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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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议堂之事是卫鞅计划好了的。
三个月的跋涉,从秦国西部走到旧都雍城,从山间盆地走到陈仓口,满目荒凉与贫瘠令卫鞅心生感慨,要将荒地变为良田,要改贫困之国为强盛之邦,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如何向秦公阐述自己的政见并使其接纳,这一切需盘算周详,面君需慎之又慎。
“错其人,勿与语。”卫鞅四岁拜师,尊师之言他记在心上。
卫鞅回都后连夜将沿途所见整理成册,对其后之事心中自有计较。
秋月当空。
国府庭院内,赢渠梁立在一株山茶树后凝神望星空。
他自诩胸怀够宽阔,对那些所谓大才贤士的狂傲与不羁皆能一笑置之,然见到卫鞅之后,却有些莫名的想法在心中萦绕不去。
不仅仅是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时的讶然,也不仅仅是因此人卓然而立高谈阔论时的神采——即使他那些言论纯属陈词滥调——而是自己在卫鞅眼中捕捉到一抹一闪即逝的狡黠。
莫非卫鞅尚有其他想法?
次日。
卫鞅来到内史大人府上时景监正在用饭。
景监一见他就苦笑道:“先生害苦我也。”
原来招贤馆的士子们一听说有个魏国人得了秦公的国礼相待且此人还是个腐儒,一时就闹开了。也是,那些士子们个个踌躇满志等着面君却被个迂腐先生拔了头筹,怎能不心生不忿?故皆斥景监徇私。
景监无法,只得将此事据实禀告秦公,于是,秦孝公当下表示即刻便与上大夫等人亲往招贤馆一一听取士子们的政见。
听到景监说起众士子中那位敢于当面公开指斥秦国政弊的田常时,卫鞅叹道:“秦公胸襟果非常人也。”待说到田常激烈赴死,二人半晌默然无语。
一日后。
“我千里迢迢来到秦国就为着作那些亡国之论?”卫鞅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使他有机会第二次面君。
只是这次的结果却与第一次大同小异,那些老士族们自然乐见其成,上大夫甘龙甚至还揶揄景监,道:“这就是内史大人力荐的奇才?果真‘奇’人也。”
景监万般憋屈却又奈何不得,早在三个多月前,他就应允了卫鞅自己会尽力斡旋让其有三次面君的机会,那时哪里想到会是如此情形?故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强撑下去。
这日天气晴好。
饭后卫鞅信步出了客栈。
街道上行人寥寥,不多的几个店招在风中翻卷,越发显得街景萧瑟清冷。
他才转过一条小巷,就听有人在身后喊道:“先生——”回头看去,却是个孩童,卫鞅问他何事。
男童指了指斜对面的茶室,“有人在那儿等先生。”言罢就走了。
赢渠梁从楼上远远就瞧见了卫鞅,那人一身白衣倜傥不群,仅背影就能一眼认出,赢渠梁示意车英着人去将此人请上来,车英依言行事,心下却暗自嘀咕,不知这位满嘴“王道政道”的魏国士子怎么就这么招人待见?
卫鞅被请到茶室内里的隔间,他看到秦公倒也并不显惊讶,对方亦只淡淡朝他笑了笑,道:“请坐吧。”卫鞅躬身为礼后便也坦然坐下。
赢渠梁今日着的是寻常士子的青衫,卸下为君的那份威严与平日的老成,他看上去和一般的秦人没什么不同,狭长眉目,直鼻丰唇,瘦削的脸庞透着股子沉默的倔劲儿。
赢渠梁指了指桌上的陶杯,比了个手势。
卫鞅迎着对方的目光一饮而尽。
“此酒味道如何?”赢渠梁微笑着问,自己亦举杯入口。
“秦国的凤酒,够烈。”卫鞅笑道:“倒是合了秦人的风骨。”
赢渠梁敛眸道:“先生快人快语,”他转而朝着敞开的窗子,慢声道,“秦人无华,民风朴实厚重,虽不知诗书,但却极有古风,先生数月间风餐露宿想来定有更多感触。”
卫鞅想了想,正要说些什么,赢渠梁却在此时转回头,悠然道:“君试臣以才,臣试君以诚”,说完抬头盯着卫鞅的眼睛,“这是先生请景监转述的话,却让人听了怦然心动。”
“君上——”不知是否刚才的烈酒喝猛了些,卫鞅的额头出了些微汗,更衬得他双眼黑得发亮,卫鞅这才刚唤得一句就被赢渠梁抬手打断了,“今日你我只是酒友,来,鞅兄,请——”
卫鞅醒来时自己正好好儿地躺在客栈的房内,他依稀记得赢渠梁最后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居然是“鞅兄家中可还有姊妹?”
转眼间到了十月。
景监这日匆匆来到国府,却只在府门前徘徊,正举棋不定间,不曾想黑伯带着侍卫出府来,两厢照面,黑伯“咦”了一声,问:“景监大人何故立于风口处?有事要见君上?”
景监支吾了几句,却只道:“黑伯这是往哪里去?”
“奉君上之命去请车英将军共往渭水北岸。”
“所为何事?”
“君上要赶在小雪之前到西部巡视。”
黑伯话音方落,景监“嗐”一声,一跺脚转身就走了,只留下黑伯一脸的莫名。
渭水北岸,草木枯黄。
秋风起,掀起赢渠梁玄色披风的下摆轻轻拍打着。
赢渠梁上了官船,端坐船舱却并不令开动,只吩咐“再等等。”
卫鞅,我就不信你不来。赢渠梁抿一口热茶,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
不多时,只听车英喊了一句,侍卫报“景监大人来了。”不一会儿,又报“是两个人。”
马蹄声急,黑白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随着滚滚尘土由远及近,转瞬到了跟前。车英瞄了二人一眼,轻声道:“才来,可把君上等急了。”
景监一脸茫然,卫鞅则一笑,轻甩袖袍随着车英先行上了船。
卫鞅进得舱内,一抬眼,只见赢渠梁起身拱手笑道:“先生请——”
卫鞅恭敬行礼,道:“参见君上——”
二人相视莞尔,眼中是彼此会意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