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关东篇 (上)  第八章、好坏的定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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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木下护士长马不停蹄地赶着去接应某女。当她老人家抵达时,才发现只是在隔两条街的地方。黑河守正倚靠着人行道旁的栏杆,肩上背着背包、脚边摆着行李袋,一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另一手拉着绑在瓮顶端的绳子,抬头仰望着天际——眼神空洞、表情呆滞;想必脑袋里也正茫然浑沌成一片。
    
    木下护士长失笑几声,走上前去。「阿守,妳在干什么啊?竟然杵在路边发呆、这么没防备,真不像是妳的作风啊。」原本妇人的计划是直接往她的头壳挥去一记巴掌、主要想打醒对方顺便当作招呼;但是又有点担心这头半野生动物会反射性作出反击攻势,于是只好作罢。
    
    
    妇人没忘记,当第一次喊出对方名字时,黑河守是用怎样凶恶到充满杀气的眼神瞪过来——那是去年的事情,她的短大在学生涯中最后一年实习的时候。尽管受到了不小惊吓,但是假如就这样退缩、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几十年的护士经历、从年纪轻轻的粉嫩青涩小姑娘被严格磨练到成了个白发苍苍的长辈,什么难缠执拗的人类都难不倒已经当到护士长职位的中年妇人。
    
    『我不知道妳以前的生活是如何、就算过得再不幸再悲惨,也都和我没关系。没有人会了解、更不可能感同身受。』当时,木下护士长板起脸孔、用严厉的语气训斥她。『但是,既然妳已经进来这里了,就给老娘安分点、一切都要照这里的规矩来,做好自己的工作。老娘就是规矩,所以要听我的。妳听明白了吗?而且,也绝对不准把情绪带到工作上、影响到同事和病患——尤其是不能影响病患的心情,知道了吗。』中年妇人执起填写数据用的登记表,往对方头上拍去。力道不轻不重。
    
    出乎妇人意料的,原本凶狠瞪人并且气势凌人的年轻小姑娘并没有做出任何发难或是表达叛逆的举动,甚至也任由数据夹拍在自己头上。木下护士长突然觉得有点无聊——本来都已经想好完美的应对策略了;如果年轻人不听从管教,就要用这样那样的一堆方法对付她——
    
    虽然不明白对方骤然转变的原因为何,不过,这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很好,看样子妳已经想通了,那么……』应对策略派不上用场也无所谓,自然还有别的方法捉弄她。中年妇人脸上扬起恶作剧般的微笑。『妳的第一件工作,就是习惯让我直接叫妳的名字。』
    
    木下护士长欣赏着小姑娘的神情从若有所思瞬间转变成满脸错愕,并且直直瞪了过来,心里没来由觉得愉快。
    
    
    时光拉回到此刻,木下护士长正朝等在人行道旁的长发黑衣女子走去。「阿守,等很久了吗?」
    
    尽管属于「无故空降人员」的身分,却仍然是位医界的资深人士——这位今井病院的现任护士长的全名是木下朝果(きのした  あさか),不管是念起来、听起来或看起来,应该都算是个可爱的名字。只不过,和本人的形象似乎有那么点出入;和三船枫「名字与本人极不协调」的意义是相同的。或许是因为她们年纪大了的关系。这时,黑河守就不禁庆幸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的少女味、甚至「守」就是个男人的名字,不必担心老了以后和长相气质会「落差很大」这种问题。
    
    黑河摇摇头,一面在心里思忖着失礼的腹诽、身躯离开倚着的栏杆。
    
    「放心,就算我毫无戒备,也不会有人敢接近的。」她双手都戴着墨色连指护腕。拉住绳子的是右手,缠着绷带的左手则藏在夹克口袋里,没被对方发现。在妇人靠近前,她就先一步用左手捞起行李袋的带子,挂在手臂上后、再把左手藏回夹克口袋。
    
    「说得也是。」木下朝果也替她承认得颇干脆。「妳带着这个像瓮的东西是什么啊?」中年妇人瞧了瞧扛在对方肩上的物品。「外型看起来好像『骨灰坛』。」
    
    黑河眼角余光察觉到周遭路人都做出明显的大动作纷纷闪避、并且每张脸都大惊失色。
    
    ……这大婶竟然直接讲出来了,而且还面不改色;真不愧是地表上最强的生物欧巴桑。
    
    「这是……认识的老爷爷要我带着的、是要给别人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这个好重啊。会不会砸死人啊?」中年妇人继续吐出会吓坏所有人的言语,还伸出手、稍微惦了惦那个瓮形物体的重量,「妳就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却重得要死的东西背在身上,走过半个神奈川?」
    
    「……也还没到半个这么多吧。」中年人就是喜欢夸大其辞。「只是认不得路,有点迷路而已。」虽说在不知不觉间,她也的确就朝向今井病院的方向前进。
    
    「这孩子……真不晓得该说妳是老实还是笨呢?」木下朝果沉沉叹气。「虽然本来就了解妳既顽固又死心眼,有时候还真怀疑妳的判断力究竟是都用在什么地方呢——明明妳在医院里的表现就很精明干练的说。难道是等需要的时候才发挥出来吗?」
    
    ……说「老实」还勉强能接受些,讲到用「笨」来形容好像就有点过分了吧。也不过就仅仅听命行事罢了。
    
    黑河守睁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懒得和中年大婶争辩。反正这是徒劳无功的。
    
    「不管怎样,妳对认识的人还是很好的嘛。」中年妇人笑着、用调侃的语气道。
    
    「……只是顺便而已。」她边回答,右手握紧系在瓮上的绳子、往前轻扯。「顺便锻炼身子。」
    
    「少死鸭子嘴硬了,我们不久前还在同一间医院里待过呢、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对妳陌生了。走吧、我还要回医院收拾东西才能离开,先跟我走一趟吧。」
    
    黑河守亦步亦趋地跟在中年妇人的斜后方。她没有和长辈并行的习惯;走在一起的时候,必定是让长辈先行。
    
    「妳不要离我这么远,我又不会吃掉妳。过来、过来。」木下朝果对她招了招手,温柔的口气以及动作既像是哄孩子又像是在叫小狗。
    
    严格说起来,「吃」与「被吃」的两方不晓得会是谁和谁。
    
    黑河没立刻听命照办。直到老人家摆出不高兴的表情时,她才勉强加快些速度。中年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守,妳还记得和妳同班过的那些同学吗?」木下朝果拉拢外套衣领。「她们和我联络的时候,老是希望我能带上妳、或是叫妳参加同学会呢!」
    
    起初,实在搞不懂这孩子究竟是好是坏。她的态度平淡得毫无跌宕起伏、不苟言笑,总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从不和固定的谁来往;却认真负责又守规矩,会主动接手没人想碰的烂事。虽然她私底下时常表现出咂嘴不屑的样子,但是对待病患特别有耐心、也不会把负面思绪显露在脸上;被病患问了问题,也会解释到对方明白为止。根据稍微打听来的情报显示,加诸在黑河守身上的评价相当两极;不是大坏,就是大好。认为她是好人、还不错的,性格不会坏到哪里去、也是乖宝宝;会觉得她个性很差、讨厌她的人,通常都是些个性更差的家伙。虽说这种现象并非绝对,这只是一种粗略区分的基准。也有不少正派人士觉得她太难相处、拒绝买她的帐。
    
    「有必要就这样和同学断联络吗?」木下朝果偏过头、望着那张肌肤光滑的年轻侧脸。「就算妳在班上孤僻得像只野鬼一样,不过她们对妳的印象可都还是很深刻哦!」
    
    「……是因为孤僻得像野鬼,所以才印象深刻吧。」黑河用单调呆板的一直线语气回答。
    
    中年妇人哈哈大笑。
    
    「我还记得很清楚呢、之前那些闹鬼事件,可是都把大家给吓坏了呢。」木下朝果边说,边晃动着食指。「每次不都是妳出面解决的吗。」
    
    「……结果鬼的真面目只是一只老鼠。」一想到那些「过往趣事」,黑河就觉得自己眼神死得更彻底。「还有另一次是猫、麻雀、松鼠……」她记得自己当时拎着活老鼠或是哪只挣扎乱动的小家伙的尾巴,大骂了一句「搞什么东西啊这地方是医院还是动物园?!」。
    
    尽管真实的灵异事件并不是没碰过;假如程度没太严重、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或糟糕结果的话,黑河一径是躲在幕后装死、横竖不愿被发现自己的特殊体质,留给其它人去烦恼。
    
    「真是的,太傻了吶。」木下朝果笑着叹气。「可是,妳知道当时大家都是怎么评价妳的吗?」
    
    等待评价降临的那位默不作声。
    
    「『幸好有黑河君在』。」
    
    听了以后,那位仍然默不作声。
    
    「怎么样?难道妳不觉得高兴吗?至少也稍微笑一个吧。瞧瞧妳好像嘴角被糊了水泥一样,动都没动一下。」中年妇人好奇地端详着对方平静的面容。幸亏她脸上的伤势都已经痊愈、贴布都被拿掉,才不会被大惊小怪地问东问西。
    
    「……是因为我会替她们收烂摊子,所以才不可或缺吧。」印象中,她似乎替同袍们处理过「病患的各种秽物」、「难搞的病患」——包括脾气不好的病人、刁难医护人员的病人、以及会乱吃护士豆腐的无赖病人等等,以及「搬运尸体」……把去世的病患移送到太平间去之类的——另外一堆不在自己负责范围中的各种杂务。其它还有更多项目,只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来。原本黑河脾气并不怎么良好、情绪有时也不太稳定,有部份耐性是因为这些麻烦工作磨练出来的;包括提升待人处事的能力值。
    
    只是,有时候她大小姐的脾气比久病厌世的病人更大很多,往往还需要被吓着的病人反过来安抚她。尤其是喜欢随便轻薄护士的病人,每次一看见黑河守的身影出现在附近,一个个都乖得堪比小绵羊、溜得比脚底抹油还要快。
    
    「真是的,妳别这么想啊。」木下朝果看了看黑河吊挂在臂弯上的行李袋。「妳为什么不用左手提着呢?这样卡住关节不会觉得很别扭吗?还是我来帮妳提……」
    
    「不,不需要。」她从没有让长辈替自己拿东西、而且还是拿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习惯。「不必担心、这不重,我自己可以应付。」
    
    「妳啊……还是老样子、总是无法老实接受人家的帮助。」
    
    虽然中年妇人叹气连连,但是办不到就是办不到;黑河自己也时常被自己的顽固性子搞得莫可奈何。
    
    
    两名一中一少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总结起来,中年妇人自言自语的份量与时间占了大多数。最后,两个人抵达了医院大楼。纯白色的建筑物上挂着写有「今井病院」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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