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她的床头。眼中虽然清冷如昔，但却透着一种让人不解的悲哀。
    “师叔——祖？”她愣了一下。看看外面的天色“已到晚上？”对方没有搭言。她低下头，细想了一下，又试探着低声问了句“过了几日？”对方反而站了起来。厉色道“偷练秘术，你该当何罪？”
    “是师尊教的！”她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看对方的神情，确是有一刻，信了……
    “胡说！”对方收敛神色，依旧冷若冰霜。“你师父向来克己守礼。怎会做此荒谬之事？”见一时欺瞒不过，婉儿耸了耸肩，扭过头去，不看他“那便随你处置。欺瞒师门也好，大逆不道也行。废我修为，逐我出山。随你处置。”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长叹了一口气“竟然在迷局之中而不知……”听他的语气像是输了一盘本能胜的棋。“也罢，”他长袖一展“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逐你出山。至于师门——你也不是我的门徒，我自然是做不了主的。这样——可还如你的意？”
    “仙长有窥视人心之法，心内明净又何须问我？”
    “是师叔祖……”仙门尊卑有序，自当遵守。婉儿回过头，脸上却是笑的，没人知道她前一刻是和形状。只知道这一刻，她笑靥如花。
    “不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对你有利无害，是不是？”
    女孩儿笑得更开心了。
    “刁钻。”他负手转身，不知是急是气。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又开口……“看你入门时间不长，乃是初犯。且罚你四个月之内不得出岛。闭门思过。你可遵从？”
    婉儿闻言心中不觉一笑——这人真是有趣，自己平日素不出岛，闭门思过也算罚？“师叔祖训话，弟子定当遵从。”她心里笑他，嘴上却服气。
    “还有——”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月之内不得运功。之后要静心一月。元神离窍之术当三心问天。鼻口相关。你根基不稳，宜缓不宜急……”
    他……这是在教她吗？她心跳突然偷停了一下。本当是千恩万谢，无尚感激的。可就在这时，她不由地问了一句“月奴是谁？”
    对方瞬间将在那里。
    “是个女子？”看对方的反应，婉儿似乎有了三分确定。虽然还想往后猜测。但是方才朦胧之时只听到这么一句。“难道——”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喝止。她不由吓了一跳，对方失了身份。也只得含糊其词——
    “方才之事……”
    “方才之事婉儿自然不会和人说起。不过——”她眼珠一转“师尊闭关修习，婉儿尚有许多东西不懂。书中又写得不清不楚恐怕……再像方才那般走火入魔……若没有师叔祖……恐怕……性命不保哇！”她语气忽强忽弱忽而气若游丝，眼睛却死死盯着对方的反应。
    “刁钻！”衣袍一展，人已远去“若想让我教你。先入了化境再说！”
    门中所说的化境，是指呼吸吐纳的方法和养生之术的配合到了一定境界不用吃饭也能正常作息的地步。本来入山这半年来她已有所成。然而正是元神离窍之术的走火入魔让她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如今休养了半月，却要从头来过。灵力耗损殆尽，这些日子里，她食量大增，所幸让童子一日加餐到了四次。而什么上古秘术她这段时间也是断不敢再加修习的。整日在岛上重新练习固本培元。直到她师傅三个月后顺利出关，她才勉强恢复了师尊闭关前的水平——一天两餐。而陆伯禽出关以后，本来正为自己此番修为大有进益感到愉悦，却又因发现她未有进步，而大为震怒。以为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责骂了几句，同时还罚她半年不得出岛。不过这一举措反倒令婉儿宽心了许多——这足以证明那位师叔祖，并未将她偷练秘术的事情向外人提及。包括她的师尊。
    这样漫漫的岁月又过了两年。婉儿已经不再是入山门时那个青涩无知的小郡主了。如今的她，虽然在旁人看来也只是灵力过人精通御风之术和长生之法的小前辈，不过这些年在师尊闭关的空当和某位的旁敲侧击之下，她所习得的仙术确是同辈们望尘莫及的。
    只说这几日陆伯禽见她身上愈发慵懒，便叫她多多到岛外走动走动多和师门往来。她只说不愿意，但师尊开口撵人了，她也就不得不出来晃荡做做样子。
    一个人在山里晃荡，脚却像认路一般。不自觉地就游荡到了玄华殿外。这大殿也只说是当初入山门的时候进过一次。这次一看，楹联上的墨迹仍旧如新。怕是这门脸也不过百年。四周弟子都眼生得很，她这时才想到，来了九华山中三年，竟然如此少与人走动。正在失落间，但见不远处有人冲她招手。
    “且留步呢！”那女子三两步跃到她面前，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清秀，有几分故人模样“可是婉师妹？”
    “是——妤师姐？”她在脑袋里快速地搜罗出了这个陌生的字眼儿。故作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婉师妹怎么不留在岛上修行，却有空来这边玩耍？”
    “是奉了师尊之命，说叫我多多出门和同门走动走动。”
    “这也在理。想你入门三年，只是照顾你的那段时间相处了些时日，后怕师叔门规森严，也不敢贸然去看你。”说着，她拉起婉儿的手上下仔细地看了一番。“多年未见，妹妹愈发标志了。若妹妹不是拜在师叔门下，现在早该张罗一桩亲事了！”她笑着摇动了几下胳膊，婉儿整个人也被她摇得迷迷糊糊的。“姐姐休要取笑了。”她低下头，是了，山中岁月这样匆忙，自己竟然也忘了这种事情。
    “怎么？”看她的表情，君妤一怔“莫不是妹妹要学你家师父，断了情缘亲缘，羽化登仙？”
    “万万不可，从没这样的念头过！”婉儿听了她的话，急得直摆手。
    “我说嘛。”君妤长舒了一口气“像妹妹这样天仙般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依我说，你还是离了你师父，和我拜入掌教门下的好。掌教为人和善，说不定不日啊，就给你觅得东床……”
    “什么东床不东床的？姐姐好糊涂！”婉儿又羞又臊，一时间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不和妹妹玩笑了。”女子敛了笑意，来回又打量了她一番“我看妹妹的体态身段，比初来时轻盈了许多，呼吸理法可是练到第三重了？”
    “不瞒姐姐，已经第六重了。”
    “第六重了？”女子不由惊讶。想来她自己七岁入门，如今修了一十四载才刚过第五重。打通小周天。
    “长生之法也练到了第四重。师尊说，再有两年恐怕，我就可成半仙之身了。”
    “竟然如此神速？妹妹果然是有仙缘。”看君妤吃惊不已的表情，婉儿心里倒是开心得多。
    “那不知，妹妹剑法练到何处？身边配得哪柄宝剑？”被对方一问，婉儿不禁愣住了。“剑法？”她低头看看君妤的腰际，又环顾了众人一番。的确，每个人腰间都配了一柄剑。这是何故？
    “怎么，妹妹入门三年还不知道？仙门之中我九华是以御剑之术闻名的，而明玉堂——哦，也就是碧姝仙子所属的仙门一派是以炼丹制药之术见称的。她那里的门下弟子都会随身佩戴一个百草袋，看似小巧平常却内藏乾坤什么易经断肠的毒药，起死回生的仙丹无所无有——听说——”她凑近了一些，神秘道“还有仙人醉。”
    “那是什么？”婉儿侧目。
    “是连神仙闻了也要动情的毒药。”婉儿听了不由皱眉“他们真是闲得慌，炼这些做什么？”
    “嗨，我也只是听说。这药是禁药。怕是炼不得的。”
    “既然炼不得，当初又为何要炼？”君妤被她问得一时哑口。心道这丫头看着平常却牙尖嘴利好不厉害。只得苦笑。两人说话之时俨然有些忘我。岔开话题又聊了些日常琐事。正在兴头上，只闻得钟磬击鸣。
    “出了什么事？”虽不是山中长鸣之钟，但磬声一响，亦非小事。君妤随手拦下一小童询问便知，今日有人要出关。
    “你瞧瞧，我怎么只顾与你闲聊，这样的大事都给忘了。”君妤一拍脑门，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有人今日出关？”
    “可不。”
    婉儿看看小童忙进忙出的模样不禁笑了“我却不知，山中除了我师尊，掌门和师叔祖之外，还有此等人物？要此等排场？”
    “说来你要叫他一声师兄的。”
    “师兄？难道……”
    “不是你师父的徒弟，是我的同门师弟。他在家师座下七载，最是有慧根勤吃苦。我师父常常与人夸耀，说他若用心，四十岁以前必能得成正果。”
    “四十岁就行？”婉儿忽然停下脚步“那我师尊呢？他修了多久？”
    “这个——”君妤有些为难。
    “好姐姐，告诉我又有何妨？”
    君妤看看左右无人，又将她拉到一处僻静之地“我听说，你家师父已经百岁有余啦！”
    “莫若他资质不好？不能得道？”婉儿惊问。
    “哪里的话？你师父修得半仙之时才不过二十一岁。仙门之中论慧根资质无人能比，只是因有一处过错，故不能圆满。不过至于是何事……我也不得而知了。”话到此处，她不由眼前一亮“婉师妹是他的徒弟，难道，就没听到些什么？”
    “师尊向来不苟言笑，也不谈论自己过往。”她叹了口气，谁知那君妤的表情却比她来得更快，只可惜道“对于他们那些半仙来说，这些个前尘旧事都是过眼云烟。咱们便是没这份悟性。不然也早得了道了不是？我指望着过了二十五岁，还没个仙骨，便可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去了，也乐得个自在。反正诸法随缘，我没那个仙缘。终是成不了的。像妹妹这样，可定要珍惜才是。”婉儿没头没脑地应了她几句。只觉得忽而小腹有些不适。正纳罕之际，忽听有人高声：“妤师伯不去迎师叔出关吗？师叔祖还在无望崖等你呢！”
    “知道了，便来了。”言罢，她转脸拉过婉儿的手，念动御风咒，瞬间烟霞并起，乘奔御风“走，随我凑个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