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梦萦时分,余温可真  第十一章 新婚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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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控的马车终于停在了成亲的这一夜,那些不该来却注定要来的东西悄然而至。
    当一身大红喜服的殷熙城唇角含笑,风姿翩翩挑开新嫁娘的大红盖头时,一直在打瞌睡的命运终于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金光闪闪的凤冠之下,木槿汐脸色雪白,发未挽妆未理,正微微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烛光突如其来,她抬手挡了挡,似乎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殷熙城扑哧一笑,将合欢酒的银杯递到她的面前:“虽然你平日素雅淡的模样挺讨我喜欢,可是你也不用为了照顾我的偏好,连成亲也打扮的如此素净吧?”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杯子,眼中一瞬的恍惚渐渐清明,半晌,却答非所问地唤出了一个这个时候最不该提起的名字:“芷睿。”
    她微仰着头,冷冰冰的望进他含笑中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眼睛,“你真的不是殷芷睿?”顿了顿,接着道:“还是,你是打算,和自己的亲弟妹喝这合欢酒?”
    高高燃起的龙凤烛适时爆出一团火星,殷熙城递出的银杯顿在半空中,天空陡然落下一声惊雷。时光在轰隆的雷声里定格,唯有烛火依旧烧得灼灼。仍握着银杯的殷熙城侧身将杯子放到茶案上,欲扬手放下身前白纱的床帐。
    她紧逼的声音却牢牢扼住他扬起的手:“你不会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同胞所出的弟弟,我也未曾忘记我那个相亲相爱,托付终身的未婚夫君。”她等着他缓缓转过身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熠熠的烛光里,殷熙城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唇角却仍然攒着温柔的笑意:“芷儿,你累了。”
    她深深的看他一眼,仿佛疲倦似的闭上了眼睛:“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说实话呢?”
    他没有说话。
    木槿汐起身离开喜床,红丝软鞋踏上床阶处浮凸的阳纹雕刻:“七年前的元宵夜,你与家人游街赏灯,被人潮挤散,渐行渐远时你发现人潮中暗含了杀机,你慌乱逃离,跨上马后,马儿带着你意外的闯进了我居住的古镇。”两人距离不足三步,她停下来,直直的看着他,“那年我十四岁,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我唱戏的祠堂里。”
    时光被利刃从中间斩成两段,一段缓和流淌,一段却迅速冻结。这段从不曾轻易翻开的历史,被忽然翻阅,他从没想过,她会记得这么清楚。在这段冻结的时光中,殷熙城的脸色愈加苍白,几乎连那抹装出来的笑都挂不住了。
    那些话就像刀子,且每一枚都命中目标,带出森然的鲜血,但她看着他失血过多似的灰白神色,声音却依然平静:“匆匆一别,时光飞逝。谁料殷府再生家变,你祖母冒死将你送出来。寻着两年前的记忆,你再次回到古镇时已经是九死一生了。是我认出了你,救起了你,为你鞍前马后整整三年,可是两年前,你一走,竟然就是了无音讯。”
    殷熙城怔怔望着她,方才笑意盈然似秋水桃花的一双眼,此刻桃花不在,秋水亦不在了。俊美的五官如同素来风流模样,只是白得厉害,却仍是笑了一下,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神色淡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如今,我已经寻到你了,你却说是我认错人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何,你曾说过我是你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为什么,你连我都要骗?是不是有了新欢,想悔婚?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你大可直接来告诉我,我并非那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真的听不懂你说的话。”
    她仍是淡淡的:“对,你当然听不懂,因为你是殷熙城,不是殷芷睿。”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今天,应该是熙城与慕芷姑娘你的新婚之夜,姑娘你讲这么多题外话,让熙城觉着有些扫兴……”
    她打断他的话:“除了这些,我不晓得,我同你之间还有什么其他话题可以讲。”顿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这个模样,是在想什么?很生气我在今夜跟你提起这些吗?”
    这样面对面站到一起,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来,看上去就像一对璧人。他微微垂眼,眉间轻蹙,却没再说话。她正色打量他好一会儿,突然皱了眉头:“容我想想,你该不是,也喜欢上我了吧?”
    他猛地抬眼。她说“也”?
    她目光对上他:“我说对了?”
    他扯了扯嘴角:“你说呢?”
    她冷冷的看着他:“真恶心。”
    认真的想了片刻竟然还补充道:“好在你不是芷睿,否则,让我更恶心。”
    这句话一定伤到殷熙城了,悠悠烛光下,他眸色深沉似海,嘴唇却血色尽失。良久,突兀地笑了一声,一把握住木槿汐的手,顺势带倒在大红的锦被中。
    又是一声惊雷,震的床前珠帘轻晃,映着烛光莹莹闪闪的有些耀眼。他的手撑在她散开的鬓发旁,俯身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双唇勾出一贯的孤独,紧贴着她嘴角:“春宵一刻值千金,从前我总觉得这句话太俗,想在新婚夜说给你更好听的话,今夜,却突然觉得我那些想法真是可笑,芷儿,你故意说这些扫兴的话,想惹恼我,你以为,我会在意么?”
    或许木槿汐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推倒自己,以至于半晌无法反应也无法反抗。不过,她身手也不至于这么差,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殷熙城,同时打他一顿也是很有可能的,从这个角度看,这场洞房花烛着实将要很精彩。
    但等了许久,她竟然没有下手,只是平静地看着头顶的床帐。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脸颊,也没有进一步动作。说不在意是一回事,但,他终归还是将她说的那些话放在了心上,否则不会被伤得这样。否则就要一路亲下去排除万险,当场就把洞房花烛这事给办了。
    帘影微动,还是她出声打破了寂静,神色姿态无不镇定从容,就像他此刻并没有与她交颈相缠,做出亲密无间的模样,就像是两个人泡了一壶凉茶在郑重谈心:“两年,我找了他整整两年。爷爷去世了,我失去了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背井离乡,我来到这里找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他,可我找不到他。”
    大片的水泽从眼角溢出,是那些破土尘封的悲伤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抑制。从古镇初见到分离的最后一刻,两年的漫长寻找,回忆里全是美好模样,可求之不得的委屈和绝望只有她自己明白,明明她是那么用心,那么认真地在找他。
    殷熙城没有接她的话,她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在听:“他们都说他死了,好像真的一样,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的撂下我。我仍然没有放弃找他,后来,没有钱了,我不得不在妓院卖唱。妓院不比别的地方,唱的好,客人喜欢,才有饭吃,唱不好就得挨饿。除此之外,还得学跳舞,帮丫头们做些杂事,唱得不好,不仅吃不上饭,身上的活还得加重。那时,就经常饿着肚子洒扫打杂洗衣服。我从那时开始讨厌唱戏和跳舞。可是除了唱,除了跳,唱的更好,跳的更好,没有其他出头之路。然而,那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她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即便眼角还挂着不完整的泪珠。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是你们殷家的媳妇儿,怎么能成为一个艺妓?听起来是不是不可思议?但差一点,若是后来丽春院的老板没有看中我,这样的事,就发生了。你或许能在某家妓院里遇到我,像买万花楼里的那些花魁一样,花几千金买下我的第一夜,陪你作乐……”
    “别说了。”殷熙城从她肩颈处抬起头来,单手抚额,闭眼轻笑了一声,“芷儿,我真的不想听你说这些。我是熙城,不是芷睿,希望你分清楚!”
    她的衣领有些松垮,淡淡看着他。不晓得她这样究竟是算胸有成竹,还是破釜沉舟,与其说她今晚的情绪不外露,倒不如说她今晚根本就没有什么情绪。良久,她轻声道:“是啊,你不是芷睿,你是熙城,你看看我,总分不清。”又望了他一眼,“既然你不是他,那我为何要同你这般?一女侍二夫的事情,我做不来。”
    话毕,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枚发簪。他慌忙伸手制止,尖锐的簪柄错开她的吼间,在他的手上划出一道极细的口子,他将她的手按在锦被里:“你疯了吗?入了殷家的门,与我拜了天地,你已经是我殷熙城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了。你想死?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是吗?”她安静下来,望着他,他的唇靠近她耳侧,随即松开她:“放心吧,我不会再碰你了,你累了,好好睡吧。”
    烛光将他离开的身影拉得欣长,她躺在锦被里,手里的金簪衬着大红床褥,显出一派喜色,但喜房里已无半点人声。她眨了眨眼睛,将沾着一点血色的金簪举起来,紧紧握在手中。
    “没关系,我会等到你亲口承认,你就是他的。”清冷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是那样的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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