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
    好像老天爷专门为小雪安排了一场迎接仪式似的，冥王星上呼啸了半个月的暴风雪竟神奇地变弱了，唐彬站在停机坪边上等待着宇航和小雪的到来，这一站就是二十分钟，仍旧有些飞旋的碎雪花沾湿了他的帽檐。
    停机坪距离营房也就一百来米的距离，虽说这期间除雪作业都在持续不断地进行，大雪还是埋没了从营房到停机坪的路。穿梭机的着陆引擎把雪地照得像明镜似的次得唐彬睁不开眼睛，短暂的嘈杂过后穿梭机的舱门滑开，先走出来的是宇航。
    “唐叔！”宇航一看见站在雪地里的唐彬，立马跑过来和他热情拥抱，唐彬倒不说话只冲他微笑着张开双臂，像迎接凯旋的勇士一样。
    “一别半年没有联系，不知道你在这边怎么样了。”
    “我很好，远离太阳系的喧嚣让我得以聆听遥远宇宙的歌声，这是我度过的最棒的时光了，如果你今天是给我带来好消息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宇航从唐彬身前让开，穿梭机内的灯光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从唐彬这边只看得见一个黑影，然而从小雪的角度来说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以照片之外的形式出现在面前，清晰明了。
    “神皇保佑！”他不禁感叹道，“它果然没有骗我。”
    小雪从机舱里走出来的时候，舱内的灯光缓缓熄灭，但就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瞬间唐彬分明看见她手上有颗纯洁的星光在闪烁。
    沉闷的营房里难得有了生气。
    “在冥王星的寒冬里只有酒才能使我们感到温暖，或者你们可能会喜欢一碗热汤。”
    唐彬分别指着左边的龙舌兰酒和右边的中式火锅，一边散发着酒香，一边冒着蒸汽。
    “两个一起会更好。”宇航和小雪同声说道，回到营房后的唐彬显得格外高兴，他又是打扫又是下厨的忙得像个家庭主妇一样，说来也不奇怪，任何一个父亲在跟孩子久别重逢的时候都会是这样的激动。一开始的时候小雪还有些拘束，她紧挨宇航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唐彬就一边忙活一边跟她说话，她也都是显得很不自在，眼神不时游离到宇航身上。
    “宇航啊，你看看我这当爹的还真是失败，反倒是你们两个更显得亲近一些，我看啊小雪有你照顾也是很好的啊。”忙碌中的唐彬半开玩笑的一句话把两人闹了个大脸红。
    “唐叔，这可是您亲女儿！”
    “诶，对啊，是这样没错啊，我只是在想啊你们这一路过来肯定是一起面对了很多的困难，也见过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年轻人因为相同的故事而更亲近是很正常的嘛，”唐彬拄着扫帚站在桌前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想当年我和你老爸还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如此……诶呀不说了，水开了！”话音未落他又急忙去对付烧水壶子，看着唐彬跑前跑后的样子，宇航想要去给他搭把手却被回绝了。
    “不用你来了，你们多聊一下天很快就好了，今天的事我要亲力亲为。”他像个老顽童似的固执，转身又跑回后厨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唐彬就听小雪讲她在克顿生活的经历，从母亲苏琴的去世讲到她与神官们的生活，一直讲到她第一次来到太阳系的经过……这样跌宕起伏的经历对一个女孩来说未免太传奇了，唐彬竟不觉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小雪。”
    “嗯？”
    “你手上的那枚戒指是妈妈送给你的吧。”唐彬说，小雪手上的戒指是两条相互交织的枝叶造型，一枚钻石在枝叶的合抱中熠熠生辉。
    “嗯，我十四岁那年妈妈把它送给我做生日礼物，她说这枚戒指是独一无二的。”
    唐彬咧嘴一笑，说：“这原本是我送给你妈妈的结婚纪念礼物，没想到竟会传到你手里，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宝贝了，那上面镶的钻石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人造钻，比任何天然造物都要纯净，是我从太空带回来的。”
    小雪像是收到了惊喜般鼓起掌来。
    晚饭时间过后雪停了，外面的世界一片宁静，此时从营房的窗子往北望能看见一排路灯沿着公路曲曲折折登上一座山头，那里是远望二号天文台的天线阵列所在。
    三人抵达远望二号的指挥中心时正好是晚上九点——在除了地球以外的地方讨论时间跟光照的关系意义都不大，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他们都会处于冥王星的黑夜中。
    “就是这里了，我在冥王星上的工作就是负责指挥中心的正常运作，其实是比较枯燥的。”
    三人陆续走进一个圆形的大厅里，这是他们第一次零距离观察一座引力波天文台的内部细节。圆形的指挥中心只有并不宽敞的二十米内径，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整齐地镶嵌在墙上，大厅的天花板是一个同样圆形的天窗，在天窗的边缘围绕着一圈提供照明的环形灯管。
    “地方虽不大看起来却像个殿堂一样。”宇航说。
    “这只是去设施主义的牛刀小试，”唐彬像观看艺术品似的沿墙壁走了一圈，走到入门对侧的时候他打开了墙上的一个开关，指挥中心的地面霎时间发出淡淡的蓝光，“这样才像一个殿堂的样子吧，当四周繁琐的技术细节都被隐去的时候，科学本身就变成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随着蓝光渐渐明亮起来，大厅里的其他光源都自动调暗，指挥台上那些繁杂的控设备和仪器在黑暗中变得模糊，而一副立体的星空图正在大厅中央显现。
    “哇！”
    “你们看，这是太阳系的全景图，这里是冥王星标注了我们所在的地方，我们在太阳系的边缘，冥王星轨道内是各行其道的八大行星，较小的岩态行星和较大的气体行星错落有致，共同演奏着美妙的协奏曲。”
    “真的一个精致的星系，”小雪走进星图里，群星像精灵一样环绕在她周围，“可是为什么说是八大行星呢，明明是九个的啊。”
    “你说冥王星吗，它原本位列九大行星末尾，可后来天文学家觉得它个头太小就把它除名了，说来说去就是个称呼的问题。”
    “可我喜欢九这个数字，九是三的平方，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而三又是不可再约分的数，感觉就很神奇。我们说话的时候九又跟久同音，由九个行星组成的系统不就
    暗含了宇宙永恒的意思吗？”
    “哈哈，这个理解很别致，从来没人这样告诉过我，哈哈。”
    突然，就在三个人都沉醉于星图的美轮美奂之际，眼前却亮起了一阵耀眼的白光，白光过后的星图就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被一柄利刃划过似的，其产生的深V型波浪正以光速向整个太阳系扩散。
    “怎么回事？”宇航问。
    “宇航，你身后是通讯台，快试着跟兰州号取得联系，问问他们有没有检测到什么。”
    “刚才的那一阵闪光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天文台的望远镜探测到了超过阈值的引力波震荡，其产生的扰动比早先的那一次更强烈，引力波现在正像海啸一样朝整个太阳系扩散。”唐彬说，面前的星图恢复了方才的亮度，但图中的景物就好比是透过搅动的水面看水底一样模糊扭曲。
    “能看到冲击源吗？”
    “不能，引力波是以光速传播的，如果冲击源在移动的话我们现在接收到的信号可能是几个小时或者更早以前的，”唐彬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悬浮窗口，上面跳动的数字显示着时空涟漪的强度，“还好扩散开的引力波并不算强，潮汐力还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你们也看到了吧，先前的那一次冲击直接把一艘船撕成碎片了。”
    “是那艘克顿战舰吧。”小雪说。
    “呃？”
    看着星图对面迷茫中的莫宇航，唐彬突然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一些事情了。
    不远处的卡戎卫星附近，兰州号的雷达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极强的引力波冲击而一度宕机，经过一番校准后总算是可以正常工作了，此刻高级军官们都聚集在舰桥上讨论方才发生的事，同时哈特上校也和兰州号保持着联系畅通。
    “我们两舰距离太近，无法确认冲击源的具体位置，只是大致地能够判断出这一次引力波爆发的源头在海王星的方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里在三个小时前就发生了一些事。”哈特说，他的全息影像站在众人中，像个出窍的灵魂。
    “上校，会不会是另一艘克顿战舰的引力波炮？”兰州号上有人问，就在不久前他们大致了解了引力波武器的杀伤原理，即是依靠超强引力波产生的潮汐力撕裂目标，就像海啸冲击沿岸的城镇一样简单粗暴。但对于如何产生足够强度的波动，以及如何保护自身舰船免受伤害哈特上校闭口不说，很显然这应该是克顿联邦的高级机密。
    “不太可能，根据原定的航行计划，目前处在小行星带以外的克顿战舰只有我这一艘，这是其一；其二是这一次爆发的冲击强度远远超过了战舰武器的能量级，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更像是……”哈特欲言又止。
    “像什么？”
    “就好像有个大质量天体以接近光的速度直接冲进太阳系，或者是一个质量更小速度更快的东西，总之如果把它考虑成人为因素的话大大超过了我们的技术水平，这简直是太乱来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天象？”一直沉默的李将军问。
    “将军你也知道这可能性更低，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我们的探测器出问题了。从能级的角度来说它又够不上天象的标准，不管是超星星爆发还是黑洞，或者是中子双星系产生的引力波都远远比这个强。”
    “不是天象，不是故障，也不是人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校，你说会不会是它们？”
    舰桥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口中的“它们”指的就是那些来自太阳系外的入侵者，就在两个小时前军官们还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军人从来都是注重事实的群体，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选择相信。
    “目前还不能排除，但不管是我的希望也好判断也罢，最好不要跟它们有关系，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们在这里瞎讨论没有意义，除非能获得更多的资讯，”将军说，此时距离探测到冲击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们稍等一下吧，说不定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有消息从海王星那边传过来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太空中的两条战舰和冥王星上的天文台同时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经过初步解析大家发现信息附带了相当容量的视频内容。
    “让我们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舰桥上所有人都聚集到屏幕前，这其中包括哈特、唐彬、宇航和小雪的全息体，他们几个人影全身透明地在各军官间来回穿梭就好比幽灵一样。
    视频开始，拿着摄像机的人正跟随其他人一起往港口的方向奔跑，人群中有身着普通衣服的民众也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军人，但大家都一致地向一个方向逃。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出现了，只听见他说：“我现在处在海王星太空城的7号空港附近，这里的人已经激增到3万而且还在增加，就在刚才太空城中段被潮汐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稳定系统已经开始崩溃了，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一阵呼哧呼哧的黑屏过后，镜头重新亮起来，这时拍摄者已经登上了飞船并成功离开空港，只听见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好了我已经成功离开了，但是下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离港，上帝保佑这个过程能快一点吧，我真的一分钟也不愿意多逗留了。”接着镜头转向窗外，只见远处的太空中十几个火球正在亮起，那是几艘军舰的聚变引擎，从画面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航行方向与民众的撤离方向相反。
    “舰队已经过去了，但老实说我认为这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切让我想起了那些灾难电影的开场，悲剧总是在人们的疏忽与自大中开始的，我只能为他们祈祷了，谁也不知道那个鬼东西是什么。”
    镜头晃了一下，此刻舰桥上的人们的神经都绷到最紧，他们正等着看接下来的内容。
    但是这内容足够让所有人为之胆寒。只见镜头在一阵晃动中对准了军舰航行的前方，这晃动可能并不是因为拍摄者身处的地方不够平稳，而是拍摄者自己也因为眼前的画面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远处的星空中，一个漆黑的圆形轮廓赫然出现，像古代传说中冥河的入口一样没有一丝光亮。视野中这个黑漆漆的家伙比海王星的体积更大，在轮廓范围内是星光照不到的黑暗，正在驶向它的几艘战舰如同扑向一个虚空的大口，那个口大有吞吐世界的气势。
    视频播放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在结束前的两分钟里视频拍摄者已经飞离海王星有一段距离了，从他所处的方向看上去，海王星像是多出了一颗个头更大的黑色伴星，在引力作用下两颗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靠近，估计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迎来第一次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