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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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后,新春伊始,雪日减少,气候一天天回暖。
别院庭中布景巧意精美,秋有菊众,春有花飞,与疏落的人气相较,却稍嫌过而不称。
外院梧桐抽发新芽,入屏门,游廊两边土中植着大批白、紫玉兰,密而不杂,花期极巧妙地错开,交织开放,迟迟不谢;
小圆青石铺就的园径周围芳草萋萋,看似散乱实作云纹如意状盛绽着芍药,似粉如云,明媚可人。芍药空处嵌以棣棠、锦带花;窗边靠墙红梅、琼花、青肤樱交霞怒放,清风弄彩,落英翩翩。
开着窗时,偶有花瓣随风而入,一片、两片、三片……落在榻上、棋盘……
春光温煦,拂枝掠影,斑驳光影投进厢房,数种花香淡淡相融,伴着室内悠然清淡的熏香、衣被香、菊香,闲适和暖的气氛美妙无比,懒人心神,不觉便慵怠起来只想要倚榻靠窗晒太阳。
虽说时刻尚早,不太合宜,但见这朗朗晴天实在太好,忍不住混着斐儿一同沐浴。
擦干发,穿着薄而宽松的丝棉中衣,一大一小乱没形象滚到床上,像两只仰面晒太阳的猫。
斐儿极喜欢我握着他手腕往前慢慢坐起又轻轻躺回去的游戏,咧着红红小小、内里刚冒出两颗小门牙的小嘴,咿咿咯咯笑的欢畅灿烂;有意训练他腰上力量,也因爱看他无思无忧的可爱笑颜,这游戏每日必做。
这孩子很乖巧,不爱哭闹又常笑,同初时没事就哭得昏天黑地的情景迥异。照解毒时颜无歌说法,斐儿爱哭,应是身上伤痛与家徽纹身造成的痛楚不适所致,如今解除痛源,便渐显出此子平和开朗的本性,倒与云隐幼时像得紧。
只是,斐儿认生这点依旧令人头大,镇日只我、云隐、茂荷及新乳母——族内八老爷三子桃知霙侍妾,桃奚氏近得了身,其中又以我和云隐为最。
开春之后绣庄、茶庄复忙起来,云隐呆在铺子的时间又多了,保育“重任”几乎落在我一人肩头。虽有茂荷奶娘各项帮衬着,心下却还是有种十七岁青春少女乍变二十七岁“孝子”大妈的沧桑感。
唉……
决定了!待云隐回来,立马同他打商量:膝下有斐儿一个就够,以后脱离桃族可以自由生活时,坚决不生孩子!
带小孩……真是……话说公平点……真是……苦、乐、交加呀……
幻想起脱离桃族的未来……我止不住微微笑,心中一跳,抿抿唇,笑容又渐渐暗淡——脱离桃族?不做长公主、第一贵族的嫡室千金?
可能吗?
容易吗?
暗叹口气……大概吧……未来,谁说的准呢?
只要,一直能与云隐在一起就好,别的,又何必强求,不是吗?
“咿呀……”
我“啊”地惊呼出声,回魂故作气恼瞪着眼前这个馋嘴小鬼。
小家伙最近极好动,嘴也痒痒,随手捞着什么便往口里送,不看好,指不定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美食。
这不,本人不过刚一发愣,顺黑丝滑的发丝便阵亡小鬼嘴里做了大餐。沐浴后的微湿,如今,变成真正的油光水润……
夺回“晶莹剔透”的发梢,一脸无奈莫知如何,我心里真个好气、又好笑……
斐儿葡萄样亮晶晶的黑眸子一闪一闪直视我,伶俐神采半分不减于他那同我只一面之缘的亲生娘亲。
他目不转睛半刻,忽的“哈……”一声又咧嘴灿笑,口角淌着口水,傻乎乎又异常精神。一瞬,云隐初见时小巧可爱,唇红齿白外加流口水的模样晃过眼前,心中某一块突地软了。
唇角抑不住随之弯高,哪里还气得起来。
能时常见着这般纯明如朝阳新辉的可爱笑容,又觉得,似乎,抚育小孩子,也不是那么艰涩困苦的事……其实,乐趣也算挺多……
窗外突然一阵嘻嘻哈哈的女声喧哗,闹得窗棂纸上,光影仿佛更亮丽几分。
斐儿亮亮的双眼一弯,身子一挣,小胳膊小腿开始不安分地挥舞动弹,嘴里也咿咿啊啊兴奋呼着。
我笑逗他:“怎么,小子,又想出去了?说呀,想不想出去呀?”一面也当然不可能等着小婴儿作答,提嗓唤声茂荷,谁知半晌没答复。
无奈笑叹摇头,这丫头最近疏懒过头,难不成“春眠不觉晓”到如此时候,还躲在哪个地方打瞌睡?
随便罩件薄纱衣不至失礼,给斐儿裹上披风,头戴小帽,径自推门向院子里散步去。
最近夜雨朝晴,日日好天气,这样的下午散步,亦成为习惯。
转过几棵繁花云貌的青肤樱,只见斜廊外,草坪花间假山矮石上,别院侍女三三两两围坐一团,彩丝纠缠飞针走线,绣着香包罗绢,本以为偷懒瞌睡去的茂荷,亦在其中。
她们手上细活流云般熟练利落,凝目螓首微垂,花下谈笑生香,秀靥如霞,交映暖日春晖,闲愉轻快似道明艳清新的风景线,瞬间耀亮我眼。
突闻一个翠裳少女“哎呀”脱口一声,蹙紧眉却唇眼带笑地嗔道:“真倒霉,做坏了!”
旁边女伴们凑过去细细一检,全失笑七嘴八舌开了口:“瞧,怎么好好的平针也能刺歪?”
“这是樱么?平燕,你功夫退步了!”
“就是就是,针脚花成这个样子……平燕,我看你不是功夫退步,该是魂飞天外!”
“哈哈,说说,燕姐想什么去啦?”
“笨丫头,还能想什么?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当然是情郎!”
“哈哈哈……情郎?哈哈哈哈……”众人掩唇齐齐戏笑,笑红那叫做平燕少女的一张粉面。
平燕羞恼地跳起来,一手比划着绣花针:“你们……胡说八道!再笑!笑!看我不拿针缝住你们的嘴!”
怀中斐儿也似受这气氛吸引,倾着身子朝众女方向咿呀蹦弹。
我缓缓走过去,轻笑着:“姑娘们好热闹。如果是平针,让妾身看看,大概还有弥补机会。”
正高兴的侍女们一愣,见是我,笑容通通都淡下去,我有些生愧,好端端做什么来破坏气氛?只有茂荷,惊喜地迎上来,接过斐儿:“夫人怎么就这样自己出来,也不唤声婢子?看看,穿这样少,一会儿大少爷见着,又该责骂婢子!”
自隆冬时被冻伤,云隐一直将我限在屋里,重衣厚被裹得像只熊。可是,现今我已痊愈,虽未至更衣节,但好歹也近仲春,若还得捂那么厚,却怎么也做不到。
点一下茂荷额头,我哼笑:“少拿你们少爷说事!他那性子,几时又真为难过人?”
闻言,茂荷笑嘻嘻冲斐儿吐舌做鬼脸,一旁众侍女亦相视微笑,见此情景,我心里也稍稍放松。
之前,云隐气过头,下令取消别院仆婢们的除夕探亲假,我左思右想总觉不妥,便央他收回这处罚。于是仆婢们除夕之夜虽未能归家团圆,却意外得到五日探亲长假,这在往年并不曾有,然恩德更大,他们心中自是感激,对云隐愈发敬服;大概茂荷多嘴说出事情因由,我明显感到,新年过后侍女们待我态度大转,虽仍嫌冷淡,却实已和睦许多。这让人不禁感叹:果然,世间处事,靠的还是以德服人……
取过被平燕被女伴们笑话的绣品:一枝粉樱盛极怒放,将残未残,形态传神如生。可惜针脚微乱,是大大败笔。
这样一张绣绢,普通闺中已属上品,然而于土生土长此地,家家户户皆熟知绣染制茶工艺的斐干人来说,却不入流。
我捏起细针,侧头征求平燕意见:“燕姑娘,这绢子尚能补救,可否让妾身试试?”久未动针线,一时我有些手痒。
身为一品长公主,我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桃府最高,包括各门闺阁功课的老师。如果说来到桃临用心学习诗书是为恶补此世常识,那么一度沉醉于女工研修,则算是兴味使然。
只有触摸着一针一线,看绢布上渐渐显出山水人物的肖然图样,让绡丝绳纠缠幻化作同心结,我才能找到丝毫昔世中国存在的痕迹——那个世代与丝线绳结相携的国家,那些久已逝去却与我今如此相似的他乡历史……
我的女红先生是内宫六尚中最高尚工女官谢苼,她管司制,掌营造裁缝,本身绣技最为高超,在桃临亦是数一数二的针线高手。再则我这有心向学的弟子资质不笨,多年下来,这位谢尚工终慨叹青出于蓝,上禀明姬皇后公主巧手天成,自叹弗如,不敢再以师名自居。
由此可见,本公主的刺绣技巧也是不差,再怎么,都不会辱没平燕的用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