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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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渠梁一脚踏进庙里这才留意到似乎有人比他更早进来此处,西面靠着墙角的地方生了一堆火。
走近一看,杂草堆起的火虽不旺却足以让一个浑身湿透的路人倍觉温暖,火堆旁有凌乱且辨不出颜色的衣物,赢渠梁四顾无人,便毫不客气地脱下湿嗒嗒的衣物大刺刺坐下烤火,正悠哉自得间,忽闻一声轻叱,外面恰恰一阵滚雷声赢渠梁听不清对方说了句什么,他转头只看见身侧不远处的佛龛后转出半颗脑袋来,赢渠梁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差点儿栽到火堆里去。
那探出的半边脸覆着湿发其实也看不太清楚,但那双明亮的眸子在这半暗不明的庙内却熠熠如星子,他一时怔住了,“你?你是?”难道会是那个多年前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子?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赢渠梁就惊觉自己衣衫不齐,他手忙脚乱地把半湿不干的衣物套上,脚下袜履打滑直往前倒,这时有人从后面扶了他一把,赢渠梁下意识地出口“多谢”。
话音未落他就一愣,侧头看去,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散着湿发,脸上似乎还有几处脏污,只着了白色的中衣,此时正皱眉看着自己。
赢渠梁暗忖:我方才是眼花了吗?哪里来的女子?怅惘的心思强自按下,先定了定神,
拱手道:“不知兄台在此,方才——”那人打断他,道:“你以为遇见了山魈?”语带讥诮,他说话时明明嘴角上扬,眼中却全无笑意,显然此人见了赢渠梁方才的举动误将他看作胆小之人。
赢渠梁自懂事起有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正欲再说,那人又一摆手,“你不冷?”说完自顾自席地而坐取暖。
赢渠梁便不再言语,两人对着火光默然。
尽管外面漫天风雨,庙内这一角却安定而温暖,也不知怎地,思虑甚重的赢渠梁,在此刻难得的静谧中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待赢渠梁再睁开眼时,外面雨势已缓,那人早没了踪影,倒是他自己先前未晾干的披风被热气烘干了摆放在一边,披风上搁着一枚半月形玉佩——凝脂般的白玉触手温润,是赢渠梁从不离身的物件。
赢渠梁想了想,许是那个人离开前帮自己拾掇的,看来那人倒不象表面上看着那样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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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白露。
这日景监起了个大早,府里的下人们都看出来景大人今日心情格外好,有嘴碎的近侍就和同伴咬耳朵“咱府里昨夜有贵客到了……”
景监今日一扫前阵子的懊恼与颓丧,特特儿地在簇新的长袍外加了件青纱罩子,越发显得英姿挺拔,他今日可是要把游历了三个月才回来的卫鞅引见给君上,岂能不郑重其事?
昨晚卫鞅现身可是把景监唬了一跳,和上次见面相比,卫鞅既黑且瘦,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差点被府里管事的人当作花子给轰了出去。
原来卫鞅独自一人踏遍秦国偏僻山川,根本没有到县府各处报道,可怜景监枉自干着急,谁料卫鞅是做了这个打算?卫鞅说唯有贴近老秦人才能知悉真实的民生民情,如此行事自然更多艰辛,也令景监着实从心里叹服。
国府书房。
赢渠梁对景监交口称道的卫鞅颇有些好奇。
“鞅,马颈革也,莫非此人行事亦是外刚内柔之风度?”
景监瞧一眼四周高高低低的书山,抹了下额头的细汗,道:“岂止这些……”
赢渠梁打了个手势让景监莫再说,一大清早的这位内史大人急着参见就是为着举荐卫鞅,从进书房到现在景监已经一口气把他如何出使魏国遇到卫鞅,卫鞅如何入秦暗访、如何游历山野之种种细细说来,总算是倒豆子般把憋了三个月的话讲完了,话语中对卫鞅其人其才华以及这段时间不畏艰苦与行事间各种细致周密大加赞赏。
“……士子苦访,如此赤诚之心,若兼有大才,倒是个奇人。”年轻的君主也被感染了,显得很是振奋,此刻竟是等不得了,把手中的简册一放,道:“快,把人请进来。”
景监一怔,道:“这?君上,他人还在客栈啊。”
赢渠梁闻言一愣,转而叹笑道:“是了,景监昨夜定然是与人把酒畅聊不肯放人回去歇息。”
君臣相视大笑。
国君决定第二日在政议堂上以大礼待卫鞅。
次日清晨卯时三刻。
秋日的阳光刚刚为城门镶上一道金边,一辆轺车就从官道上辚辚然驶过,驾车的正是景监。
“怎敢有劳长史大人?”卫鞅眼底有淡淡的倦容,精神却是极好。
景监爽朗一笑,“能为中庶子大人效劳,甚为荣幸。”
一路无话。
晌午。
长史府。
景监闷头喝酒,心里把卫鞅骂了个狗血淋头。
之前在政议堂,当着秦孝公以及上大夫和几个将军的面,在那样重要的关头,卫鞅却只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空泛不着边际的王道治国之论,亏他站在那儿还神情自若,浑不顾四周听得打起瞌睡的将军们,至于君上的态度……
先是有些若有所思,然后就是面无表情,直至拂袖而去,是了,君上定是恼了,若要听这些华丽的词藻何必如此大礼待你卫鞅?那些招贤馆的士子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了。
草包卫鞅!景监恨恨地骂完了又是几杯闷酒下肚。
渭水客栈。
卫鞅望着外面的街道,想起方才政议堂的一幕,忍不住弯起唇角。
原来那日大雨在郢县破庙里偶遇的就是秦国的国君,当日对方见到他时惊惶失措的样子还让自己从心里鄙薄了一番:也忒胆小了。转而对方又复心事重重之状貌,委实与今日所见之国君很是不同。
之前卫鞅在招贤馆也曾远远地望过国君一眼,虽没留意其形貌,但赢渠梁那份从容与沉稳之气度,尤其是应对士子们的言论时那份为君者的坦荡与诚挚却让卫鞅印象很深,卫鞅暗自摇头,早知如此,那日倒可以在破庙里先探他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