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赛事告终的长声哨音响起，单打一由千岁千里以六比零华丽地击败对手。此场大阪府大会地区预赛的结果，由四天宝寺中学缴出了张五比零完胜对方的漂亮成绩单。
    
    「喔——我们又赢一场了！太棒啰！」一群身穿青绿色运动衣的少年们围聚在一块儿，齐声大喊：「胜者为王——」
    
    喊完后，远山金太郎蹦蹦跳跳地来到自家部长身边，眨巴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白石白石！赶快跟阿守说我们赢了比赛啊！快点啊！」
    
    他点点头，拿出手机准备传简讯。
    
    「结束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快呢。」小石川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和石田一同整顿好队伍后，便全数带往体育馆的门口。「现在回学校的话，应该还赶得上最后的一堂课半吧。」
    
    「拜托，你还在想着上课这回事啊。等我们抵达学校的时候，也已经离放学不远了吧。」一直到出了比赛会场好段距离、步上大街后，一氏和小春还依然沉浸在不久前获得观众掌声与笑声的愉快心情中，根本无暇去理会无关紧要的杂事。
    
    「嗯、不然这样吧。在回去以前，先去吃点东西弥补你们消耗掉的能量。你们觉得如何？反正你们都已经请了公假，不用白不用。」渡边晃了过来，道出像是怂恿学生逃课的不负责任发言。「远山，你想不想吃蛋糕？」
    
    「蛋糕？」一听见食物的名称，立刻让金太郎睁圆了双眼，口水也几乎要流满地。「唔、可是跟蛋糕比起来，我比较想吃章鱼烧……」
    
    渡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继续用满脸的笑容和轻挑的口吻游说对方。「别这样嘛，蛋糕充满了糖份、可以补充你流失的热量喔。而且它也是很美味的啊——蛋糕甜甜的，很甜、很好吃喔。」
    
    白石背着网球袋，一双狐疑的视线朝身为监督的那个人投射过去。
    
    「唔、甜甜的……」金太郎歪了歪头思考了下，头上倏地跳出个大电灯泡。「对了！阿守喜欢吃甜的东西！阿修，我们可以买蛋糕回去给她吗？」
    
    「喔，当然可以啰。」
    
    「要吃蛋糕是吗？好棒——那人家也要去挑。」小春跟着欢呼一声，拉住金太郎开始对一旁店家窗柜里面的甜点们品头论足。「小金，小守喜欢吃什么样的口味啊？」
    
    「嗯……这个嘛。」金太郎双掌紧贴在被擦洗透澈的玻璃表面，痴痴地盯着那一块块装饰美观的蛋糕们垂涎三尺。让人不禁担心他可能下一秒就会直接破窗而入。「我记得她好像也满喜欢吃巧克力的。」
    
    「果然——女孩子都会喜欢吃巧克力的！跟人家一样！那我们就给她带巧克力蛋糕回去吧！」
    
    「说到这个，我一直很想问个问题。」财前光一手扶上后颈，冷眼旁观着他们两人谈论得眉飞色舞。「为什么小春前辈总是直接喊老师的名字啊？她大了我们六岁有耶，这样感觉不是很奇怪吗？而且，每次听到你直接喊她名字时，她也都是一副气得抓狂的样子啊。应该说，你怎么会有那种胆量直呼她的名讳啊。」
    
    金太郎闻言，连忙举手抢着发表意见。「我也是、我也是喔！以前我这么做的时候，她也都会很生气的叫我闭嘴。不过，那是在很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啦，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哎唷！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她的名字很可爱啊。『守护』（まもる），你们不觉得这名字很棒吗？有种既温柔又霸气的感觉，好像要把所有珍视的东西统统保护在手中一样呢。」小春自顾自说得开心，而后忽然沮丧地重重叹了口气。「话说，我当初也觉得阿光的名字很可爱呢，结果后来才知道他的个性竟然这么不讨喜。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真是不好意思呢，我的个性很不讨喜，让大家失望了。」财前没好气地扁下眼皮和嘴巴撇开头、斜眼睨向对方。
    
    
    「守护」……是吗？
    
    犹记得在最初这么称赞她名字的时候，她露出的是明显不以为然的表情；甚至还有些不满和冰冷……的氛围。彷佛还掺了那么点引以为耻的态度。白石沉默着心想。
    
    
    「除了这个以外，你们不觉得小守也长得很可爱吗？」在提到某人时，金色小春就彷佛完全陷入了陶醉于其中的情境。「名字可爱、人也长得可爱，人家我完全就是被她迷得团团转了呢！尤其是昨天的那张和服照片，简直是——」
    
    语毕，他在橱窗前东挑西选后，便偕同金太郎跑进店里。一氏裕次见状，也忙匆匆跟了进去。
    
    「小春！假如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打扮得很可爱啊！」
    
    
    「呃、可爱……哪里可……」这组和某人形象似乎不怎么能产生联想的形容词，让等待在外头的一干人纷纷垮掉表情、脸上布满黑线无数、顿时不晓得该如何继续接话。「——好吧，退个一万步想，就算她长相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好了，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比我们大了六岁啊。六岁耶！又不是只差了两三岁那种的，那还勉强可以接受。」
    
    「就是说啊。对一个『年长我们六岁多』的人，果然还是没办法把那种像给『小女生』用的词汇套在她身上呢。」关于这点，财前光和忍足谦也心有戚戚焉地同时点了个头。后者挠了挠头皮说道：「重点是，那种动不动就又吐槽又骂人还很会打人的凶暴性格，跟可爱一点也扯不上边啊。啊，或者是我们和小春所谓的可爱定义不同？」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啊。」当这列有些引人注目的队伍停留在甜品店前时，旁边刚好也有一家专卖各类精品饰物的小店。白石随手勾起吊挂在外头的一个黑猫造型的小钥匙圈，随口应声。「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给人感觉还是很幼嫩啊。」
    
    那只黑猫是呈现蹲坐之姿，头颅稍稍往侧边摆；圆脸蛋上的两只眼睛瞳孔被涂成墨黑色，颈上围了一条鲜红色的项圈。它伫立在一座像是充当泥地的棕色平台上，脚前方还种了几株嫩绿色的小草。
    
    他不自觉想起了家里那只白猫；又忽然觉得这只猫和某人的气质有点相似，便顺手跟店员结帐。等他扛着网球袋回到队伍中后，才发现所有人都一个劲儿盯住自己猛瞧。那一束束眼神意味不明，扰得他浑身不自在。
    
    「呃、你们，干嘛这样看我？」
    
    谦也往白石的方向疾走几步，一张脸忽地在后者眼前放大好几倍。「白石，你果然——」
    
    「果然什么啊！又不是只有我这么认为。小春和小金也都是这样想的啊。对吧。」他推开损友过近的脸庞，转头面对已经选购完毕、走出店外的金太郎和金色小春寻求共识。千岁瞧了自家监督一眼。他正在同石田和小石川询问小春所指的和服照是什么，而他们也如实向监督秉告。接着就看见渡边流露出兴味的表情。
    
    「我们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在急着否认什么啊。作贼心虚喔！」
    
    「对啊，阿守很可爱喔！」金太郎抱着图样精美的蛋糕盒、开心地点头应和部长的话；丝毫没察觉、也绝对察觉不到前辈们言语往来中的别有深意。
    
    「……被看起来可爱的金太郎说可爱，老师的心情应该会很复杂吧。」拿队员们没辄的副部长小石川叹了口气。
    
    「虽然我讲归讲，但是我们的心态好像有点不一样喔。」小春凑近他，带着些许不怀好意。「阿藏，难道你想演什么『魔女的条件』之类的吗？」
    
    「魔……」白石瞪得两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喂，刚刚才在说什么被她吸引的人是你吧，别又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啊啦、谁叫你也说出同样的话呢——你现在是想拉我去跟你站在同一阵线吗？阿藏。」小春一手插起腰、另一手竖起食指振振有词道。「这样是不行的喔、你要鼓起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心才不会被瞧不起喔。」
    
    「什么我的——」
    
    「好了好了，你们都挑完了吗。」这时，渡边开口打断他们不晓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争论。
    
    「要是都没问题了的话，那就赶快回去吧。」
    
    
    ×
    
    
    甫踏进学校玄关，一伙总数为十的人马随即移往保健室的所在地。远山金太郎第一个跳到最前头，猛然推开那扇门板。坐在办公桌前的某人因为身后传来的骚动、藉由能活动的椅身转过来面向门口。她的耳里还挂着一双耳机。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吵人啊。我都听不见音乐了。安静点。」
    
    不若一般见着友人或熟人归来时会打声类似「你们回来啦」这种正常又亲切的招呼；黑河双臂抱胸、对着面前一群人板起脸，劈头就是这么一句不近人情的抱怨。
    
    「这是对辛苦打完比赛、刚回来的我们该说的话吗？老师真的很冷酷无情耶。」财前歪了歪嘴角叹气。
    
    「财前光，假如你真这么期待听到那种恶心巴啦的慰问的话，还是去找别人比较快。」
    
    黑河挑着单眉数落他完后，眼角余光注意到某部长投向自己的视线。然而就当她顺势望过去时，对方却有些反常地快一步移开眼神。
    
    
    ——糟糕了。一看见她，就不由自主会想起昨晚的那个梦。
    
    下意识逃避掉她目光的白石迅速别开头、一手捂住微微发烫的脸颊。
    
    
    怎么了？这小子……感觉怪怪的。看起来好像很怕和我正面对上似的。
    
    黑河轻蹙着眉。
    
    难道他是忽然想通了、终于发现到最好别跟我走太近了吗？
    
    ……罢了，这样也好。我就也不必花费心神和力气去主动回避他。
    
    
    「阿守！」兴冲冲的金太郎捧着一只甜点盒跳到她面前，举高。「妳看妳看！这是『阿修要给妳』的喔！里面是妳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喔！」
    
    这句省略掉某些必要修饰、而显得过于直接的话使众人猝不及防，纷纷出现下颚脱臼落地的症状。也让她一双骤然亮起的眸子、因急速蒙上一层阴影而瞬间黯下；脸色也变得怪异到难以言喻。
    
    「欸、喂喂喂，远山，你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问题喔。」渡边一手按在帽子上，咬着牙签格格笑。「黑河，妳别听远山的，妳也知道他总是这样口无遮拦、话不经大脑就说出口……不要误会啊。是因为大家都有份，所以也想说顺便给妳带一点回来的，因为他说妳喜欢——哎、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瞪着我看嘛。我会很害怕的啊。」
    
    她瞇起眸子，用打量的视线反复扫描了那张几乎被帽子和前发、以及胡渣挡去三分之一的带笑脸庞数遍，最后还是决定收起神经质的反应，任由金太郎将那个纸盒放在自己手上，并且对着他微微一笑。
    
    「小金，谢谢。」
    
    「喂喂、妳要道谢的对象怎么会是远山啊，应该是我才对吧。」渡边抽了抽眼角，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替自己抱不平。「就算是顺便帮妳带回来的，再怎么说出钱的也是我……」
    
    「多少？」
    
    「嘎？」这句没头没尾的简短问话不仅让渡边呆了一下，也让众队员出现相同的反应。
    
    「我说，这个要多少钱，我给你。」黑河把那个盒子随手往桌面一摆，面无表情地用不疾不徐的语调说：「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愣怔在一旁的白石从呆滞的心绪中恢复过来，忍不住发出噗哧一声低笑。然后所有人也跟着大笑。
    
    「哇靠！妳有没有必要这么一板一眼的啊！？」
    
    「虽然这么想也是没错……」而且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也意外得非常合适。
    
    忍足谦也笑得直不起腰杆；石田银迅速背过身去；小石川摀着嘴巴，不敢让音量显得过大；千岁千里和财前光则都是一副冷静的面容中挟带一丝笑意。至于金太郎虽然不太能理解大家发笑的理由为何，倒也是挺配合地一起加入众人的行列。
    
    「小守守好酷的回答！超酷的——不愧是人家最喜欢的妳——呜噗！」金色小春才扑到一半，就被对方一只大脚阻挡于一段距离之外。紧黏在小春后头的一氏煞车不及、和前方的好搭档撞个正着。
    
    「烦死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呃、哎呀哎呀，妳不要这样，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反正就当作是我请客……」
    
    「我没随便让人请客的习惯。」
    
    奢望以打哈哈的傻笑带过去的渡边修、被这句冷到冰点又强硬的回话堵得无言以对，只得乖乖报出蛋糕的价钱，然后乖乖地伸手接过相同面额的货币——那是黑河交付给金太郎、再经由后者辗转交到自己手上的结果。过程之迂回使他不由得开始抽动脸部肌肉。
    
    「为什么妳不直接拿给我，而是要经过远山这道手续啊。」渡边突然觉得自己凡事总满不在乎的心灵彷佛塌了一角。而且还是很大的一角。「我是身上染了什么怪病或绝症或是会传染的瘟疫吗？还要让妳这样保持距离？」
    
    「小金，虽然刚才的那场比赛是顺利结束了，但你们还是不能大意，要好好认真准备迎接下一场的到来喔。」
    
    她无视掉某胡渣风衣男的抗议，径自对天真烂漫的红发少年劝说。
    
    「嗯！我们会的！一定会打赢所有的地区预赛喔！」
    
    「那，你们要不要再去球场练习一下？趁这种热腾腾的情绪还没冷却下来前。」
    
    黑河捏了捏少年软嫩的脸颊；而后者倒也挺乐在其中。
    
    「好啊！阿守，我们一起去！」
    
    「我还要再处理一些事情。等一下再说。你们先过去吧。」她顿了顿，而后以极其温和却隐含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少年下了一道逐客令。「那就麻烦你『把这些人统统带去球场啰』，小金。」
    
    金太郎用力点了几下头，接着以一身的孔武有力、将据说是他监督以及众前辈的一群人们，像大扫除般一个也不剩地全部往外推。差点没让他们在走廊上摔成一团。顿时间哀鸿遍野。
    
    
    于是，这群网球部的校队队员们踏上了通往网球场的路途。
    
    
    「……奇怪，一般女孩子被男人请客，不是应该多少会表现出高兴、起码也该会有点类似『原来我还这么有行情值得被请客』的态度吗？为什么她的表现却一丁点这样的迹象都没有啊？害我觉得自己的盛情好像被那种像重武装地区的钛合金墙硬生生弹回来，感觉真有点心灵受创耶。」渡边一面走，一面在口里猛发牢骚。「那种比冰块还要冷的感觉，反而像是我欠她几百万一样。」
    
    「因为老师的属性跟一般女人不太一样。你只要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能够释怀了，监督。」财前冷不防插嘴进来。
    
    「话说，你为什么会期待黑河表现出什么感激或开心的反应啊？阿修。」忍足谦也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批评道：「这在我对她有限的认知里，简直比天上看见极光这种自然现象还要不可思议。」
    
    小石川和石田紧张地同时回头望。在确定后方空无一人后，又不约而同安下心来。
    
    一阵阵笑声自校舍里的走廊一路响彻到外头。
    
    
    ……虽说如此，不过一开始提出蛋糕这个意见的是阿修；就算小金已经表示他比较喜欢的是章鱼烧后，他却依然更进一步作出了像是劝服的行为，目的是想让他顺理成章接受……这个提议？而且貌似还强调「蛋糕很甜」这个论点来试图引导他的思考方向……
    
    难道……阿修是「有意间接利用小金」买蛋糕？
    
    不、不会吧，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吧……
    
    
    白石落在人群的最后头一径地沉默，外加一脸心事重重。他一只手摆在裤袋里，手里握着黑猫造型的钥匙圈。
    
    「白石，你怎么啦？在想什么想得表情凝重啊。」千岁的声音忽然在他身旁响起。
    
    「呃、没有，没什么。」
    
    他随口敷衍完对方，便加快脚步跟上前方的队友们。
    
    
    千岁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搔搔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