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点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二十一章、虎克船长与小飞侠(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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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将思绪从较早的过往拉回到此刻。他盯着茶杯,正在考虑要「残暴的小娃儿」去帮自己添茶这种事情。
『小鬼,妳知道为什么——老子会给妳想来就来、想闪就闪,还能随意使用这里的设备的自由权吗?』
『我哪知道。』
黑河斜眼瞧向船越老人。后者从皮椅中摸出一迭青色钞票。
『那是什么?』和花花绿绿的纸币们相比,其实她更好奇那张皮椅的构造。
原来破洞的功能是那样啊——用来收纳东西的,像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那样。
老人惊讶得右眼眼珠瞬间突出眼眶,差点失手把那迭钞票砸到对方脸上。『笨蛋小鬼!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吧!妳是原始人吗?竟然连美金都不认识!老子下次拿欧元来给妳瞧瞧!妳一定没见过、对吧!』
『那又怎样?就算那是宇宙货币也跟我没关系。』
老人眨眨右眼,哈哈大笑。『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干嘛?你有病啊?哪根神经接错了?笑得那么吵。』黑河盘坐在地,耸起双肩驼着背,两只食指塞在耳洞里,企图阻挡噪音入侵。
『因为妳——什么都不要。』正确说来,是从没想过要从身价上亿的老人身上占便宜和揩油水。
『我从来就不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要不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东西。』黑河嘟起嘴巴嘀嘀咕咕。『重点是,我并不需要那些。』
『所以说妳是笨蛋就是个笨蛋。钱这种东西用处可多了,钱就代表着权力的象征、这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这回船越老人真的将手中那迭美金扔到她面前。
『啧、就是那种想法,所以我才讨厌有钱人。』黑河守捡起那迭钞票,开始研究上头的图案。
原来美金是长这样子啊、印在美钞上的人头果然是个老外,和日圆上印着福泽谕吉的人头是一样的意思——发出诸如此类的感叹。
『相信老子,妳也只够格替有钱人提提鞋或者当当保镳打手之类的。』
『我就算去街头要饭或者干脆饿死,也不想屈就于有钱人手下。』
『唷!骨头这么硬?坚持不弯也不折?』船越老人用戏谑的嗓音嘲弄道。『不过,老子可是个有钱人啊。』
年轻女子丢开手中那捆满是铜臭味的现钞、瞪了老人一眼,作势起身离去。
『等等、妳等一下。』老人家对她招了招手。『要走可以,先替老子添茶来、茶杯里快没了。』
『不要。「快没了」就表示「还剩一点」。』
船越老人打量着黑河一头长过腰的黑发,以及一张还称得上白皙的面庞。本来觉得长发和她的性格实在很不相配;不过,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不只是因为妳清心寡欲而已。』年迈的身躯倚进皮椅。『妳给老子的感觉,和老子印象中的母亲很相似。』
黑河守立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连对象都没有,就有个这么老的儿子吗?我才不想要。而且好丑。』
在提到「好丑」的字眼时,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嫌恶,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皱成一团。
『混帐东西!在想什么啊?!竟敢说老子很丑,老子年轻时可是个周旋于不同女人之间的美男子!』船越老人似乎相当在意自己的外貌,并且引以为傲、斤斤计较。『老子说的是感觉、气质!不过看妳这小鬼愣头愣脑的,一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谁愣头愣脑的啊?我才不想懂,也没空去懂。』
『连这种事都懒得去思考,当心妳的大脑运作会愈来愈迟钝、会生锈结蜘蛛网。』
『思考那种事情对人生有什么帮助。』黑河扫了对方几眼,讥讽似地歪了歪嘴角。『你还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先早一步死掉吧、臭老头。』
船越老人骤然瞪圆眼珠子,大幅度摇起头来。『不、不同。』
『老头,你是吃了什么丸啊?小心把你那颗秃脑袋摇下来。』
『虽然外貌气质有点像,但是个性却完全不一样。』
『废话,人类又不是被工厂大量生产的人偶。怎么可能会一样。』
『——不行不行,个性实在太差了、差到谷底去。』老人家边摇手边叹气。
『承让,从现在开始认识我也不迟,我的个性本来就是这么差。黑泽先生以及三船夫妻都可以作证。』黑河拾起地上的枪枝,重新装填弹药。『还有,你的话题也未免太跳跃了吧。这是老年痴呆症的症状之一吗?也许我应该稍微去研究一下相关文献……』
船越老人持续盯着她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发起怔。
『小鬼,去帮老子添茶。这次真的已经喝干了。』
『不要,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跑腿小妹……』
抱怨归抱怨,黑河依然替缺手缺腿的独眼老人斟来满满几杯新鲜热茗。
『真令人意外,妳小鬼竟然会泡茶?』
『……只是一点点皮毛而已。』
船越老人注意到她用双手捧茶的姿态十分有模有样,彷佛是种自小训练到大的技能,已经和身体相互融合了一般。
愈来愈感到好奇。对于这名有时候觉得她内外搭不太起来、总是穿着要去「奔丧」般一身黑的年轻女孩。
除了她淡泊名利的性格、以及容貌气质和自家母亲相似以外,船越老人心中始终存在着某种亏欠感。
亏欠于她的感觉。
根据拳馆管理人黑泽的说法,黑河守其实是个名列前茅、成绩顶尖的资优生。从以前到现在,她的在校排名总是维持在前十名内,并且一直占据着班级榜首。
『……实在太教人讶异了。黑泽小子,你根本就是在诓老子吧!就她那种粗鲁暴力的小流氓,怎么可能——』船越老人边说边摇头,摇得头晕目眩。
『不,这是真的。』黑泽面带微笑,宛如未卜先知一般、递出早就准备妥当的一迭成绩单复印件。
船越梢和武田潮争先恐后地伸手过来将那些纸张抓走,然后发出『呜哇——是真的耶!』、『好厉害哦!』、『优等生耶!』之类的感言。
中年男子叼着长烟管,随意望了几眼。『她很喜欢读书吗?是个好学生吗?』
黑泽轻轻摇头。『……不,其实也并不是那样。』
和喜欢与否、追求学问探寻知识这些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毫无关连,也并非是为了要应付谁的要求——「好成绩」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不管再如何寻找个案,大部分的老师都还是很注重成绩的。
只有尽量获取高分,才能减少被师长关注的风险;说穿了,这只是一种不想被师长找麻烦的最差手段罢了。同学们也会看在她成绩好的份上,给予最低限度的尊重、起码会保持着距离;即便看不惯她我行我素的德性,也不会太过找碴;就算真的被不良份子找碴了,通常也会有师长出面予以劝阻或干涉。假如成绩优秀的学生进了优秀的学校,对于招生工作而言,可是一大助力。
黑河守在上大学以前,人缘指数十分低落,在校内总是独来独往、神龙见首不见尾,脸上和身上时常带着旁人不晓得如何造成的伤。当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品行可能不怎么良好时,却又见她遵守校规、把制服穿戴整齐、也会听从师长的指示;轮到她照顾花圃或者担任值日生的时候也不会推诿责任,并且做得比任何人都更要认真。每当「有缘」目击到她的身影时,总会看见她耳里戴着耳机、手中拿着本破旧书籍。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徒手搏击的高手,却从不主动招惹他人,只在被招惹时才会视情况采取反击行为。
『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看起来很凶的感觉。』、『应该是个好人……吧?』、『谁知道那个面瘫症是好是坏啊!』、『气质像座冰山或冷气团。』、『沉默寡言的很酷!』、『合理的状况会遵守,但是遇到不合理的状况就会直接反抗,不管对方是老师还是学生……应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自我中心吧?』、『不知道,没见过几次面。』、『连声音都没听过。』、『我们学校有这个同学吗?』、『曾经亲眼目睹她在街上和人打架的样子……超级恐怖的啦!』、『曾经看过她捡走被撞死在马路上的猫咪尸体,埋在公园的树下……而且还待了很久,低头闭着眼睛、两掌合在一起、中间夹着一串念珠,好像在替猫咪念经的样子。』、『曾经见过她站在甜品店外面、望着摆满糖果饼干的橱窗发呆很久,最后连门都没碰就离开了。』
加诸在黑河守身上的评价相当两极;守规矩的乖乖牌认为她应该是个还不错的人,破坏规矩的不良份子则笃定她坏到骨子里。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位于「不了解」的范畴内,于是只能用瞎猜的。
整体而言,其行事作风属于倾向息事宁人或不愿节外生枝的低调类型,却拥有无法被忽视的存在感。没人敢靠近、也靠近不了,除了某些——少数中的少数人,一只手就数得完。
『成绩很棒、认真负责,不过在别人眼中却有点坏坏的吗?』两名赛车女郎面面相觑。『感觉好矛盾哦。』
『还好吧?我以前也是这种学生……』开口的中年男子被白了若干眼。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和枪伤、导致她高中三年级的后半段只能在医院里度过,最后只能以推荐的方式进入关西女子短大的话……她一定可以考到更好的学校。甚至出国留学也是有机会的。』黑泽用充满遗憾的语气说道,表情也非常遗憾。
现场所有的视线全打在船越老人身上。视线中带着责问意味。
『唔……难道这是老子的错吗?你们都要怪老子吗?』船越好人不悦地冷啐几声。『谁叫她当时要闯进来、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老子手下的家伙们痛揍一顿……』
『幸好当时有枫医师帮忙写推荐函;否则,阿守可能也无法这么顺利入学呢。』黑泽的微笑看起来十二万分和霭可亲、态度依旧温婉良善,却散发出一种莫名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可是,黑河君她、什么都没说……』船越梢双手拿住一张成绩单,双眼盯住上头的数字或英文字母。『甚至没表现出怪过爷爷的样子……』
『可能她心里埋怨、却没表现出来;也可能她觉得这并不重要、没什么好提的;也可能她是真心不怪船越先生,又或者……』黑泽说着,停顿了会儿,『这是她某种表达体恤的方式。』
室内一片沉静,只有他温和的说话声徐徐地充满在整个空间里;伴随老人的几声冷哼。
『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和任何人无关;所以不愿追究、不想追究、也认为没有追究的必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扛在自己身上、从不把自己的问题推给别人、所有的委屈都压在心里、尽可能不迁怒,就算遇到困难也都不说出来,怎么样也不想给人添麻烦——』黑泽深吸了一口气,再以极缓慢的速度吐出来。『阿守就是这样的孩子。』
中年男子用手指挟着烟管,拿离嘴边。『黑泽兄,很了解她的感觉嘛。』
『那是当然的。再怎么说,阿守的父亲、藏井曾经是我们馆里最有名的招牌,自然是有关照的必要。』黑泽微笑着颔首。『况且,我也是真的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超过了十年的时光,她是我和馆长以及枫医师看着长大的。』
『真的、只是当成女儿看待吗?』不知道怎么回事,武田潮突然丢出这个问题,眨了眨一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
『是真的,潮小姐。』
黑泽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找不出丝毫破绽。
『——阿守是个好孩子,希望各位能好好善待她。否则,我们应该不会再让她踏进这里的大门一步了。』
黑泽和颜悦色的神情中突然掺进几丝冷意。
虽然和曾为军火走私龙头的船越老人相比,单凭他本身的力量是远远不足的;然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曾当过刑警的他也多少认识一些;还是拥有一点与对方相抗衡的能耐。
『不必你特别交代,老子也清楚得很。老子看人的眼光可不会比你小子差。』
由于一直抱着对黑河守的亏欠感,才让她留在这里、并且免费使用所有设备,也免费提供她所需要的器材装备——特别订制的高档防摔衣、全罩式安全帽、手套、靴子,全都是从国外进口的高级品,以及重型机车、四轮赛车、最新型的枪械武器、射击训练场,还包括能够自由使用附设在赛车场里的重训室。黑河自己不清楚确实的原因为何、也没人告诉她,再加上她没主动问、懒得问,只以为是老人想弥补害她受重伤这件事。反正她本身缺钱,不可能在别的地方弄到这些价值不斐的昂贵物品、不用白不用;一方面用得挺心安理得——认为的确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还差点丢掉一条小命;但是,另一方面由于性格之故、也并不会太得寸进尺。
『简直是杀必死大放送嘛、老大。』中年男子调侃道。『是不是对她优待过头了点?』
『之前就提过了,老子不搞什么慈善机构。赏给她的这些福利,迟早要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船越老人没好气地冷哼几声。
尽管如此,要说是伙伴,却也称不太上;他们之间比较适合用「互利共生」这种关系来看待——各取所需。老人希望她替自己做事,而她则是渴望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