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三十五章、分别之时(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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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久站不动所以脚酸了吧。
    「天底下有那么巧的巧合吗?」他倚靠在旁边;虽然也稍微觉得肩膀有些疲劳,却仍然没放下网球袋;若是背着走动的话还不至于会累。「就是因为发生的机率很低,所以才叫做巧合啊。啊、妳自己刚才也说了,『哪来这么多巧合』。」
    「吵死人!别拿我讲过的话来堵我的嘴,小心我揍扁你!」黑河低声怒斥道,一双双长短宽窄相异、穿着各种样式鞋子的脚不断地经过低垂的视野。「……反正你别想那么多就是了。」
    无论她直接认帐与否,总而言之以结果来看,他们还是再度相遇了。换个角度想,要是她哪天真的坦率直言了,搞不好还会被误会成是不是脑子出毛病或脑部受到「重伤」吧。想好好和她交际沟通,还真得需要一些技巧和手腕才行。部里除了小春以外,仅剩的可能就只有身为部长的他了。
    「啊、对了对了,妳之前有收到我送去的东西吗?枫医师有转交给妳吗?」
    「啊?什么东西?」黑河发着怔,脑袋一下转不过来。
    于是部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真是的……就是巧克力啊、巧克力。」
    「呃、那个……」她犯傻的情形变得更明显,吞吞吐吐个不停。「真是的,没事乱送什么巧克力,又不算什么可以送这种东西的关系……而且不是说过要给大家的……」害她时不时胡思乱想。还因此又做了焗饭当作回报,并且一再严格地警告自己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白石没所谓地耸耸肩,一秒内把她的抱怨当成空气。「那么,妳有吃吗?味道如何?」
    「还……可以。」她绝对不可能直言不讳些类似「真是太棒了棒极了棒呆了!同时大大满足了生理与心灵等各方面我好爱你谢谢——」这种兴奋激动的少女式回答。
    ……好吧,或许想象力丰富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竟然只是『还可以』的程度吗?妳要知道,吉利连(Guylian)那可是超高档次的进口巧克力、国外『皇家级』的品牌耶。」白石再度仰望天空,并且丧气地声声哀叹。「妳应该要再花点时间慢慢品尝、延长巧克力停留在嘴里的时间,让那种清甜滑润的口感和香味好好地保存在大脑的记忆中枢,而且妳要记住那是我送的……」有些行经的路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注目礼。
    「哎!你真的很烦耶!留在大脑个屁啦!记住是你送的要做什么啦!声音小一点,你想讲给整条街上的人知道啊!爱演戏也该有个限度吧喂!」只见她的双颊又迅速地发红鼓胀,头顶甚至还噗嘶地冒出烟雾,彷佛水烧开时产生的蒸气猛然喷出壶嘴那种景象。「反正,我就是和那种高级的东西不对盘啦!那个、你……留着自己……」
    ……话说,该「小声一点」的那方好像是她才对;白石察觉投射过来的视线好像愈来愈密集了。
    「好啦好啦,还可以就还可以。反正只要妳喜欢就好。」他了解这女人只是傲娇机制又启动,便随意打发掉她的心口不一以及「我才没说喜欢!」等反驳,径自续道:「那、这是不是就表示,我还有机会送出能让妳满意或回答『棒极了』的东西吗?」
    「……我这辈子都绝对不会讲出那种话、以及什么满不满意的,你可以不必期待。」黑河坐在栏杆上,摆在两旁的双臂紧贴住身侧。「还有,不是说过了你不要再给我任何东西吗?我不会收下的。」
    「我想也是。」白石看着她稍稍别开脸和敛下眼眉的侧颜。「可是,妳曾经救了我一命耶,该怎么回报才好?」
    「如果不是你擅自藏起我的照片,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愈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她脸红燥热的症状就愈明显。「……反正我也让你『受创』了很多次,就这样扯平吧。」
    语罢,黑河跳下栏杆,一副作势闪人的姿态。
    「啊、这样讲好像也有道理。」瞧瞧那「头顶冒烟」的量,似乎也差不多该到极限了?他有点担心她会不会下一秒整个人就当场爆炸或融化蒸发。
    「不要我说什么你就跟着附和啦!真是的,你小子是应声虫吗?」她使劲压低嗓子怒喝;侧身站着,一手抓住背包背带。「总、总之,俗话说大恩不言谢,否则难不成还真的要一命抵一命吗?」
    「嗯……说的也是吶。」白石左手捏着下巴,闭着眼沉吟了片刻,「那好吧。」
    黑河愣愣地看着对方身子离开栏杆,转过来面向自己;笑容温润如水。
    「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归妳的了。」
    他又把左手摆在上胸位置,并且对她浅浅鞠了个躬;俨然像个彬彬有礼的骑士。「不管要做什么,全都任凭差遣。」
    无论是年龄差距、身份位阶,甚至是观念隔阂等种种条件差异——在那瞬间,他完全抛开了这些现实层面所有算得上是客观困境的限制、一心只想遵从自身的想望和意念。
    于是,冒出黑河头顶上的那座小宇宙……小火山终于爆发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讲那什么东西啊、这种好像古早肥皂剧里的狗血台词……」她往后退开一大步,表情已经无法单以「震惊」来形容;除此之外,还多了诸如全身温度急速上升、心跳加速并且失速等不良后遗症。「你怎么能用那么不关己的态度讲这种话?不要随便乱决定这种事……」
    「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白石直起上身,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更何况,妳也为了我让自己陷入危机。不这么做的话好像说不太过去。而且,根据谦也他们的现场描述,我好像还『小喝』过妳的几滴血……是这样没错吧。」
    「少胡言乱语了、你现在才几岁……你的命比我的重要、也有价值多了……」黑河别开脸,努力无视他最后那句话。「重点是,那些微量到几乎没几C。C的血早就被你的胃酸消化掉了,现在根本就不存在了吧……」
    「没有这回事。」部长大人单凭一段简单的句子就同时答复了她前后两项响应。「消化系统会吸收养分供身体使用。像血液这样的东西,一定也包括在内的。」他微笑着注视明显傻掉的她。
    「重点是,每个人、每条生命都是平等的,每条生命都一样重要、价值同等。没有谁优于谁、或什么优于什么之分。」他一手摆在后脑杓上,尽责地将「辅导谘商师」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所以,不要一直贬低自己。更何况,妳并没有真的那么差劲啊。啊、虽然说,脾气的确是有点……」
    然后,白石无奈地垂下双肩、发现面前这女人似乎完全没在听他讲话。「……黑河,妳在发什么呆啊?」真是枉费他情深意重的一席演说;浪费掉一大堆口水。
    或者,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感觉。
    一方面重视着什么人;同时也受到重视的感觉。
    一颗温柔善良又仁慈的博爱之心。
    在这名……在这些认识不久的少年们身上,她觅寻到自己所向往已久、期待已久的事物和信念。或许过去也曾经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人;只不过是她自己视而不见,不断地擦身而过、流失掉许多机会。
    无论之前错过了多少;然而现在,总算是有幸再一次获得了。
    一道车灯的光柱蓦然扫来,刺激得她两只瞳孔急遽缩小。她闭上了双眼。
    「黑河?妳还在听吗?该不会真的像小金说的一样、张着眼睛睡着了吧……」接着,白石注意到她又开始握紧拳头。
    ……不会吧?难道他刚才的「温情喊话」很不中听吗?会很不顺耳吗?那可是经过审慎衡量后才决定说出口的内容,应该多少能产生点效果才是啊。
    「不……」
    「什么?妳说什么?」他只看得见她的双唇正在轻微蠕动,却听不见丝毫的声音。
    「不需要……」
    「什……」
    「我说不需要!」
    黑河守低垂着脑袋,深吸一口气、运足丹田之力喊出这几个字后,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跑走。
    本来想靠近些的白石吓了一跳,因此愣怔了几分钟。只能在回过神来的剎那喊出对方的名字。「黑河!」他忙匆匆地迈步急追,被她毫不迟疑冲上马路的莽撞举止吓得心惊肉跳。
    「妳等一下!前面是马路,很危险——」
    接着,他眼睁睁目睹她像只敏捷的黑猫有惊无险地穿梭在车阵间。在此起彼落的喇叭声与惊叫声招呼中、两三下便安然抵达了对面的人行道。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然而她全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类似「别离」的气息。
    别离?
    要去哪里?要去什么地方?
    「等一下!妳别跑!」
    难道是表达得太快了、还是太急躁或太直接?吓到她了?虽然他自觉已经非常保守含蓄,以自认「古典」的方式呈现出内在想法。
    白石站在道路的此端,中间隔着纷至沓来的无数车辆。行人这区的交通号志还是红灯,他只能杵在原地、束手无策,将蛰伏于内心的翻腾情绪发泄在「紧抓住网球袋背带」这个动作上。
    彼端黑河背对着这头;系在脑后的马尾在当车子行驶过时,就会一丝一丝飘然扬起。
    ——对不起,但是不能。
    我想要;但是不能。
    人的欲望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一开始,连少许的满足都只是奢望;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小小的满足便会被喂养得茁壮巨大;就会不禁想满足更多。
    『喂……妳到底想要什么?妳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干傻事?搞得自己满身伤,这样满意了吗?』
    脸上刻有刀疤的中年男子叼着根古早形式的长烟管,倚在淋不到雨的地方;有力的询问声音穿透雨幕,直达正站在雨中的少女耳里。她闭着眼,感受冰凉的雨水流淌在脸上以及全身。长过腰部的黑发湿淋淋地服贴在背后。
    『……什么都不想要。』
    什么都不想要。
    『喂、妳该不会是被诅咒了吧。』
    那个死中年大叔,笑声听起来真够讨人厌。
    『不是妳的错,不要自责……黑河君……』
    她永远都记得女孩那张梨花带泪的苍白脸蛋、却硬是想强颜欢笑,衣装残破狼狈不堪;以及拥抱住自己的细瘦双臂。
    『小守,对不起……』
    已经,不想再尝到失去的痛苦……
    在这世上,总会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也有虽然想要,却绝对不能得到手的东西。
    对不起。
    黑河转过身、低着头往朝四天宝寺中学的相反方向慢慢走。那是校队正选曾经送她返回时的路线。过没几分钟,她听见手机收到简讯时的音效从背包侧边传来。寄件人是不久前才被毅然放鸽子的某部长。
    『不管妳的决定是什么,切记、不要忘了』
    ——当妳难过的时候,有我们大家在。
    黑河摀住嘴巴,觉得眼眶开始发热,鼻腔开始发酸。然后,她蹲在某条巷子口旁,前额抵住膝头。人群依旧来来去去,没人会多看那个路边的谁一眼。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会……这么的……
    你……要这么的……
    要让我放不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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