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毁左舷发动机的炮弹在0。3秒后斩断了兰州号背部的廊道，断口就在宇航和小雪身后两百米处，在这次攻击中廊道的应急力场被破坏，现在它就像是一跟对太空敞开的管子，舱内的空气似挣脱缰绳的马群呼啸着涌出去。
    “啊！”伴着小雪的尖叫，莫宇航只觉得脚下一软，他挣扎着想要往前跑的时候，负压力的无形手狠狠地将他拉向洞口。
    “不要……”小雪下意识地喊道，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手……给我……”她一只手抓住墙上的辅助栏杆，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宇航好像只要轻轻碰一下宇航就会被卷走似的。她的头发被气流卷起来向前飘飞，是不是还要遮挡她本就模糊的视线。
    宇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两手抠住墙上的凸起，整个身体在气流的作用下飞离地面，由于重力场已经失效了，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来抵抗气压的撕扯，稍有不慎就会被抛入太空中。
    “手给我！”
    “不行，你会被卷走的，抓稳了别乱动，”宇航厉声制止她，如果小雪因此被卷走的话对他将会是致命的打击，“这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应急力场开关，最近的那个在你身后十米，我要你去启动那个开关。”说话间不断有廊道内的东西被气流卷走，由于双脚被拉离地面，他只能用手臂控制自己的身体来躲避这些快速飞过的杂物，很快就消耗掉了大量体力。
    “我……我走不了，”小雪看了看十米外的那个开关，逆着气流前进哪怕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都难于上青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掉下去！”
    小雪说话中带着哭音，宇航心里清楚再坚持下去两个人都有可能被抛进太空，他鼓起眼睛瞪了小雪一下，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说：
    “回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最后的半句话还没有吐出来就像是被气流狠狠地拽回他的喉咙里，一顶高速飞来帽子准确砸在他脸上……
    “不——”
    被拽着往下落的莫宇航只听见小雪的声音越变越沉。
    “天杀的多普勒效应。”
    最先从袭击的慌乱中恢复镇定的是下级军士，面对突如其来的战斗他们并不需要背负过多的负担，也不需要面对大量的信息，相反他们的责任就是在第一时间将原始的情况向上级汇报。
    战斗初期，军官们一致认为他们面对的敌人来自神皇的麾下，当然太阳系联合体的人不会把它成为神，神的地位只相对于生活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的人而存在，在军官眼中神皇和他的军队只是依靠人工智能来操控的一只机器军队，因为从本质上来说神皇，也可以说魔法师只是一个寄居在电脑里的AI。
    成功统治了几十亿人类之后魔法师的自我成就感开始迅速膨胀，他设计的战舰外形从一开始的实用主义渐渐向美观简洁演变，似乎是为了衬托自己在虚拟世界中作为神明的圣洁形象，所有的战舰都被改成了艺术品，全身覆盖着洁白的装甲，机器的棱角和焊接处被刻意修饰，赤裸的炮塔穿上了打磨得亮眼的外衣，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战舰变成了在凝固的时间长河中漂浮的美玉。
    但是今天的敌人似乎并没有这样华丽的外形。
    “天啊，我敢打赌这里没人见过它。”看着眼前悬浮着的敌舰影像，大副倒吸了一口凉气，与那些精致的造物不同，眼前的敌人看上去更像是一根从沼泽里捞出来的朽木，斑驳的船身上似乎还有污水在涌动，这朽木被许多藤蔓状的结构缠绕着，在这些藤蔓的汇集处是方才兰州号的激光炮留下的灼痕。
    “像一个时间的旅行者，天知道在遇见我们之前它经历过多少磨难，你们看那些突兀的衍生结构，似乎是在它起航之后才安装上去的。”
    “它真是从地球过来的吗？”席间有人发出了疑问，其他人都点头附和。
    “这只有等我们赢下战斗胜利的时候才能揭晓了，现在可没工夫考虑太多，同志们，不管它是什么来头，既然敢于向我们挑战就要坚决摧毁它。”
    将军依旧端坐着，从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冥王星，远望二号天文台。
    唐彬紧张地在雷达屏幕前来回踱步，他罕见地在工作时间变得如此不安，不管是过去在超感科技里还是在冥王星上的观测工作中他一直以冷静沉着著称，但现在兰州号上发生的事正牵动着他的神经。
    “唐彬老师，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现在除了袖手旁观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不管是从军事还是从技术角度出发都无能为力。”站在屏幕另一边的是研究员墨菲，这几个月来他是和唐彬合作最为默契的人。
    所谓的雷达屏幕实际上是一张水平放置的全息图，图上除了显示太阳系各大天体的运行状态以外，在靠近冥王星的地方还有两个白色光点在跳动，那是正在激战中的兰州号和不明舰船。远望二号天文台配备的是最新的引力波雷达，起初这项技术被应用于黑洞和双星系统，后来随着探测精度的不管增加，舰船大小的物体也能被探测出来。如果把空间看成是平静的水面，那么在这片水面上运动的任何一个物体都会搅动水面并产生涟漪，这是唐彬一直以来坚持使用的一个比喻，他通过这个来向学生们描述引力波的本质。
    “像太空战舰这样质量的物体运动时产生的空间扰动是极其微弱的，过去我们的仪器不能探测到这种程度的扰动，但是现在我们做到了，这就是引力波雷达。”每次他给学生上课的时候，这是必定要说的一句话。
    “我已经叫人去联系总部了，只是频道的通信都受到了干扰，干扰强度远远超过天文台现有设备的阀值，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有没有试着跟兰州号联系，战舰的通信系统抗干扰能力一定比我们的强，说不定他们有办法。”
    “跟兰州号的联系倒是很稳定，他们现在也是一片混乱之中，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小雪自上船后就一直跟莫宇航在一起，具体位置没办法确定。”
    唐彬闭上眼睛轻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宇航这孩子跟随将军多年，军事素质过硬，我相信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只希望兰州号能平安返航啊。”
    片刻后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距离兰州号的激光炮熄灭已经过去近十分钟了，全息图上两条战舰依旧对峙着没有分出胜负。就在不经意间看向地球的那一刻，唐彬看到一条清晰的白线直奔冥王星而来。
    “雷达报告，右舷88度方向探测到曲速信号！”
    舰桥上的人都愣住了，这意味着另一条船正以曲速状态快速接近，和眼前那个怪物相比这个第三者究竟是敌是友，大家心里都没底。
    三十秒后，突然乱入的第三者在兰州号右后方退出了曲速状态，然而它丝毫没有调整姿态减速的意思，反而点亮了舰尾的发动机从兰州号上方直接驶了过去。
    修长的船身，三分之二长度处围绕船体转动的完美圆环，船身像是从圆环围绕的虚空中钻出来的一样，橙红色的发动机尾焰，舰首侧面涂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银鹰。
    通身洁白如玉。
    “克顿首星卫戍舰队！”
    将军心里咯噔地一下，在与太阳系联合体交战的几年中，神皇曾多次征调克顿人的战舰为自己作战。量子传输技术将虚拟世界中的战舰投入现实，再配上统一的指令系统使得它麾下的军队有着打不完的战斗力。
    进入战场的克顿战舰并没有理会已经受创的兰州号，而是直接一个左转弯朝两百公里外的另一个目标冲过去，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被兰州号舰桥上的每个人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克顿战舰似乎是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微微颔首，像一条慢慢卷起身体的眼镜蛇发动攻击前一样，接着它首下一门形状迥异的炮向前伸出，炮口只发出一瞬间的闪光后就熄灭了。
    身处兰州号的人们都感到一股奇异的波动扫过，身体似乎变成了琴上的弦一样震动了几下。
    李长峰想起儿时趴在鱼缸边看水中的金鱼，只要用手指在水面轻轻一碰，金鱼清晰的身影立马就在水波里扭曲了。而令他感到震撼的是，这样的事正在两百公里外的敌舰身上重现。
    远处那艘朽木一样的丑陋战舰如同沉入水中一样，在潮汐力的作用下它的身影开始扭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无数条裂纹在舰首生长，越向后就有越多的分岔。此刻的敌舰就像是一个装满裂开的瓷瓶，里面装满了岩浆，橙色的火焰正从裂缝处一点点渗出来。
    三秒钟后，克顿战舰开了第二炮，力度比第一炮更短促强劲，宇宙的画布像被一个狂野的画师狠狠地拽起来抖动了一下，对面那个已经裂解的目标终于在抖动中震碎成数不清的碎片，淹没在一片火光中了。
    兰州号上的人们第一次见到了引力波炮的恐怖威力。
    小雪感觉时间都停止了，周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唯一不同的是宇航不见了。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空洞地朝着莫宇航坠落的方向，在经历了几秒钟前那次穿透灵魂的震动之后她才从茫然中清醒过来。
    “不……”
    她迈开灌铅的步子，发现周围的气压都恢复了正常，狂风被止住了，但是重力还是没有恢复，于是她只能用手支撑着墙往前飘。
    宇航在船上，还是在冰冷刺骨的太空里？
    她努力逼迫自己往好处想，但是每前进一段距离心中的绝望就多一分优势，等她飘过四个力场开关的距离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被这情绪彻底击垮了。
    再往前就是廊道的破损处了，气压的恢复至少说明破损被堵住了，但是这对她的希望并没有多少帮助。
    蓝色的光。
    不。
    她心里千百遍地喊着，心中向神皇渴求能在拐角处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现在拐角就在眼前，再走一步一切都明明白白的了。但勇气似乎被方才的真空抽走了，最后的一步竟如此沉重。
    她闭上眼睛，犹犹豫豫地迈出了这一步。
    “你在磨蹭些什么？”刚抬脚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埋怨，好像她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小雪顿觉一阵火大睁开了眼睛。
    矢量力场的蓝色波光中，莫宇航像跑了场马拉松那样全身无力地躺着，身后是黑不见边缘的太空，力场像一张网轻轻托住了他。
    看见小雪，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表示自己还活着。
    “干脆把你扔出去算了。”小雪呛着嗓子说道，恍惚间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