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满城春色宫墙柳 第三十章 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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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幽幽桂花香。
酒宴上众宾客肆意玩乐,不但围着新郎官劝酒,更是把矛头指向了钟王、澋王。
方撷拗不过,多饮了几杯,此时觉得头脑晕沉,只好趁着空悄悄溜出客厅。
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顿时吹去了三分酒意。风中绵绵软软的一阵甜香,令人身心愉悦。他便随这香气信步走去,顺着游廊直到尽头,穿过一扇拱月门,却是片静谧幽深的园子。溪水假山,长亭短桥,每一处格局都布置得极精巧。方撷暗笑,他本听皇兄说起,大哥为了迎娶郡主之事煞费苦心,特意改造了自家花园,竟是仿着淮安王府的模样布局建造,只盼能稍解郡主思乡之苦。如今看来,就是此处的园子了。
“王爷……”
怯怯的女孩儿声音乍然响起来,在黑漆漆的夜里,倒吓了方撷一跳。
方撷回身看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站在桂花树下,手中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小宫灯。那女孩年龄尚小,身量不足,站在夜风里显得单薄可怜。
“你是谁?唤本王做什么?”
“奴婢名叫桃风,和王爷曾有一面之缘。王爷贵人多忘事,就不记得奴婢了?”
方撷偏着脑袋想了想:“是了,你是如墨郡主的贴身丫鬟,本王在宫中芷兰水榭见过你的。”
桃风浅笑,走近方撷:“王爷,奴婢在此等候您多时了,心里忐忑难安,就怕今晚您不得空,白白的错过了。想去前殿寻找,又怕扰了宾客们。”
此时离得近了,方撷就着灯火看那丫鬟,双眼水灵,睫毛修长,挺翘的鼻尖,粉嫩的脸颊,正如春日里一朵生在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然稚气未脱,可爱有余而艳丽不足。
“什么白白错过?”方撷问,隐约觉得她话里有话。
桃风伸出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道:“王爷,这边请。”说完,已是举着宫灯走在前面。
方撷心有疑惑,又想,她既是郡主的丫鬟,当无恶意。自己亏欠郡主良多,若能有寸许补偿,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碎石子路上,两旁树木因着宫灯的微光,被照得影影绰绰。不多时,已过了园子来到王府内院。方撷看这光景似有不对,顿了脚步,道:“桃风姑娘,本王记得这是大哥府里后院的方向,再深入恐怕冲撞了大哥的家眷妾氏,你究竟要带本王去哪里?”
桃风停下来,却不回头,沉默了片刻,才幽幽的道:“郡主为王爷多少个日夜以泪洗面,王爷就吝啬这几步路程么?”
她声音凉薄,如山间秋水淌过,偶有争鸣、激越之感。
方撷已知她的意思,今天是大哥迎娶郡主的日子,新郎官尚在席中应酬宾客,他这个做弟弟的却私下与新娘相会,若传扬出去,是怎样都洗脱不清的。可……自他金銮殿上拒了婚就对郡主充满愧疚,要知道,一个女儿家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了亲事,是怎样的羞赧愤懑,无地自容!若是性子偏执激烈些,求生求死都是有的。偏偏郡主又看见他与泽道一起,更让他心有不安。
方撷听桃风说得悲切,不忍推辞,只得跟了她继续前行。又过了一道园门,才隐隐看见六角亭上昏黄的烛火。
红衣黑发的女子背向而坐,身姿窈窕婀娜,风情万种。
小丫鬟桃风早已悄悄的退开了。方撷犹豫着走过去,唤了她一声。
郡主转过头来,珠钗翠玉未除,软红轻衫已湿。本是倾城貌,奈何满面愁容,还挂着晶莹的泪滴,伴随桌边火苗摇曳不定的龙凤烛,构成一幅唯美却匪夷所思的画面。
“澋王殿下……”如墨站起身裣衽施礼,“别来无恙否?”
“多谢郡主挂念……小王一切安好。今日是郡主与我大哥的好日子,按理小王该称郡主为……皇嫂……”方撷嗫嚅道,“不知皇嫂……”
“够了!”
郡主疾声道。
只两个字,就撑不住泪流满面,心慌意乱的背了身去。
方撷咬了咬嘴唇,他不是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郡主已然成为塨王妃,他就绝不能再让郡主感受到半点温存和希冀,唯有狠了心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他从袖里掏出块崭新的绢帕——之前泽道给的帕子被慕容翟顺手牵羊拿走了,如今刚换了新的——悄悄的递过去。
“郡主,方撷福薄,此生无缘相伴郡主,我……”
“我知道……”郡主低声道,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却不曾拭泪,“我知道澋王和皇叔的事!”
方撷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已猜想到郡主是看见了什么,可真的由她的口说出来,仍然如九天惊雷,响彻寰宇。
“那晚宫宴后,我听桃风说民间百姓有放荷花灯燃焰火的祭祀活动,便想着与你一起去,可是寻遍了太华殿都不见你踪影,只好同着桃风来到洛琼河畔。我一心惦念着你,意兴阑珊,任由桃风牵着我的手随处去逛。我只盼着天赐良缘,能在那样美丽的夜晚见你一面,我便信了姻缘天定。谁知,竟真的看见你与皇叔在河边放水灯,只是……”
郡主突然捂着脸抽泣,呜呜咽咽的难以止住。
“只是,你们一个是我倾心相许的男子,一个是我敬爱如父的长辈,可你们……你们怎么能十指相扣,并肩相依,丝毫不避讳旁人!你们在漫天璀璨的焰火下相互凝望的眼神,好像让整个天地都化为乌有,只两人,遗世而独立!你们……”郡主哽咽道,“你们同为男子,还是叔侄,怎能做如此龌龊之事!”
“郡主!”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撷忽而打断了如墨的话,他清朗的声音响起,好似在乌云包裹中拼命绽放着微光的星子,“我与泽道从没做过龌龊不堪的事。我爱他,用我全部的感情去爱,这有什么错?只因我们同为男子,只因世人看不顺眼,就不能对彼此有这样的真情实感?”方撷叹了口气,心情随着话语一点点低沉下去,“尽管我爱泽道,一如他爱我,可我们念于这份亲情,从不曾有半点越矩。”
“……我初见你们那副模样,心里有的只是恨、只是气……”郡主描述着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每一次的回想都如同毒药般令她苦不堪言,“……可是哭过了、闹过了,半夜三更静下心来想一想,我……我是羡慕你们的……能够那样毫无保留的去把自己的感情展示给另一个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我曾去找过皇叔——就在你挂帅出征前,我向他撒娇耍赖,抛下我这么多年来高傲又虚伪的自尊向他撒娇耍赖,我霸道任性的要他把你还给我,我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像个丢失了最心爱的玩物而朝着大人乱发脾气的、不懂事的孩子……”
“他,怎么说?”方撷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郡主回过身,苦笑着反问:“你猜呢?”
“他不会同意的!”
是坚决而肯定的回答。
“到了现在你仍是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是信他。”
“信他不愿违了自己的心意?”
“信他……不忍委屈了我!”
“……”
不再有人说话,有的,只是冷风拂过了枝叶,露珠滚落了草丛,那一对吉祥喜庆的龙凤双烛正化为点点红泪。
*********
“王爷,王爷,不好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澋王府的管家詹齐就小跑儿着穿过花厅长廊,直到后院内殿,一路惊扰了无数鸟雀。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方撷被他吵醒,随意披了件白袍,揉按着眉心出得门来,满脸倦容。
他昨晚在塨王府见了郡主一面后,辞过众人便匆匆离去。好在大家都叨念着要闹洞房,也没多留意他反常的举动,只方宸见他心神不定,冷汗涔涔,摸了他的额头却又没有丝毫热度,嘱咐两句好好休息,也就罢了。
可回了府,却是彻夜难寐。
郡主憔悴伤怀的容颜,愁绪万千的双眼,凄怆悲凉的声音,刻骨铭心的忆叙,无不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詹齐喘着粗气在澋王面前站定,脸色苍白的支支吾吾了好久,仍说不出话来。
“直说吧,怕什么。”
“刚才塨王府传来消息,说如墨郡主,哦不不,是塨王妃……说塨王妃……薨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刹时击入人心。
方撷呆立在门前,微张了口,双唇不住颤抖,却不能发一言。他眼角泛红,干涩难忍,可泪水像是故意作怪,始终逡巡着不肯痛快的流出,滋润眼眶。他沙哑着嗓子略显艰难的问:“何时的事?”
“奴才听人说,昨儿晚上塨王喝得不省人事,进了洞房就倒在榻上昏睡过去,那时王妃还和丫鬟们一起替王爷脱去了衣衫鞋袜,后来就打发了丫鬟出门,两人熄灯歇下。谁知王爷一早醒来,就见到王妃还穿着红衣喜服,歪在桌边不动弹,开始只当睡着了,近前看时见嘴角淌着血。王爷吓了一跳,赶忙请大夫来瞧过,说是已经去了有两个时辰了……”詹齐这番叙述,原怕澋王伤心,故只挑重点的讲了。他边说边偷眼瞅着自家主子,却见澋王仍旧一副痴傻模样,眼光直直的不知望向何方。
“王爷……”詹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提醒,“如今事情闹大了,众人都在塨王府呢,王爷……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