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将饭菜在檀木圆桌上摆好，又端来小木案，将各样菜肴都以小碟盛了些，放在小木案上，平端了过来。
    “丫头，和州盗匪既平，待元春过后，再行启程罢？”杜前辈问。
    “……好。”
    若是这几日便走，元春时就不知是行路到何处了。就在京城再过最后一个元春，也是……很好。
    能这样在吃法时说上几句话，心下颇觉温暖。
    “丫头，这几日，要不要先回毓王府？”不想杜前辈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顾虑着在客栈过年，总不免几分惨淡么。其实，比了洛馆，反倒是更热闹些呢。
    轻摇头，“不必了。就这样，更好的。倒是杜前辈，还有左大人他们，原本该是可以回青芜过年的。”
    “哈哈，丫头还真是考虑得多。我就不必顾虑了，左空也还暂无家室，剩下的三位兄弟，”杜前辈轻叹一声，复又张口笑道，“倒是有两位有妻儿在青芜城等着。不过，出门在外本就情况万变，也没办法啦。”
    晚膳过后，因伤无法沐浴，只得湿巾擦拭，伤口重又上药，折腾下来，不觉也已是夜深了。
    “丁香，将窗开得大些罢。”
    “夫人？”丁香讶异，转过头来问。她原本走过去就是关窗的，却没想我又这样吩咐。
    “想看看夜里雪景。”微笑着道，“打开着罢，就一会儿，不会受寒的。”
    “……是，夫人。”丁香略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照着做了。
    “夫人，稍等。”她说着，很快跑出了房间，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小暖熏笼。
    将小暖熏笼接了过来，双手捧着，镂空雕饰的花蔓纹虽是有些粗糙，捧在手中，却是十分的暖。
    “丁香，多谢你。”仰头，微笑着对她道，“忙了一日，该要好好歇息了。你去让店侍备些热汤，待会儿好好洗个澡，再睡罢。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是，多谢夫人。”丁香应声，走过来帮着理了理衾枕，一面又道，“夫人，这雪景虽好看，可外边还是太冷了。”
    “……好，就看半个时辰，可好？”
    丁香轻叹一声，这才离去。
    灯光清辉，浅浅映出空中簌簌下落的点点雪花，楼阁屋顶相接，积雪覆过，竟如天上连云浮渺。
    初到京城时，亦是在相似的一个落雪之夜。那时……穆离笑着说，那还是京城当年初雪，就好像是在欢迎着某人的到来。
    其实，不过是当时一句应景的话罢了。
    可当时每一句的应景，后来，却又都念得那样的久。
    就好像他曾经很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采薇”，唤着时，连眼角也是笑得几分迷离。
    ……其实，那一切，也不过是应景的罢。
    早该看清，却又像个胆小之人，不停地逃开，到后来……其实，本就没有什么后来的罢。
    过些时候……待过些时候，寻个时机，离了青芜城往蒲州去一趟罢。这几年的积蓄，若是不够，再变卖些物件，在青芜城附近寻个风景好些的地方，开个花茶铺子……
    休出的女子，想必安府是不想再留的。这样离开，也是识趣。
    +++++++++++++++++++++++++++++++++++++++++++++++++++++++++++
    “夫人，您的身子，真的没问题么？”走到了客栈大堂，丁香还是忍不住又再次问道。
    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头，笑着道，“别担心。只要别跑别摔着，一点问题也没有！”
    若说休息，我也是无所谓的。除夕时街市的热闹，我并无兴趣。不过，我若是不去，就是让杜前辈和左空陪着她出去，大抵也很快就回来了，玩得可不会尽兴。
    马车很快到了东市南端。虽正是天寒，积雪未化，东市街上却依旧是人群熙攘。
    云国都城，外乡商旅众多，除夕时，倒全不似青芜城除夕时街上的冷清。
    丁香在前走着，一会儿拉着我看这个，一会儿又蹦到了别的摊子前，未想左空说起话来也是幽默，两人一句接着一句，笑声不断。
    后来走得累了，寻了一家茶铺子坐下，正挨着火炉，人也不少，吐息间虽已是白气茫茫，倒还算暖。
    丁香忽然指着街对面的铺子，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原来是她已念了许久的一家胡饼铺子。不过是在街对面，也就让她一个人去了。
    热茶才饮了一口，四周的喧闹忽然稍弱了些，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见街道北面正驶来长长一排豪华马车——看样子应是宫筵散后才从宫中出来的王公贵族们，这一晚除夕，是要去曲晗湖边再游乐一阵的了。
    众多的车驾，帷帐撩起，只剩一层纱帐，隐约看得见内里情状。
    诸王公车驾才过一般，眸光一颤，竟在其中看到了毓王车驾。
    明明，往年元春，毓王府从来只有家宴，除了宫中贺筵，外界如何庆贺，从无应邀。
    今年，却是不同。
    纱帐内，穆离身边所倚坐的女子，却并非毓王妃，而是侧妃青菱。
    车驾从面前而过时，能听见青菱的笑声。笑得十分的甜，十分的魅惑。甚至，其间还能听见穆离极轻的几声笑。
    不知是在说着什么。
    ……不过，他们究竟在说着什么，根本没有关系呢……不过是，他和她，此刻，相依相伴。
    毓王妃一向身子孱弱，今日，大抵也是因身子不适而先行回府了罢。
    轻出一口气，再不去想这些。
    既是除夕时难得上街，多少还是该玩得尽兴些罢……反正，早已知晓，再纠结，也是无果。
    丁香在街对面仍在排着队。这一家胡饼铺子的名声，甚至在好几年前，连远在青芜城的人也有所耳闻。
    天空中忽传来爆鸣声响——西北——大约是皇宫太液池的方向。
    天际，霎时闪过无数的绚烂烟花，五彩斑斓，目不暇接。
    人群亦是沸腾。
    足有半个时辰，到后来，连仰头也有些懒得了，但毕竟是皇家所放烟花，形色新意，皆是难得。
    丁香还未回来。站起身，想在四周随意走走，活动下筋骨也好，才未走多远，却——
    ——“你……”
    微仰头望着，却是说不出话。
    竟会在街上遇见这人……元春佳时，王公贵族多有庆贺家宴，不该有许多人邀他登台么？即使，只是一曲。
    容尘只淡淡扫过来一眼，清冷的神情丝毫未变，亦是未说一语，就这么从身边踏步过去了。
    一愣，亦跟着转身，微笑着向那背影道，“恭贺啊，新春。”
    不论这棋局究竟是有何多深，不论他是否别有用心，但毕竟，还是救过了自己。不止一次。
    未想他走出几步之后，竟停了脚步，回过头，眸光虽与平日一般的清冷，唇角竟是微勾。
    不过一瞬，他便转回身，复又大步离去。
    一时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没于人群之中。
    适才那一瞬回过身时的微笑，竟恍若梦境中所见一般。
    +++++++++++++++++++++++++++++++++++++++++++++++++++++++++++
    将近傍晚时，青芜城远远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丁香在一侧趴着睡着了，这快到了，倒也不必叫醒。
    “杜前辈，明天，我想去秋兰山。”掀开车帘，对驾车的杜前辈轻声说道。
    去那里，看望兰姨……不觉间，再回来，已是时隔三年。
    沉默片刻，才听杜前辈答，“好。”
    声音如常，却是莫名的沉重哀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