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对不起……”
    “嗯？”
    “刚才，害得你丢脸。”
    他轻笑出声，引得我不解侧目，却见那张俊颜上流露出好笑又无奈的神情：“什么丢脸，没那么夸张，你这丫头，别想太多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习惯就好。”说着，他的笑容渐渐沉下去，露出深思的样子。
    听见这话，我心里却更不好受，的确，十多年来，祖母夫人对我们兄妹，从未说过对恒儿说的那些慈爱话语，其严厉，就像是对待在她府上赖着不走吃白饭的外人一般。同是亲孙儿，这样天差地别的态度，着实令人不解又心伤。
    回到云沫小榭，见蓝幻在院里摆了两张竹躺椅，穿着一身裤长袖短且异常宽大的棉衫，正躺在其中一张椅上惬意地喝着冰镇凉茶，那白得发亮的布色在这已深的夜色中极为醒目。
    幽幽清爽的花香随风浮动，是驱蚊香的味道。这家伙，还挺会享受的。
    听到动静，她举着茶杯冲着我玩味地一笑：“桃三，恭喜啊，又多了个老妈和老弟！”
    我走过去，径直躺到空置的那张椅上，沉着脸没好气：“少说风凉话，有什么可恭喜的？爱要就送你好了，我可不稀罕！”
    “哎呀……”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这话要是被你家恶祖母听到了，可会被说教！”
    我斜眼觑她：“你才是吧！又穿这么奇怪的衣服，小心被下人见到了嚼舌根。”
    她喝口茶，晃晃脑袋：“无所谓，她们不嫌无聊，尽管说好了，习惯成自然。”习惯、习惯……今晚上，这些人好像特别爱跟我谈习惯！
    接过浮筝递上的凉茶，我转眼看着蓝幻，心情抑郁地开口：“你都知道了？”不然，怎会在我一回来就说“恭喜”。  
    “是呀。”她似不经意地瞟一眼浮筝，促狭地笑，“你的浮筝妹妹跟我家雨儿，好像关系很不错。依我看，都是有前途的线报人员。”浮筝听言，一下子红了脸。
    “听说，那位夫人，是前中丞的女儿。她母亲是先帝的同母妹，何敏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母，算起来，她同圣上还是姑表兄妹呢。皇族啊，身份不低！”
    皇族？我心咯噔一跳，怪不得那女人如此倨傲，根本没把母亲同我们兄妹放在眼里，原来是自持着有高人一等的血缘！
    “哼，皇族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落魄，当别人的小老婆、第三者？”虽知道这么说，如果被外人听到，定是大不敬之罪，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桃三，你太天真了！以前人家不愿加入到桃族中来，就是不想受那大老婆，也就是你娘的气！现在既然进来了，定是做好了万分的斗争准备工作的！我还听说，不久前丹夫人的父亲去世，她本作独居打算，你爹却瞅着这机会，许了大堆的诺言，才把人家三请四请给请回来！她身份比起你娘来只有高的份，依我看，这今后的日子，谁做小老婆还很难说。”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派云淡风清，我这听的人却终于怒了：“蓝幻，你是不是一定要刺激我才高兴？那女人如敢在桃府嚣张，我是绝对第一个不许！有本事，就来试试看！”
    “冲我凶干什么，又不是我给你生了个弟弟回来。”她依旧淡淡，说出的话却字字见血，“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你这份斗志最好能一直保持，否则，就等着受制于人吧！那女人，可不是个善茬。”
    她搁了茶杯，长长地舒口气，不再说话。我倚在竹椅上，仰面朝天，看着夜空灿烂的星辰，心下一片烦乱。蓝幻说的对，往后日子还长，大家住在一个府里，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是故作冷漠，还是该站在母亲那头，和身份高贵的丹夫人抗争到底？今日她才进门，祖母夫人就给了我们下马威，如果跟她做对，日子恐怕会不好过……
    唉，管它呢……我喝口茶，轻轻叹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量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好。
    
    “沁芳园又来了几位亲王家的王妃夫人，喝茶、聊天，好热闹呢！真是，难道把我们桃府当茶馆了吗？”浮筝拿着晶莹剔透的莹蓝琉璃花瓶站在一旁，脸上尽是愤愤不平。
    剪下一枝开得艳然的桃花，顺手插进瓶里，我转过身去继续寻找第二个目标，顺口安慰道：“浮筝，别气了，丹夫人本是皇族，跟那些王妃们走得近，也是理所当然。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管她那么多呢。”
    浮筝护主心切，就是咽不下心头之气：“公主，您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呢？那位夫人越来越嚣张，我们这些下人都看不过去了，只有您还无所谓！”
    捏着指间的桃枝，我微微发愣，心里着实无奈：怎么可能不在乎？
    我不是个可以容忍讨厌之人在自己面前无限放肆的软柿子，看着那个女人每天在这府中颐指气使，完全一副以女主人自居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在乎？
    但是，仅仅我在乎，又能怎样呢？虽然我是众人眼中，高贵无比的一品长公主，却也是桃族当家主母阎氏的，女儿。如果放任自己耍脾气，那么丁点儿小事都有可能落人话柄，我并不怕被人说什么，但真正受伤害的，却是母亲。不想为了丁点儿小事，而让已经身心俱疲的母亲再受人指摘，更加伤心。
    插好手中的花枝，我回身往园外走，点头示意浮筝跟上：“一日未请安，不知母亲的身体好点没有，都好几个月了，还是憔悴的很。把这开得最美的桃花送给她，也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浮筝在后边亦步亦趋，声音仍是气愤的：“夫人那病是心病！依婢子看，都是给那坏女人怄出来的！夫人也是可怜，光是忍，怎么不教训教训她？”
    “行了，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要叫别人听见了，可仔细你的皮！”
    “那当然，谁家主子有我们小姐这么疼下人的？真是换了别人跟前，叫我说我都不说！”
    “是不敢说吧？”听着她转弯抹角的奉承话，我忍不住笑起来，郁闷的心情也开朗不少。这丫头，最会的就是贫嘴，如今倒比才进园子那会儿话多得多。
    “公主，你看！”浮筝的声音里有不耐与戒备。我顺她的话抬头，见一群仆众簇拥着一个纤细玲珑的小公子——我的异母弟恒儿，正向我们这边走过来。在同龄人里，那男孩的身高算偏上，只是太受弱了些，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走进身来，他们也看见了我，赶紧俯身行礼，只有那小公子怯怯地走上前来，巴巴地喊了声：“姐姐。”
    软软细细的声音弄得我瞬间怔忪，从那双与自己相似极了的杏眼中，我看到了闪耀的善意的星光。一时有些心软，仿佛重见了幼年的云隐，但他母亲那张洋洋得意、目中无人的面孔却突然浮现出脑海，让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黯然下去。
    我只僵硬地“嗯”了一声，便与他错身离去。直到走得远了，才悄悄地斜眼向后方望去，却见他还站在原地，那消瘦得过分的小小身影在风中伫立，让我莫名地产生了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