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三十二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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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母亲所居的园子,穿过月亮门,一股安神药香夹着熏衣香的馥郁味道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头,问迎上前来的母亲的贴身侍女枫汀:“怎么回事,这里有病人,为何还在此处熏衣?冲了药效怎么办!真是没规矩了?”
枫汀低着头急切地回道:“不是的,小姐,这香是夫人点的!不久就是秋更衣,夫人说,定要让老爷穿上自己亲制的新装,昨儿个才完的工,歇息了一晚又开始熏衣,婢子们可是拦都拦不住呢!”说着,语调已带了哭腔。
我沉着心推开主居室的门,见母亲正从床上探出身子,理着踏板熏衣笼上的崭新华服。这样的姿势坚持久了,那张本就缺乏血色的容颜上开始露出吃力的神色。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像被芥末狠狠辣了一下似的,呛呛的真不是滋味。
丹夫人进门一年多,本是父母共居的主园渐渐变成了母亲独守的空房。父亲长期住在沁芳园,带走了自己的影子,带走了母亲的心,也带走了她的健康。从来都是受人娇宠的名门小姐,嫁到桃族十多年,也未受过半分委屈,如此柔弱的人,心理上自然也是脆弱异常。
心病难医,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其实,她对父亲那满腔的殷浓爱恋,我又怎会不理解?只是觉得她傻,别人都让她做了弃妇,可她还一心一意想为他粉身碎骨!真是个傻到家的痴情女人!
无奈地看着她手中的男式秋衣,眼眶隐隐有些湿:这几个月来,保不准她还瞒着我们为父亲做了多少劳心事呢!只可惜,无人领情。你心都掏出来为他亮着了,可他却当作没看见,真不敢相信,桃谨文竟是这样一个狠心人!
“母亲。”我低声唤她,怕惊了她。
她霎时慌乱起来,笼上的华服也不知该往哪里藏,只得讪讪地一笑,坐起身来,理着自己的鬓发,故作从容地跟我搭话:“用过午膳了没有?”
“嗯。”我缓缓往里走,顺手将插满花枝的琉璃瓶放在床边的紫檀柜上,“母亲,午后服了药没?您可得好好地安养,早日康复才是。”
她微弱地一笑,冲我招招手:“小姝,你过来。”
“每日都困在这屋子里,实在有些闷得慌,来,陪母亲说说话吧。”她突如想起了什么般,神色有一瞬间的兴奋。
“嗯。”我依言顺从地过去坐在床舷上,抬脸见她一双美目中忧愁流闪——深沉且带着怜惜的担忧。
“母亲?”
阎氏抬手轻轻抚弄我的额发,露出一丝复杂的浅笑:“乖乖女儿,转眼间,竟长得这么大了……我的小姝,长得很美呢。”
“小姝,你已是个大姑娘,有些事,母亲也是时候,跟你好好谈谈了。”
“怎么了?”我好奇,到底能有什么事,弄得这般紧张兮兮的?
“桃族世代为第一贵族,虽说不涉朝政,却依靠其巨大财力与桃族女儿入宫侍驾,而得到代代延续不息的无上尊贵。”说着她停住,似有深意地盯着我。我虽不解,却也随着点头,这些基本情况,好歹还是知道的清楚。
“桃族年轻一辈中,人丁本就不旺,女孩儿的个数就更是屈指可数,只得你,知华,与三房的嫡女知夏。看你们一年年长大,为娘的很是欣慰,却也,免不了担忧。”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话中有了装傻的味道,却不愿正视心中预感的不祥。
“云族历代帝王、储君,从桃族少女中选出淑德的妃嫔,已成习惯。”她爱怜地抚上我的脸,神情一黯,“只是,你们这一辈中,知夏已内定给了可晨做妻子,年后即将嫁娶;知华身份太低,年岁也过大,想要入宫,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小姝……”
“母亲!不要说了……”我急急喝断她的话。再不清楚她要说什么,我可就真是傻子了!什么习惯?这是暗示,将要我以身事主以谋求桃族的福利么?开什么玩笑!
“不是父亲、母亲最近才心血来潮,这件事,追溯起来,当说早在你三岁那年就已初露端倪。虽不知圣上内心所想,但天下人都看得出来,他很疼你,并真心地爱护你。小姝,这样你进了宫,也一定不会受人欺负,如此一来,为娘也就放心了。”
“疼我”“爱护我”?看着母亲那双欣慰的眼睛,一阵无力。真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解释,每每被桃樟帝“疼”并“爱护”时,我就打心底里生出恶寒,总觉有什么阴谋,在随着他的关爱言行同时进行着。可是,这种大不敬的话,我不忍,也不能对着已身处内忧外患的桃阎氏说。
“呵呵,母亲,您在说什么呀,女儿都不懂。什么进宫啊?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哥哥,蓝姐姐,有这么多疼爱我的人,女儿哪儿也不去!”我尽量睁大看似天真的眸子,以一身傻气来逃避近在眼前的问题。
桃阎氏叹口气,无奈道:“你就是这样没计较,才让母亲事事担心。”
“其实,入宫什么的,近期之内也只是猜想,皇室还并未有要纳妃的迹象。今天母亲主要想跟你谈的,就是你和你哥的事。”
“我,和我哥?”
“为娘的很高兴你们兄妹能这么融洽,这在我们这样人心复杂的贵族人家,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小姝,你渐渐长大,再老跟在兄长后头四处晃悠,很不成样子,迟早会有人会借此发挥,成为你入宫之路的绊脚石!再亲的兄妹,到了一定年岁也该各自避嫌,也许说这话重了些,让你不爱听,但你是个明理的孩子,该知道,母亲绝对是为了你们好。”
“什……什么?”这回,我是真的糊涂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十多年来,我同云隐相处融洽,是别人眼中令人称羡的一对和乐兄妹。彼此间从来都是倾心以待,素无隔阂,而今突然间要我们避嫌,好像游兴正酣的玩童被喝游戏停止,真是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扫兴又失望。
“你父亲为你哥哥派下了任务,让他到斐干,学着管理桃族分家的茶庄及布织分属。大概后日就将启程。”
“什么?!”我惊呼起身,这般重要的事,为何竟无人告诉我?“谁说的?”
桃阎氏好笑地瞪我一眼:“刚才母亲说的呀!”
“我要去!”
母亲的表情变得少见的严肃:“男人有男人的事,你哥已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你跟着去添什么乱!把心思用到针织女红上去,等着圣上或父亲指门好亲事,这才是你该走的正道。”
这番严厉的话让我沉默下去,背身步到窗边,望着庭中夹杂在各种不知名野草中,依然明丽的飞花满天,我委屈,低声:“您想太多了,母亲。我和云隐,只是兄妹而已。”转过头来对她保证地一笑,却不知为何,这笑容假得可以,有苦涩的味道:“最好的兄妹。”
她像大大地松了口气般,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脸色也明媚很多:“看来,是我多心了。我就说,肯定是她的错觉!我向来了解你们兄妹的情分,怎么也会跟着胡思乱想呢?”她自嘲地笑笑,看起来很高兴。
“她?‘她’是谁?”我心下不悦,原来,竟是有人来说了什么。
“丹夫人,”母亲的神色又暗下去,“她有时也会来找我聊聊的,昨日,偶然谈起了你们兄妹的事情……”
“她还真闲。”埋下头,不让母亲看到我凝重的表情。那个女人,管闲事竟然管到我头上来了?
越来越乱……从她以倨傲的身份站在我们面前那一刻开始,这个家的安宁就再难回复。
从母亲园中出来,一路迷迷糊糊地走着,不知何时脚步自动地停了下来,我仰脸望着满树的桃花发呆,心里沉甸甸却一片空白,有些想哭的酸意在眼内涌动。
“谁又得罪你了,表情那么沮丧?桃花自有灵性,见你心情不好,它们也会悲伤起来的。”熟悉且温文如玉的男声于头顶响起,明明不急不缓的音色,却吓我一大跳。
想起母亲的话,心头猛然梗了一下,但又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巧笑着回眸:“哥,这花开得真好!来,头伸过来,让我插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