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梦萦时分,余温可真 第十章 家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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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家耻
耳闻的窗外已经响过二更了。殷府大少爷的房中却仍是灯火通明。房内殷熙城依旧和殷老太太面面相觑,相顾两无言。侍茶的婢女们清一色的立在案台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闷的不行。这会子,已将灯笼罩底下的蜡烛换了第二根了,桌上的茶水也换过好几回壶了,老太太喝了一肚子的铁观音,涨得很,憋了一心窝子的话,更是涨得很,却还只字未吐。
不晓得这样僵持着的队形还要排多久,毕竟已经是半夜了,有几个婢女只觉得困的不行,袖子底下不断的掐着自己的胳膊,勉强的保持着灵台的清明。老太太仍旧怡然自得的喝着新添的茶水,大少爷还是默不出声的翻着他的厚账簿,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眼瞧着就要三更了,这两人却好似浑然不觉。
“砰”的一响,见灯光一闪,烛芯结出一个灯花来,老太太到底是坐不住了。她放下了手中新添的热茶,缓缓的起身,挪到了殷熙城的身旁,轻轻的坐了下来。 也不晓得这殷大公子究竟是看账簿看的入了迷,没发现老太太坐到自己身边了,还是另有其他什么缘由,竟然一丝反应也无。
只听的老太太微微暗哑的叹了一口气,随机开口一声令下, “你们都退下去到屋外候着吧。”婢女们齐刷刷的退出了卧房,连门也带好了。妥妥的,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亮堂堂的烛台旁,便只有这祖孙二人了。
屋内静的出奇,能清楚的听见两人的鼻息 ,老太太自经往殷熙城的杯子里添了一些茶水,慢悠悠的开了口。“这些日子啊,你是有意在躲着我,我都知道。”话毕,好似淡淡的笑了笑,继续道:“为了能见上你一面,我也着实是不容易。我知道,孙儿你如今已经是大人了,许多事啊,我这个老人家,不好多说什么。但是今个儿,我既然来了,茶也用过三巡了,有些话,我就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了。”
烛光一晃,殷熙城翻书的那只手顿了顿,并未说什么。
“那些我们在京城的日子,你可还记得?”老太太又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咱们的那些列祖列宗,可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咱们这些当晚辈的啊。”她说话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老太太这样紧闭着双眼,眉头微皱,细细一听,说话的气息间还夹杂着一丝颤抖。
殷熙城面上的颜色未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仍然不做言语。
老太太以手支额,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不知道自己当初这样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但是当初你哥哥,可是为了救你的命,才……”话说到此处,越发的有些哽咽,后面的内容抵在喉间,变做了沉默。
殷熙城合上账簿,闭上双眼,伸手揉了揉眉间,脸色有些发白。
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零星却充满血腥的画面,惨不忍睹。空气中到处弥漫这浓稠的血的气息,一小少年躲在暗处的角落中,睁着惊恐的双眼,不安的看着黑暗中刚刚发生的一切,身上穿着的白色锦衣,也被沾满了鲜血,衣裳上原本的白色此时竟成了点缀,周围湿漉漉的一片全是血。不远处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同他一般大,身上也穿着白色锦衣,周身已经没了生气,脖颈处的刀伤是致命的所在。大脑来不及反应这一切,他忘记了失声尖叫,忘记了哭泣,忘记了一切他这个年纪遇到这种事情时应有的反应,只有蓦然的睁大了双眼,木愣愣的看着黑暗中的所有。那具尸体是他的同父异母兄长,正是他的血,溅了他一身,也正是他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鲜血和着衣衫湿湿冷冷的贴在身上,小少年缩在墙角的桌子底下瑟瑟发抖,黑暗中,不可视物,他忘了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了,只觉得全身都好似没了知觉一样。就在此时,木门被忽而打开,月光还是和往常一样的静谧,仿佛夜也似往常一样太平安稳。背着月光,门口处站着一个人,清冷的声音自她的嗓间响起:“从今日起,你就是殷家唯一的血脉,你要像个男子汉一般站起来,顶天立地。庶子殷芷睿,已经死了,你就是嫡长子殷熙城。殷熙城,就是你,你记住了吗?”
月光亮堂堂的照在少年的脸上,顺着这个角度看过去,血衣少年杏子般的眸子里一片漆黑,月光照进去,一丝亮色也无。
正是那晚他的身份大变,从来就不被祖母喜欢的一个小妾生出的庶子变作了正房所出的嫡长子,从此继承殷家所有的家财,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他那个年龄,不晓得自己这样的变化,究竟以后需要担起多少的重任,他只记得,那晚血洗殷府,是他一生的阴影,直至多年以后的今日,他仍然会时常梦见那晚的场景,他那年幼的兄长躺在血泊之中,一双透着呆滞目光的神色望着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也在半空中终于落了下去,“为了我,成为我……”那充满血腥的气息,似乎总在鼻尖萦绕,怎么也挥散不去。
回忆短暂而清晰的画面,被那个同样却有些苍老的声音再次打断,“而今,你要去那唱戏的慕芷姑娘,已是定数,我想拦也拦不住了。可是,我仍然想你知道,孰轻孰重。我看的出来,你是真的喜欢她,否则断然不会如此坚定,明知道我的意思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的背我而去。可是祖母帮你挑的秦家二小姐,秦秋月,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她家无男丁,只有两个女儿,她的伯父是京城如今最大的商户,偏偏却不能生育,视这两个丫头为掌上珍。你娶了她,日后再得了一男半女的,还愁我们殷家回京城不能东山再起吗?” 殷老太太说话间,握着瓷杯的手颤抖的厉害,脸色铁青,面上是难以言表的肃穆。
殷熙城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依旧没有出声。
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顿了顿,继续道:“咱们虽在江南已经这么多年了,但是我一刻也不曾忘记,老身的根,还生在北京,老身就是死,也要落叶归根。江南固然好,但老身也不是乐不思蜀的人。当初退到江南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并不是为了来此安逸享福的,为的是让年幼的你暂避锋芒,待有一日,你大器晚成,我们回去,重新夺回属于咱们的一切。我连做梦都想着能回到北京,一雪前耻,东山再起,崇耀门楣。”老太太越讲越激动,竟然落下泪来。
“孙儿啊,两年前祖母就告诉过你,这等大业,万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而拜拜断送了啊。祖母有生之年,还想再沾一沾孙儿你的光啊。”眼瞧着案上的烛台又快燃尽了,窗外戚戚然已有些发亮。
殷熙城静静的听了她老人家讲了这么久,终于像是要有些反应了。他睁开了双眼,望着烛火却是一副空洞的神色:“殷家上下四十三口人惨遭灭门之灾,哥哥为救我而死,祖母忍辱负重,认敌为夫,只为拉扯大我这根唯一存活下的殷氏血脉。孙儿没齿难忘。秦家的事,孙儿自有定夺,待孙儿娶了慕芷姑娘后,自会给祖母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但是大局为重,男子汉若受不得半点委屈,可怎么行。唉,时候不早了,你歇下吧,我也回去歇着了。”话毕,老太太缓缓起身,在殷熙城的肩上意义深重的拍了两下,摸索着捡起身边的龙头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向了房间大门处。
“孙儿送老祖宗。”殷熙城颔首送走殷老夫人,静静的坐回到方才的圆凳上,望着窗外老太太有些佝偻的背影,月光静谧一同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又过了多久,听的墙外仿佛有金鸡打鸣声,好快啊,又是一夜不成眠。
接下去要面对的事,就像是一辆失控的马车,谁也不晓得,最后它会停在何处,所幸的是,在此之前,他终于找到她了。即使时候还未到,他还不能告诉她一切实情,但他至少能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再让她受任何一点儿委屈了,相信真相大白的那天,她会体谅的。
唯一让他有些隐隐觉得不安的就是那个时时陪在她身旁的苏辰,此人不是留洋去了吗?怎么此时会与她一同出现出现在昊城呢?
事情就这样很不急不躁得朝着预知的轨道发展着,但是这辆失控的马车总能给人带来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过程越是顺利,结果就越是令人心惊胆战。
所幸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接下来的时间就好似一段急速奔走的流光,一晃已是大婚那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