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秦浩的客厅里摆着两只箱子，就好像是无主的两条狗。房间里微微泛着啤酒的味道，窗户有点透明的蓝，从这个高度望过去，可以看见高楼大厦好像围攻一样包围了这儿，天空在目光中的距离不过是几百米的范围，鸽子倏忽地扑棱起了灰白翅膀，几下就飞得没有影子了。这里的楼道安静得吓人，似乎背后总有人会突然出现一样，各家都是关上门过日子，谁是谁都不知道，常常死寂一般。偶尔对门忽然冒出个人，心里也会诧异，想竟然住着人，原以为总是空着的房子。
    我们不出去吃了，秦浩围着围裙，说要煮面。他细高的个子与那条绿色的围裙十分的适合，不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我道，秋白，吃荷包蛋么？我说吃，他便又问，糖醋呢？还是清煮的？我问，会不会晕机呢？他说，可能会的。最后决定还是吃清煮的，秦浩家里有鸡蛋干面，不一会儿就冒出了一股面条的香味。这香味将屋子里的啤酒味儿盖了下去，我轻轻的嗅嗅，却又总感觉还有。
    窗外的楼面，晾衣服的大竹竿子一根根从小小的窗口探了出来，衣服裤子，被子枕套，花红柳绿，面面迎着寒素的北风。不一会儿便达到了晾衣服的高超，只觉得眼前一块一块的布在微微的摆动着，竟然有着成百上千的气势，这便是晾衣服的架势；窗口吹来的空气里除了冰冷，还有洗衣粉的味道，带着点甜甜的清爽。那被单衣服是令人想不到的数量，而这楼的安静却总让人以为是做空城。
    秦浩端出了两碗面，有一碗上摆着两只荷包蛋。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了窗外那些晾出来的衣服，他凑过来一看，嘟囔一声道，像一窝蝴蝶似的。我们在客厅里吃着面条，我把一枚荷包蛋拨到了秦浩的碗里，然后两人低头吃面，一时无语，耳边就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窗外的阳光偏成一个斜角投进阳光来，照在了我们的桌子上，一股啤酒的味道又慢慢地腾起来，氤氲中的光线看着有些金色的漂浮物，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因为吃了热面的缘故，吹进来的北风都有些舒服了，没有湿潮的感觉。因为这热度，顿时也觉得脸上多了些红晕般似的，在抬头一看秦浩，他早就吃完了，捧着个空碗，对着我发愣。
    一时间有种错觉在这房间里荡漾开，似乎吃完面，我们并不是要去飞机场，并不是要离开这个城市，而是我去洗碗，他在客厅里看电视；洗完了碗，我就挨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到了中午的时候，不愿意做饭了，就是出去吃饭；逛街逛到下午五点中的时候，进了梅红日本料理店，吃杏仁豆腐，喝点酒，等着窗外的灯光像是黑色中的火星子一样，一盏盏跳跃着亮起来，于是我们走出了梅红，走到了街上，或者去小哥的店里，或者去电影院里，看一部新上映的片子；一直到十点钟，一直到深夜，到街上开始肃静，车流开始干涸，人群渐渐散开，夜不归宿的人开始蹑手蹑脚的，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出现，聚集到雁城的吧台前，那时候高个子依旧弹着钢琴，我们两个人在和小哥说话，听他说那些分不清真假的故事。
    你在想什么呢？
    秦浩问我，他忽然先我回神，看着我发呆的样子。我笑了笑，摇摇头，问道，你想什么呢？秦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说，没什么。可是这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就只有冬天的阳光和空气在游走，什么思绪都是藏不住，装不了的。都说没什么，可是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有什么呢，我们大家心里都知道。可在这个十几层的水泥方块里住久了，明明是人聚集的地方，却连隔壁住着是谁都不知道，渐渐的连说话的嘴都蒙上了一层蜘蛛网，想说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好不容易说出口，似乎又变了味道，总也说不清楚。好在是，我和秦浩相互看了一眼，心里也明白了。他有些难受的笑笑，那笑里面有些抱歉的意思。我又怎么不是抱歉的意思呢，我对于他的抱歉，想来是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