卷二:鸢之战 第四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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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闻言冷笑,眼神森然可怕,用沙哑声音道:“我知道你是谁,但我却万万没想到,连你也背叛了侯爷!”
香逸雪淡淡道:“侯爷是我的好友,何来背叛之说?”
囚犯恨声道:“与慕容心为伍,就是背叛侯爷!”
“兄台既然认得我,那该知晓香家生意全赖侯爷庇护,侯爷出事香家顿陷困境,我何必跟自己的衣食父母过不去?!”香逸雪踱了几步,迎着他的目光,辩解道:“我不入朝为官,心中没有党朋芥蒂,与慕容心交往乃是顺势而为,更何况慕容心与他只是不睦,尚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囚犯冷笑道:“那我这身伤痕从何而来?”
香逸雪心平气和道:“慕容心和他曾同为京城四公子,此番对你严刑逼供的目的,也是想早日厘清侯爷失踪之谜。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是此案中唯一线索,就算三天套不出实情,慕容心也不会对你动手。在你面前说凌迟处死,只不过是恫吓手段!”
囚犯冷汀汀道:“你以为讲这些,我就会相信你?”
“到目前为止,我逼问过你一句吗?”香逸雪走到竹椅面前,虽是居高临下看着,目光却很友善,温和道:“虽然我确实很想知道你的身份来历,你和侯爷究竟是什么关系……朋友、仇人、或者萍水相逢,折桂客栈失火那晚你来客栈做了什么,你手上为何会有盘龙冰窖的物牌和血教主的人皮鼓,还有先前去折桂客栈敲诈过我的那个无赖和那封尚未及给我就被酒打湿的信……”
囚犯沉声道:“你不正在逼问吗?”
香逸雪道:“倘若我能证明,我没有背叛侯爷,你就能坦诚相告吗?”
囚犯眼睛乜着对方,似没把他看在眼内,冷哼道:“死心吧,你和慕容心乃是一丘之貉,不管耍什么花招我都不会相信,你也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
香逸雪也不与他计较,命人从车内取出香炉,心平气和对囚犯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等你见到他自然会相信我!”
香逸雪挽起秦玉珏的手,家丁抬着竹椅跟随其后,径直穿过前两进庭院,来到最后的一座幽院。
秦玉珏刚刚走到廊下就闻到浓重药味,跟着就见佣人抬着药桶出来。秦玉珏从中闻出一味醒脑开窍、防腐生肌所用的龙脑香,心中暗暗猜测病人怕已到卧病在床的地步。
果不其然,进屋后见病榻上躺着一人,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看得秦玉珏失声惊呼道:“侯爷……”
囚犯宛如雷击,椅上直起身来,死死盯着病榻,难以置信道:“侯爷?”
“侯爷,久见了,此地还住得惯吗?!”在秦玉珏吃惊的目光中,香逸雪走到沧海玉榻前,一如既往招呼口吻道:“我知道你不喜满屋药味,特地往天香阁求得菊烟,请您老人家将就一下,这种时节哪里都寻不到你爱的菊花!”
秦玉珏震惊道:“侯爷怎会在此?”
香逸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对捧香炉的家丁道:“点上吧!”
囚犯喊了几声侯爷,不见榻上之人回应,瞪圆虎目道:“侯爷怎会变得如此?你对侯爷怎样了?”
“他被是被仇家伊利木割断脚筋,扔进牢房受尽折磨才变成如此模样!”香逸雪看着病榻上的沧海玉,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我已找人替他医治,但何时能醒过来,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囚犯吃惊道:“回鹘将军伊利木?”
香逸雪道:“没错,就是这位屡次败给侯爷的回鹘将军,他嫉恨侯爷我一点都不意外,但侯爷又怎会落进他的手头?”
秦玉珏惶恐道:“侯爷可是朝廷钦犯,倘若被人发现……”
“放心吧,庄内都是我的亲信,断不会走漏风声。”香逸雪轻拍秦玉珏肩头,示意他不用惊慌,又对那囚犯说道:“侯爷被关在沙戈尔纳附近的俘虏营,我的人找到他时便已昏迷不醒,无人得知他在朔州军营究竟发生何事,又为何会卷走朔州一代的关隘图叛逃。”
囚犯不假思索道:“不可能,凭侯爷孤傲绝伦的心气,断不会向回鹘狗屈膝称臣,盗图叛逃也只是有心人的欲加之罪!”
“这还用得着讲吗?回鹘的气候和土壤,种不出他最爱的菊花,所以他就算要叛逃也不会选择回鹘国!”香逸雪看着囚犯,轻轻摇着折扇,似笑非笑道:“兄台,侯爷就在你眼前,在下若是叛徒,早就将人交给官府,何必大费周章跟你套话?!”
囚犯沉默不语。
香逸雪道:“慕容心对你严刑逼供,只为得到侯爷的线索,而一旦侯爷落网归案,你便失去利用价值。这么简单的道理,兄台不会不明白吧?”
囚犯道:“他何时能醒来?”
香逸雪道:“不知道!”
囚犯狐疑道:“他脸上没戴人皮面具吧?”
香逸雪对家丁使个眼色,将其抬到病榻之前,淡淡道:“我倒是不怕你看仔细,只怕侯爷会不高兴,他素来不喜与人接近……”
就在说话之间,一枚只有半寸长、小巧精致的柳叶刃,从囚犯口中直射沧海玉的太阳穴,快得让现场之人不及反应!
一声脆响宛如金玉撞击,柳叶刃在即将得手之际锋芒顿收,好似扑入蛛网的飞蛾翻滚几下掉在枕边!
香逸雪折扇轻摇云淡风轻,一旁的家丁也没任何动作,秦玉珏目光低垂沉默不语,只有方才行刺失手囚犯十分激动,想靠肘和腿的力量爬上前去再给沧海玉致命一击。
“上一次在廉州,锦江南就用过‘点穴渡气’这一招,当时他想借我师兄的手来杀我,这一次你们又用了相同的招式……”香逸雪捡起枕边柳叶刃,拿在手里左右翻看,淡淡道:“这是刀枪难入的玄丝罗网,没有安排妥当,我又怎敢让你冒然靠近?!”
囚犯毕竟是废武之人,旁人渡他的真气用尽,此刻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狐疑道:“蛴神所操控的玄丝?都说玄丝在白日无所遁形,我靠得这么近怎会看不见呢?”
香逸雪道:“秘密就在这张三面镶嵌着铜镜的睡榻和你所处的位置,从你这个方向上看去,三面铜镜相互辉映的光芒能够隐去玄丝之光。”
囚犯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是你故意给我安排的位置,处在这个位置想要一击致命,射其太阳穴是最佳选择,而你的玄丝重点防御太阳穴。”
香逸雪道:“没错,想用有限的玄丝护住侯爷,那就必须设下让你掉以轻心的陷阱!”
囚犯苦笑道:“你知道我一心想杀他,他的死穴反而变成陷阱,一个诱惑我上当的陷阱!”
香逸雪道:“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带你前来见到侯爷,你不惜废掉武功和手脚,你身上的伤有多重,你杀他的心就有多强!”
囚犯道:“但我不明白,你是如何看穿?”
香逸雪道:“因为替你医治伤势的寒谷先生,那日碰巧在东校场看过盘龙山残尸,他断言你们都受过同一种刑具。你的伤痕出自慕容心,残尸的伤痕亦是如此,他曾说残尸是他的心腹,显而易见是在撒谎!”
囚犯道:“听不懂!”
香逸雪道:“你懂!”
囚犯道:“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香逸雪道:“我只问你一句,榻上之人可是侯爷?”
囚犯狐疑道:“什么意思?”
香逸雪道:“既然已经验过货了,那就发信给你的主人吧,我想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囚犯冷厉道:“你想以我为饵?”
香逸雪道:“你的主人大费周章不就为找侯爷吗?现在侯爷就在你的眼前,也许下一刻就能苏醒过来,你能代表你的主人做主吗?”
囚犯沉默。
香逸雪道:“你们找得这般心急是怕侯爷会醒来吧?他若清醒你的主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囚犯听不得这种话,瞪圆眼睛怒斥道:“别再装模作样,你根本一无所知!”
香逸雪戏谑道:“我不知道不打紧,你可千万不能糊涂,你的主人可不是你,舍得一身剐就行了,他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呀!”
“够了,侯爷就在这里,你以为他们能不来吗?”秦玉珏突然开口,眼睛看着囚犯,话却是对家丁道:“我带来的那只碧眼猫,你们将笼子打开即可,它便是二公子想要的信号!”
囚犯吃惊道:“你……”
“事到如今,瞒不住了!”秦玉珏与香逸雪目光对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道:“沿途记号是我留下,柳叶刃也是我递给他,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廊下,香逸雪打开笼子,将碧眼猫抱出来,抚摸它雪白长毛,冲着秦玉珏笑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为何给一只猫起名怒天!”
猫的名字叫怒天,有点匪夷所思。
秦玉珏慢慢走来,与他凑在一块儿,抚摸他怀中的猫,淡淡道:“你会错意了,不是天公的天,而是舔人的舔……”
说话间,那碧眼猫仰起头,舔几下香逸雪的脸,接着跳进秦玉珏的怀里,又仰头狂舔秦玉珏的下巴。
香逸雪被这猫给逗乐了,一边擦脸一边笑道:“果真不负此名!”
“去吧!”秦玉珏将猫放在地上,摸摸它的脊背道:“找二公子……”
那猫似听懂他的话,在他脚边转了两圈,便一溜烟跑掉了。
香逸雪道:“天黑前能到吗?”
秦玉珏道:“心急了?”
香逸雪笑道:“我答应慕容心三日内将人交还,他若不来我便要失信于人了!”
秦玉珏道:“你没话想问我?”
香逸雪道:“玉珏,等侯爷之事了结,我便带你回香世山庄,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别再提了!”
秦玉珏狐疑道:“你不在意?”
“我没那么小气,但事不过三……”香逸雪笑着搂住他的腰,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算上船上那一次,你已将三次机会用掉了,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秦玉珏定定看着他,似看陌生人的眼神,冷汀汀道:“你早就怀疑我了!”
香逸雪道:“我从未疑心过你!”
秦玉珏冷笑道:“讲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香逸雪呼哧一笑,勾起他的手指摇晃,讨饶似道:“你骗了我,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秦玉珏甩掉他手,赌气似道:“因为你心中无我,所以你从不在乎,我是否欺骗了你!”
“你这又是什么歪理?骗都已经被你骗了,我还能拿你怎么样?!”香逸雪眨巴眼睛,表情无可奈何,喊冤道:“难道非要我折磨得你死去活来才叫在乎?你有这种受人折磨的嗜好,我还没这种虐人的品行呢!”
秦玉珏幽怨道:“我倒宁愿你如此!”
“好吧,我慢慢改,但你先陪我用午膳,折磨人也要花力气,我都快饿死了,你们一个个都不知道饿吗?”香逸雪再次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拖着他前行,亲昵笑道:“我叫人做了芙蓉虾仁和清蒸蟹子,就是不知冬天的蟹子有肉不?!”
秦玉珏哎呀一声,步子趔趄道:“慢点,要跌跤了!”
香逸雪吃吃笑道:“虐你都不怕,你还怕跌跤?”
秦玉珏嗔怒道:“哼,又是你笼络人心的手段,难怪你身边人都对你忠心耿耿!”
香逸雪笑道:“哎呀,这都被你看穿了,你真是我的知己……”
俩人拉拉扯扯消失门边,叶影站在廊下皱起眉头,少主竟没借此将秦玉珏赶走,仍然想带他回香世山庄。
少主虽然心慈手软,但却明辨是非黑白,在大局上从不含糊,该决断时比谁都果决,该下手时干净利落,从没见他拖泥带水,纵然是痛彻心扉,也不会迟疑半分。
叶影心中忽感不安,为隐约预感到的结局。
蝶儿对秦玉珏有杀心,但叶影却希望秦玉珏一世安稳,因为那把最终刺向秦玉珏的剑,同时亦是刺向少主自己……
傍晚时分,山脚传来信鸽,一行人来到山下,大约十几个人,个个都是马帮装扮,打马林间扎营露宿。
与预料中的差不多,二公子不敢明目张胆,只能乔装成马帮出行,看样子是想趁夜幕动手。
入夜时分,山脚再传信鸽,那伙人行动了,留下一人留守,其余都上山来了。
灯下,纵横棋盘黑白交错,香逸雪拈子无处可落,连声哀叹道:“哎呀,你的棋路刁钻古怪,怕连侯爷都未必能赢你……”
秦玉珏嗤笑一声,也不催他快落子,端起茶杯道:“你不用去看看?”
香逸雪皱眉道:“不用,他们上不得山,我们只管下棋,等正主来了再说!”
秦玉珏迟疑道:“你埋伏的人武功如何?这次来的怕是万通武馆的高手,侯爷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香逸雪笑道:“你在宫中混迹多年该听过龙虎营吧?”
秦玉珏吃惊道:“镇国将军的龙虎营?”
香逸雪笑道:“原来镇国将军麾下也有一个龙虎营?我还以为自黑水战败之后,龙虎营的旗号便不存了!”
秦玉珏道:“你是说昔日沧傲将军所统辖的那个龙虎营?听说黑水一战全军覆灭,怎会出现在翠眉山?”
香逸雪笑道:“师傅还在!”
秦玉珏道:“我明白了!”
香逸雪道:“聪明人一点就通!”
秦玉珏手点他的额头,眉目含情半嗔半训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贼寇!”
香逸雪拉下他的手,笑盈盈道:“你要去告发我吗?我只是买下这片茶庄,至于村里有些什么人,我不清楚也不想过问,我只是雇人替我种植茶园,他们也只要按时交租即可!”
秦玉珏打个哈欠,手任由他握着,懒洋洋道:“你连二公子都不怕,会怕我?”
香逸雪一本正经道:“我惧内!”
“去你的,又戏弄我!”秦玉珏似嗔非嗔,狠狠剜他一眼,捡走棋盘上几子,笑骂道:“就你这棋艺还敢说侯爷爱与你下棋?莫不是他中意你,假借名头多看你几眼?你们整夜在一起就只下棋,没想过做一些别的趣事?”
香逸雪笑着唾骂道:“污人清白,还不自己掌嘴去?!”
秦玉珏也笑道:“二公子还以为你的背后只有龙天和万剑之城,哪里想到你会找沧傲帮忙,但话又说回来,沧傲不是沧海玉的仇敌吗?”
当年沧海玉揭发沧傲是其母和马夫通奸的孽种,让老侯爷废沧傲嫡长子的身份并将其逐出家门,一连串的变故让沧傲在军中地位骤降,后又因得罪监军遭其设计,致使沧傲率领的龙虎营在黑水附近全军覆灭。
单骑杀出敌军重围的沧傲,回营第一件事就是枪挑监军,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马离开,至此背负污名销声匿迹。
两年后,沧海玉为了能够继承父亲的爵位,用计将其骗入侯府,并在打斗中刺瞎沧傲一只眼。
在常人眼里,沧傲对这个屡次坑害他又没有血亲的侯爷弟弟不该伸出援手,甚至以他枪挑监军的脾气,侯爷也该死在他的枪尖上才是!
“他们的恩怨我并不清楚,犹记侯爷抓到沧傲的那一刻,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还带我去看一花园用绸布做成的假菊花!”虽然优劣明显,但棋还没下完,香逸雪不甘认输,犹做困兽之斗,眼睛看着棋盘,漫不经心道:“直到翌年秋后问斩之前,侯爷宛如变了一个人,往常的得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寡欢,就似那名落孙山的秀才,终日看不见一丝笑颜……”
秦玉珏道:“不是说沧傲在法场上被一匹白马给救走了,侯爷该不会担心沧傲没死找他报仇吧?”
香逸雪笑道:“瞎说,侯爷听说沧傲没死,当时似松了口气,我猜想他一定很感激那匹劫囚的马……”
秦玉珏挑眉道:“畜生要怎么劫囚?还不是有人搞鬼!依我看他们根本串通一气,刺瞎眼睛只是苦肉计,也难怪这些年沧海玉带兵围剿多次都没抓到沧傲……”
俩人都在轻声细语说着话,但棋盘上却是厮杀激烈,一个攻城拔寨步步为赢,一个困兽犹斗拼死抵御,就算输也有输几子的差别。
一直下到后半夜,佣人在帘外禀告,沧傲已经带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