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梦萦时分,余温可真  第二十章 圆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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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汐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解。
    他却不给她片刻思考的时间,那把匕首下一刻抽离了她的掌心,带出一串洋洋洒洒的血珠,是他的血珠,她慌了神,一眨眼的功夫,刀刃已经逼近她的胸膛,轻轻一挑,衣襟上的盘扣被削落。
    她的夫君站在他的面前,用一把带血的剑,挑开了她的外衫,眼中的怒浪化作唇边的浅笑,嗓音里噙着冻人的不满:“但是,无论怎样,此刻你是我殷熙城的夫人。我必须得让你尽好这个义务,从前是我太心慈手软了。”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却依旧无法挽回了,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扛着她往床榻走去,她从他肩头上翻身下来时,他却已经将床帐都拉下来了。她退无可退,她握住他带血的手,却被他反过来控制住,他一把按着她开始解她腰间裙裾上的束带……
    迟到了整整四个月的圆房。
    她试图挣扎,倘若对方是个文弱书生,她不仅可以挣开,还可以将对方痛打一顿,但是对方是他的夫君,她从来不晓得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将自己压的死死的,一下子都动弹不得。他挺身而入,她却毫无办法。
    撕裂的痛,不及心中的痛楚。床里侧的屏风上头描绘着野鸭寒塘,荒凉的月色和冰冷的池水,她曾经在夜里反反复复看过无数次,也没有今日看着觉得凄凉。她冷得打颤,双手紧紧握住殷熙城的背,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沿着她指缝淌下来的血水将他白皙的肌肤染得晕红一片,像野地里盛开出的红花石蒜。她终于不能再维持那些假装自己很好的微笑,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一只呜咽的小兽。
    她从小便没有父母,在古镇上长大,爷爷一手将她拉扯大,那时要忙着茶馆的事,无暇照顾她,她心底也明白,整个茶馆,是她和爷爷所有的收入,所以她就这么自己照顾着自己。跌倒时,就自己爬起来,实在痛的不行了就揉一揉,那时的木槿汐,永远都是微笑着的,即便是后来跟在苏辰的屁股后头去学唱戏,练身段时,那样伸拉颈骨的痛,她也硬是不吭一声。因为她懂事,不让爷爷担心,也不让任何人担心。久而久之养成的性子,连怎么哭都不会了。
    她生平第一次这样哭出声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惶恐,因是真正感到了痛,而痛在心中,又不能想小时候一样,用手去揉一揉。她重重的喘着气,鼻头都发红了,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凌然,也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刚强。
    她才二十一岁,却承担了超乎这个年龄将近一倍的辛酸苦楚。那嗓音近乎崩溃了:“殷熙城,你就这样讨厌我?不就这样讨厌我?殷熙城,你放开我,我求求你放开我。”
    但他却在她的耳边说:“你的痛,我都知道,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痛着。”
    空气中满满得都是血的味道,虽然不可见,但可以看到。
    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他的脊背,已经不能再哭出声音来了,暗哑的嗓音荡在半空中,秋叶落到般苍凉:“殷熙城,你这么对我,你没有良心。”
    木槿汐的嗓子毁在了这一晚,那本是戏子的吃饭家伙啊,《梁祝》、《红楼梦》、《何文秀》……这些戏文在她的口中唱出来,堪称绝世佳作,叫所有人都惊叹不止。却在那晚毁的干净,这些伤,伤在她的身上,伤在她带着血腥味的喉间,却是一刀刀,深深的刻在她的心上,毁掉了她对这个人最后的,全部的热望。
    那晚她是哭着睡去,却在夜间梦到,有人在她的耳旁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不是叫慕芷,也不是叫芷儿,而是叫她从前的那个名字,木槿汐。嫁入殷府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这么叫过她了,今夜却突然做了这么一个梦,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从昏昏迷迷的梦中醒来。
    眼睛肿的不像是她自己的,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是,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梦,“槿汐,槿汐……不要走,槿汐,你别走。”朦朦胧胧还能隐约听得出身旁的人呢喃一般的是这几个字。她心中再次一震,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张还在沉睡中的容颜。
    倘若他真的不是殷芷睿,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这个名字,但倘若他真的是殷芷睿,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好似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已经不同。那些伤,那些痛,该怎么抹去?他既然是他,为何执意不与自己相认,如若不是,为何又要这样苦苦折磨自己。如果是变了心,完全就用不着娶自己进门,也就免了他在自己与爱妾之间的纠缠费解,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纠缠,而是早已奔向他人去了,自己只是一个观众,看着他们秀恩爱罢了。可是,此时,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角色,她却仍然不得不存在着。
    心中的苦痛,是最大的伤害,她不明白事到如今,自己该如何去说服她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合理的逻辑,更让人无法想到该给怎么样的一个交代。
    她坐起来,此时的殷熙城还躺在她的身边,英俊淡漠的眉眼,眉心微皱,她想这是她爱过的人,十四岁那年,是她与他的初遇,茫茫人海中,她从没有见过他,但她一眼相中了这个来自外世的陌生人。她其实并不在乎他是不是殷府的嫡长孙,也不在乎他的名字到底是殷熙城还是殷芷睿,她其实只是想求一个真相,求一个解释,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说,给她的都是无边无际的伤痛。
    那把沾着他的血的玲珑匕首就掉在床下,她的嗓子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她小心得翻下床榻,侧身用颤抖的双手捞起那把玲珑匕首,却没想都惊动到了正在沉睡的殷熙城。
    就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她握着匕首的刀柄,深深的钉入了他的肋骨,他闷哼一声,看到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从前,她在深山一角发现昏迷不醒的他,只因一面之缘她执意要救他,她背着他,翻过雪山,回到古镇,找到医馆,不眠不休好几夜。待他伤势有所好转,她带他回家,被旁人指指点点,她却毫无怨言,为了让他能快点康复,她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将唱戏赚来的钱,全都给他买这买那,自己却连任何一点儿东西都不舍得给自己买,身上穿的衣裳皆是缝了破,补了再补的。
    整整三年,她敢说,世间再无女子敢这般对待他,可他却要走。她知道,男人到底是要有所成就的,她放手,让他走,因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他说过,他要娶她过门,他要让她做他的女人。从前她给他的那么多,他要花一辈子的时间还回去。
    古镇的夜晚总是宁静安祥的,没有锣鼓喧天,没有礼花缤纷,没有彩礼,没有宾客,只有他和她。灯前,她穿着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大红禾苏服,并没有过多的点缀,却已经将他看呆住了,花银子买了一枚玉扇坠,上头刻着她的名字,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石,但这是他送与她的定情礼物。大红喜帕是当年奶奶嫁给爷爷时用过的,她将它小心翼翼的烫平整,盖在头顶。
    还记得他掀开自己盖头时,她对他说过一般女子都会在新婚时,说的,讨人怜惜的话:“夫君,槿汐的这一辈子,就交付给你了,你可千万要珍重啊。”
    那时的他眼中似有万千情愫,一层一层的将她裹着,她深陷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可是她却嫁给他第二次,以两人都不同的身份。这次场面很大,有那时买不起的凤冠霞帔,也有那时不敢请的邻里亲戚,家中上下,张灯结彩,礼花漫天。可是那感觉却再也不是过去了。她望着他,心想着他真的变了,就像是他们口中传闻着,殷家二少爷,殷熙城,英年早逝,死去两年前的伤寒了。
    她记得自己最后见他的那一面,是那个简陋的新婚后的第二日。次日清晨,她挽起及腰的秀发,做一字发髻,她知道,这是为人妇的发髻。向晚,她送他到小河边,这是她第一次救他时,送他离开的地方。她剪下一束青丝,置于香囊内,系着前一日他送与她的,上头篆刻着自己姓名的玉坠,交付到他的手中,心中分明有千言万语,却全权堵在胸口,抑郁不得,却还是笑着望着他,只是说了四个字:“此行珍重。”
    她没有说其他的,只道是让他保重身体,没有催促他要早日回来接她,也没有嘱咐他万万不可以变心。因为她信任他,她信任自己的夫君会记得自己的一片心意。她的确是一位称心的好妻子,可他却不是一位可人的好夫君。
    她目送那人结舟而去,渐行渐远,与碧水青山形成一色,直至尽处才敛眸转身,背向走上渡桥。望碧浪江波,一潮春水,谁知何时送归心上人,风满袍袖湿琼脸。她牵强的挽起嘴角,心里念叨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会回来的。捏着袖子拭着双颊,她颓然笑出声来,却是这般的凄凉:“怎的……就下起雨来了?”
    她没有想过,这么一别竟然就是永远,再见他时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那些她独自一人仰着头,为了不让泪流下的夜晚,全部都成为了从前。既是从前,皆不必再提了。她偏着头望着他,终于有了些当年似地少女的稚气摸样,脸上带着泪痕,却弯起嘴角,就好似当年目送他离开时那般的,让人心疼的笑颜:“殷芷睿,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为什么不死在两年前?”
    他紧紧的蹙着眉头,握住她持着匕首的右手,突然狠狠的抱住她,刀刃锋利,不可避免刺得更深。他呕出一口血来,在她耳边冷冷道:“这就是你所希望得到的?你希望我死?”
    这件事件即便是过去很久很久,木槿汐也仍然不能忘记当时的情景,事隔多年,她只要想起那一夜,淡淡的眉眼中依旧能晕出痛苦的神色,仿佛不能回忆,却忘记不掉的魔魇一般。
    这一夜的最后场景,是茫茫的夜色中,秋雨淅沥,缠着凋零的月桂,想象中,这应该是一院的冷香迷人。
    殷熙城没有死成。那一剑固然刺得重,遗憾的是并未刺重要害,大夫嘱咐好好将养,不过三个月便能痊愈如新。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纵然是殷熙城想瞒也瞒不住,老夫人和秦秋月很快便知晓了,哭天喊地的每日对着木槿汐哭丧着一张脸,原本老太太就不是很待见她,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了。即便是这样,殷熙城还是很客气的没有将一纸休书递到她脸上,这着实让木槿汐有些头痛。
    一个月后,木槿汐称病搬去了和殷府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池青阁。
    从此不以殷府为家,谁也不见。
    止澜阁的长房丫头碧兰在帮木槿汐收拾包裹的时候,不解的问了一句,少奶奶为何如此?在她的眼里,木槿汐刚和殷熙城有了一点儿进展,她却要放弃了,选择去那深山中的庄园将养身子,白白的把大少爷让给了那个秦秋月。
    那时的木槿汐端坐在床前的藤椅上,容色悠远,仿佛把一切都看淡了。她用了一句话对这五年多的过往进行总结。
    “碧兰,爱一个人是这样容易,恨一个人,也是这样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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