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三十四章、分别之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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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稍稍皱起眉头。「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认为自我意识强是比较正面的说法啦。」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心灵导师」一样。白石一手放进裤袋,另一手摆在栏杆上撑住倾斜的身子。「也就是说,像是妳自己建立了一套属于妳自己的待人接物的标准和原则,并且会忠实地按照这套办法应付各种状况……之类的。」
他暂缓片刻,扬起一抹挖苦用的笑容。「重点是,耳根子很硬、很难听进人家的劝。」
「……这不就是自以为是吗。」黑河也不确定自己的耳根子究竟是硬亦或软;否则就应该不会拿拳头去抡墙壁了吧。她悄悄弯起左手的五只手指,又慢慢放松。等伤势复原之后,还必须做些局部性的复健,才能尽快恢复以往的灵活度。虽然是右撇子,不过左手也很重要。
「不、不一样。」白石捏了捏下颚。为了能更充分地回答她的问题,仍持续脑筋激荡。「妳还是会反省自己的思想和作为,所以并不是真正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应该是比较像『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世上只有自己是对的,那种意义吧。我自己是这么定义的。」他忽然念头一闪、还打了个响指。
「对啦!关东那边有个贵族学校叫做冰帝学园,那里的网球部部长好像就有点这样的倾向。妳听过吗?迹部景吾。听谦也和小春他们说,他们网球部的人数多达两百人哦!听说那家伙不但是网球部部长,而且还身兼学生会会长;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能力和外貌都非常出众,在校内就像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一样、众星拱月……会被塑造成那种个性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谁啊?没兴趣。什么众星拱月,蠢毙了。」除了网球并非自身擅长的领域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一听见「贵族学校」这几个字,黑河就禁不住打心里萌生强烈至极的排斥感;而她也总是对人多吵闹的场所头痛不已。然而,倘若像此刻有熟悉的对象在身旁,那就又另当别论。
「反省自己……是吗。」她放下环在胸前的双手,作体前弯之姿摆在膝盖上。「虽然听起来有点强词夺理的感觉……不过,我觉得我好像被你说服了。」
听完他那番说明,她也觉得压在心上的重量似乎稍微减轻了些。
「啊哈哈哈、真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原来被听出来有强词夺理的味道吗?白石抓抓后脑头皮干笑了几声。「啊、对了。其实我还想问的是……」
「妳那种体质……会不会觉得困扰?」
黑河眨眨眼睛;须臾才理解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已经习惯了。」她摇摇头,扬起莫名诡异的冷笑。「话说,应该要觉得困扰的家伙应该是你们吧。」既然他们都这么千方百计要她别放在心上了,那么要是她再不「如其所愿」,似乎就太不识趣?
连这种话题都还能有心情开玩笑……但是他倒也不怎么介怀。她愈是在他面前展露更多不同的面貌,就某方面而言也应该能算是愈信任他的表现吧。
「所以,妳真的是巫女?像电视上演的那种……倾听神谕、召集信徒什么的?」白石开始偷偷想象她换上巫女服、拿着竹枝扫把在神社的庭院里扫地的画面;然后放下马尾、将那头长得不可思议的黑发用檀纸系在颈后,手上再拿着一把弓、肩上背着一筒箭什么的……
「……不。我从不自诩为神佛的使者。我本身也不具有相当的能力。还搞什么召集信徒,你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点?把我这当成了那种邪教之类的东西吗。」黑河守没察觉对方「的确」正发挥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白了他一眼后继续说:「虽然这世上依然存在灵媒、灵能者这样的人物;不过在我的观念和想法里,没有人类有资格凭借神佛之名行事,那大部分都只是招摇撞骗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有时候还是会需要这种人来解决一些常理以外的问题吧。」先前那件奇特的遭遇,他想自己大概会铭记在心一辈子。「能知道那些都是招摇撞骗,可见妳拥有能判别真假的力量啊。」
黑河抿着唇,将头转向一边。「……别讲了,我不想提这些。你们也不需要知道。」
「好好好、不讲了。」白石举起双手后又放下。「那妳可以告诉我,左手是怎么伤到的吗?为什么除了上次帮我所留下的刀疤,还另外多了一条?」
她抬起右手摆在左臂上、收紧力道,面无表情。
「还有……之前我在保健室里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一想起谦也他们猜测「她可能对他做了什么」,就不禁使他念念不忘,想尽量弄个水落石出。
「……那些事不重要,忘掉它们吧。」回答这句话时,她几乎是后脑杓完全面对对方的状态。原本彷佛黑色丝缎般的长发在接受各种颜色的灯光洗礼后,反射出更多样化的色泽。
白石猜测她的口头禅之一大概就是「什么事不重要」;摆明就是不想或懒得回答,极度虚应了事的心态。「难道说,妳右臂上的疤痕,也是因为那个……降灵术的需要,所以——」
「不,这个不是……」
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些伤……黑河下意识将手探向左眼下方的位置,完后摆在了颈子上。「从以前到现在,包括这回,我总共只用过四次的降灵术。可以的话,能不用就不用。我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自己的事。」
不愿意使用、只用过四次的招数;而其中一次是为了他。
白石凝望住她的侧颜。看起来平静无波、清冷淡漠,还有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气质——神圣庄严,凛然不可侵犯。祖师爷石田银会如此虔诚地对待她、把她当成了佛祖神祇般敬拜,并非毫无道理。
和他以往所遭遇过的人种类型截然不同,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彷佛和所有人之间都存在着鸿沟和隔阂。
不可讳言,这正是他没来由对她感兴趣的原因之一。而现在已经超脱了「纯粹感兴趣」的层次。
在那副冷漠暴躁又长满尖刺的伪装下,究竟还另外隐藏了些什么?或者,那种时而会展现出来、或恼羞或单纯直接的性格,才是这个人真正的面貌?
她就像个无口女,什么都不说、更不为自己说明和辩解。外黑却内白;沉默却温柔友善。
无口……「凯蒂猫……」白石不由自主地低喃出声。
「啊?你说什么?什么猫?」心神分散的黑河只捕捉到最后那个「动物性」的关键词眼。
「呃不、没事。」
假如被这女人知道自己被比喻成那种「充满粉红色」气息又可爱的卡通人物,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但是说不定,她甚至连凯蒂猫是什么东西都不晓得。虽然它也是猫咪的一种,不过和她那一身黑的装扮却是南辕北辙的遥远。
在四天宝寺中学里,这女人是个极端格格不入的存在。
他脑中没来由勾勒出一幅场景——在一处百花争艳、绿意盎然,并且生机无限的花园中,角落却开着一株株不相衬又醒目的黑色花朵——与爱情和死亡相伴的黑色曼陀罗。致命的美丽。她们被称作「天使的号角」。而吹奏她们的,会是怎样的天使形象呢?
倘若是吹着那种号角的天使,肯定会是名堕落天使。
假如靠太近的话,或许就算灵魂被逐步蚕食鲸吞也会不自知吧。然而,这个人和堕天使们所象征的七宗罪的负面含义,却又全然的相违和。
这时,他一直停留在她左脸上那块贴布的视线,于偶然间再度瞥视到那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就在她的手甫碰触过的地方,左眼下方的几公分处。但是他仍然并没特别放在心上。因为其它部位的受伤程度还要更严重得多。
「伤口还会很痛吗?枫医师有没有大概评估什么时候会完全痊愈?」
「……不怎么痛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太担心。」黑河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明显选择性保留的态度。
每一次看见她满脸的累累伤痕,那种自责没能力保护她的难过悔恨心情就会从体内深处涌起。愈是相处、相处的时间愈长,被掩盖在记忆库里的过往便会愈是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如果,我能够再更强一点、再坚强一点的话……」
她因为白石的自言自语而抬起头,表情纳闷。他赶紧转换话题。「说到这,我们以前曾经见过面,对吧。就像我提过的,小时候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是妳没错吧。」他的句尾全是由肯定口气作结。因此认真算来,他刚才在店里所说的「第一次见面」是有些误差的;应该是「第三次」才对。然后,他用大拇指指向她的胸口处。
「我还记得……想起来了,对那个护身符有印象。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那条被他系过结的细线被挡在夹克的衣领底下。
依稀模糊的记忆中,那形状就宛如是一团浑沌不清的黑与白。不过她本人的形象和气味却是异常的实在且鲜明。
然而他竟然到现在才认真地意识到。
「是吧?那个人就是妳吧。」
脸部肌肉僵硬得不自然,动作也变得犹如生锈机械般地迟缓。黑河闭紧双唇叹气,默默点头。
拖了这么久的时间,总算愿意松口承认了;这女人的嘴巴比软木塞还紧。「既然妳还记得我,为什么不承认。」
「没有那种必要。」
「那要怎样才有必要?」
「啰嗦、别吵。」黑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一开始我也没特别去知觉。谁晓得当初那个比我矮又瘦巴巴的小鬼,现在竟然长到多出一颗头的高度了……」
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他却是停不止笑。
「欸、你笑个什么劲啊!?小心我一拳打爆你的头!」
「说得也是,只要一拳打爆我的头、一了百了的话,妳就不用负责我的余生了呢。」部长脾气甚佳地顺着她的话接道;此举更是导致对方羞愧得哑口无言。
「哎、感觉真的很奇妙吶。」白石双手插在裤袋里,抬首仰望漆黑一片的天空。都市中的光害一向严重,即使是在最晴朗的气候里也观察不着几点星光。「嗯……该怎么说呢?命中注定的相遇?」他不确定她还是否记得自己曾提过的话。
「那只是巧合罢了,别想那么多。」黑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栏杆上,双脚悬空着前后摆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