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尘顾朝 第八章 痴女芳华独牵挂 隐世仙侣遁梨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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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时节是最适合万物生长的,或晴或雨时隔正好,晴天不会令人烦躁,雨天不会令人郁结。清晨雨露凝结之时,行宫还是一派静悄悄的模样。
煞提早早收拾妥当,庄储还在床上熟睡着,睡颜恬静怡然,如同孩子一般乖巧。煞提玩心顿起,狡黠一笑便伸出手捏住了庄储的鼻子。
睡梦中的庄储只觉得呼吸忽然之间堵塞,登时一种难耐的窒息感令他呼吸困难。尽管多年间生活平静,但当初在战场上练就的警惕还是让他马上便做出了动作,一个擒拿手将煞提整个人腾空提起按到床上。
煞提能就生得纤细瘦弱,不要说武功,作为沙智族人,连骑马这种最普通的技能都没有人教过他。所以他只能任由庄储在睡眼朦胧中把自己当成图谋不轨的刺客,并且毫不留情地把他摔在床上。
后背被强大的力量震得有些痛,煞提深知自己玩笑开过了头,不好意思大声呼救,只能咬着牙闷哼出声:
“喂…是我。”
庄储几乎是立刻就被煞提的声音从迷糊中唤醒,他马上送了手,睁开眼睛便看到煞提纠结着脸在自己身下揉着后背。
煞提虽生了张风华绝代的脸,琴棋书画也无所不通,但因为自小便受到沙智王的降罪与族人的凌辱,所以他的脸上总是淡淡的,鲜少出现其他的表情。若是笑,也从来都是浅尝辄止的微笑,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眼中带着淡淡的哀愁。
而此刻,他的表情却如此的生动鲜活,喜怒哀乐全部摊在了脸上。这时候的煞提,才更加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从前,他更像是出自名家之手的意境山水画,虽然美不胜收,却少了俗世的血肉。
而也正是这样的煞提,让庄储竟看得出神了。他自认为自己是这天地间最能隐忍的第一人。当年沙智战场上受伤残废,他忍住悲怆与绝望领兵处理好战后事务,拖着一身残躯回到大庄朝。父皇以体恤之名削弱他的势力,赐他“镇国君”的空头名号,把他安置在行宫中放任残生,他忍住愤怒与不甘谨遵圣谕,入住荒凉寂寥的行宫一去十六年。他于而立之年后被匆忙赐婚,只因立太子需要所有子嗣君已成家,被朝野上下随意糊弄娶了个自己从未谋面的边疆外族之人。
所有遭遇的不公,他都隐忍在心底,只为能远离皇室斗争,在平安庸碌中度过余生。他从未奢望过与谁此生相濡以沫,也从未肖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在他眼里,仁武大帝赐给他的一切既然都是随意之举,他便只需要接受了搁置一旁就好。
可这人世间的事是多么的变幻莫测,阴差阳错下老天叫他遇到了煞提。
如今一个月快要过去,平淡的相处中,他一天更甚一天的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娶错人。不仅没有娶错,简直就是仁武大帝赐给他所有的荣耀与耻辱中,最好的一份礼物。
他痛恨沙智族,痛恨沙智王,痛恨将煞提困了十六年的围宫。他尤其恨极了煞提的名字,每一次他将这名字叫出口,都觉得有一双手在揪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比心疼,心疼眼前这个人的遭遇。本该作为沙智族大王子被宠爱和荣华环绕一生的天之骄子,竟因为沙智王的一己私心从未享受过任何的关爱。
他才十六岁,正是应该欢喜便笑,悲伤便哭,愤懑便怒的年纪。就如现在这样,瞪着眼不满地怒视他,没有一丝忍耐,没有一丝退让。
“疼吗?”
庄储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抚摸上煞提的后背,隔着衣服,煞提也能感受得到庄储掌心炙热的温度。庄储的手掌心好像良药般,抚摸上,浑身除了滚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疼了。
“不疼了。”
煞提轻轻摇头,眼神有些迷茫的散乱,目光也不知放到哪里,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张。庄储闻言便撤回了手,笑着低头凝视煞提,却听到煞提又说道:
“这会儿又疼了。”
庄储呆楞着看了眼自己的手,问道:
“煞提……”
煞提的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纯真宁静地望着庄储,却说出了令庄储不那么平静的话来:
“不知怎的,你的手一放到我的背上,我的身体便开始发热,心跳也同擂鼓一样跳得极快。而你的手一撤回,我便又觉得浑身发痛,简直忍耐不住。”
庄储气息一顿,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向脑袋上涌。他盯着一脸懵懂的煞提,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煞提迎上庄储的目光,呆呆地摇摇头道:
“不知道……”
煞提的面容白得透明,没有一点瑕疵。煞提的眼睛形状优美,睫毛如同蝴蝶翩迁般呼扇。煞提的小小的嘴唇泛着桃红的色泽,微微长开时,露出一点里面洁白的小牙齿,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一上一下面对面一时无言,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化得莫名异常,仿佛每一寸都渗透着暧昧的温香。绕是煞提这般不经俗事,也感受到这氛围的不平常。庄储一直无言,只是凝视着煞提,眼神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感情。似是在隐忍,似是在犹豫。
他说过的,他自以为是天地间最能隐忍的第一人。
然而,此刻他已忍无可忍。
他面前的人,不知不觉中击溃了他所有的隐忍与理智。现在,他只想吻他。
庄储的嘴唇覆盖上来的时候,煞提的脑子在瞬间空成一片。从前在围宫,偌大的宫殿里整日只有他一个人。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天下间空荡之最了。而此刻他却感受到相比围宫更加空荡的感觉,这空荡中,带着慌。
慌而无措的煞提只能瞪着眼睛看庄储在自己眼前吻得深情,吻得愈发浓烈,吻得愈发狂热。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应该推开的吧,他们虽为“夫妻”,但彼此都是男儿身。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推开?这是煞提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慌乱着思忖之时,庄储已然迷醉着将手伸向煞提的私处了。然而,若是对其他男人,这个动作便是无妨。可这是煞提,他是凭什么代妹远嫁?又是凭什么脱离那苦海般无望的围宫的?
触碰到那一无什物的地方,庄储终于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煞提红着眼睛推开他,死死皱着眉,神情极度的悲伤脆弱,他一点点退到床的角落,抱着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啜泣着说道: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微雨时节的清晨晴暖无风,屋外一片草长莺飞的盎然景象,明明是风和日丽、河山大好如诗如画之日,这屋内却刮起了凄风下起了苦雨。
庄储发誓,他今生活了三十余载,从未像此时这样懊悔过。他试图靠近煞提施以安慰,可他靠近一步,煞提便退后一点。最后实在退无可退,便只好抵着床边小声哭泣。庄储只觉得,他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咬咬牙,正准备说些什么,屋外却响起了通报声:
“四皇子,武宁途武公公来宣旨了。”
煞提哭得厉害,庄储只能暂时说道:
“不要哭,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煞提把头埋在膝间,无声地哭泣。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受到阉割的时候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那之后再生不如死的割肉之痛也没有叫他哭过一次。可是为什么,今日被庄储识去了自己的残躯,就哭得这样伤心?
他只觉得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包裹着他,好似最为珍贵的温暖将要慢慢散去一样,而他却不知道,这温暖散去之后,等待他的是不是一生的寒风凄凉。
那是这世间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那是这世间第一个允许他选择的人,那是这世间第一个希望他留下的人,那是…这世间第一个对他说:“我需要你”的人。
然而,这个人终于识破了他不堪的身体。他素来知道,阉割之身在大庄朝有多么的受人唾弃。那么接下来,这个人也将要赶他走了吧?这个人一定会同世间其他人一样,极度地唾弃他。
就在煞提被无数凄然的念头笼罩时,庄储已经再次回到了房间。他径直走到床边,手中拿着一道圣旨,对煞提说了一番令煞提铭记至死的话。也是这番话,敲开了煞提情窦初开的心门,让他终其一生深情一世:
“煞提,沙智族近日练兵频繁,父皇担忧沙智族的反叛卷土重来,命我暂时迁去庄朝与沙智的交界地,这一去,怕是三年五载都无法回到这里。我说过,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放走。我知沙智族是你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也是你再不想回去的地方,但是我会将你在那里的噩梦全部化为美梦。”
说着,庄储瘸着腿跪到床上拥抱过煞提,说道:
“和我一起走,不要与我分开。我不管你的身体如何名声如何,我只要与你在一起。什么天降煞星,什么煞死族人,你若有煞,便煞我好了。我若被你煞死,我的鬼魂也定到人世间来寻你。到时,你再煞我的鬼魂。万生万世,无尽轮回,随你怎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无怨无惧。”
煞提的眼泪流了满面,早已湿透了庄储的衣裳。他哽咽道:
“我不煞你。新婚之夜,你道破我的男儿身,毫不犹豫地向我伸出手。那是我活这十六年间的第一次,有人对我伸手叫我留下,我怎么舍得煞你?”
庄储把煞提抱得更紧了,他只恨不能与煞提融为一体,代替他苦,代替他痛。他只能用这拥抱诉说自己的深情,仿佛一抱,便是一世。
窗外梨花骨朵含苞待放,像一颗颗珍珠悬在树上,笑靥如花地对着屋内紧紧相拥的主人招摇。它们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刚刚将他们种下,便要无可奈何地离开。而这一去,谁也不知归期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