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轻雨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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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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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家很大,虽然各处摆了家具但却有一种空阔的感觉。进去的时候,她父亲坐在卧室里,面对着窗户,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他看上去又老了。比上次见他的时候老了很多,沧桑遍布。
轻雨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空凉如风。
他在抽烟,旁边放着一个酒瓶。那种粗制的烈性酒。
纪霜白,你去死吧!流年突然大吼,然后向里面坐着的男人冲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有回。拿起手中那支抽了一半的烟,又猛地吸了一口。
我才刚一走开,你又在抽。想早点死的话,怎么不从楼上跳下去呢!流年的情绪非常激动,整个人都发起抖来。然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烟,丢到了地上。那烟头明显烫在了她的手心里,她却没有半点在乎。
纪霜白突然转过身子,眼神落拓,里面布满了血丝,他也大吼。你滚,你跟着那个女人一起滚,滚出纪家。
那是你没本事,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被严艳抢去。你能怪她?你这么多年的邋遢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严艳她没和你离婚已经很算良心了。流年说得非常恶毒,双手却是颤抖着的。
纪霜白猛地咳嗽了几声,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呼吸一般。他红着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然后不顾轻雨在场抄起一个酒瓶子就砸了下来。
酒瓶子在接触到她头的刹那,发出了非常清亮的响声。
流年退了两步,纪霜白也退了两步。双手颤抖。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里面却布满了死灰。
‘啪’地几声,零碎的酒瓶子从流年的头上滚落到了地板上,然后变成色彩斑斓的碎片。
他就这样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凶器砸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说爱他。
轻雨看得浑身发凉,忽然失控冲了过去,大喊,流年!你没事吧!流年。
纪霜白无力地靠着墙壁倒了下去,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里。
流年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任奔过来的轻雨死死拉住衣身。
纪霜白,你这样的人,就该死。严艳背叛你,夺走你手中的一切让你陷入万劫不复,那都是你太过懦弱自作自受。亏你还有脸在这里神气,要换做别的男人不是去抢回自己的东西就羞愧自尽了。流年声嘶力竭地朝他吼去。
鲜血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粘在一起,浓艳而诡异。像是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
纪霜白的头深深埋在双臂里,无力地靠墙坐着,肩头颤抖不停。
他非常瘦,带着严重的病态和颓废。宛若迟暮,仿佛下一刻就会消逝。
流年见他这样,神色越发激动,也顾不得头上的伤,冲过去死死拽住他的衣服,猛烈摇晃。
你有本事就把自己的东西从严艳手里夺回来。纪霜白,你这个样子,没人会同情你的。
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中的血色黯淡了下去,满是痛苦的恳求。流年,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他是真的病得严重,不只身体,心里也一样被蔓延了。
他甚至失去了求生的意识,面色干黄,双目空洞透着沉沉死气。
流年颓然松开他的肩膀,不再争执,安静地退了两步,眼神苍白。
轻雨走过去扶住她,然后半推着她去了客厅。
她的头上有一小块地方肿了起来,鲜血细细流出。然后再模糊结痂,暗红得诡异的颜色。
她似乎感觉不到,怔怔坐在沙发上,双手捂面。
流年,有医药箱吗?轻雨问道。
流年还是怔怔的,不出一声。
轻雨看了她一会,然后起身准备下楼去买一些消炎药。
不用了!流年叫住她,面无表情。
她转过身来,心头陡然爬上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一瞬间,她以为纪流年会哭出来。
但是,却没有。流年的双眼依旧空洞,连说话的声音都飘渺如雾。轻雨,纪霜白病了,得的是不治之症。他活不了多久。以前我对此事也有所了解,但认为他只要不再酗酒,便能将身体养回来。亦或还有别的回旋和挽回生命的余地。所以我一直都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他病得无法救治了。我看到他的病例,三个多月前去医院检验出来的,肺癌。他一直瞒着我。但我相信严艳知道这件事,纪霜白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但她却好几个月没来过这里了。真的是很久没来了。她的一切都是从纪霜白的手上骗来的,显然用尽了手段。我讨厌她,但我更加讨厌纪霜白。可是,我却不恨他。一点也恨不起来。我这辈子只恨严艳一个人。
轻雨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流年的头低垂下来,靠在她的怀里。鲜血依旧刺目。犹如黑暗中盛开的花,无声无息,冰冷而寂寞。
她知道流年不喜欢严艳,但却没想到她对严艳有着这么大的恨意。严艳不是个讨人厌的女子,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流年说完这些,固执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出声。
轻雨俯下身去查看她头上的伤口。她用手缓缓抚摸,轻轻地如同一阵绵软的风。流年的头发柔滑,但却被鲜血凝结成了一撮一撮的,像是一根根暗暗的铁丝。她头上的那两撮白发有一部分也被鲜血染红,显得凄厉而诡异,犹如一两道不灭的长音。
那块被酒瓶子砸中的地方都肿了起来,而且起了一个很大的包,伤口处已停止流血。轻雨怕弄疼了她,不敢扒开头发去细看,只得用手慢慢地在上面揉着。
流年突然抱住她,眼神哀伤又疲惫。轻雨,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轻雨,我不想你离开我,但我想离开。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等纪霜白死了就离开好不好。
轻雨拍着她的头,缓缓的,轻轻的。好,过完这一阵子我们就一起离开。
我知道纪霜白的病除了他自己,谁也救不了。我真的想救他,但却无能为力。流年的精神世界突然瓦解,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毫无保留,空凉而哀恸。
我真的不想他死。这么多年,是他陪我走过的。我们互相痛恨着对方,却又骨血融合地分不开。可是,他却要离开了。轻雨,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她失声喃喃,脸色苍透,精神完全黑白。
你或许会为生活停留,但生活绝对不会为你停留。流年,不管怎样,选择了活着,就只能继续。轻雨静静告诉她。
无论如何,生活都不会停留。
流年不再说话,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很快在她怀里安静地睡去。宛若一个初生的孩子。
纪霜白的房间久无动静,或许他在认真思考某件事情,或许他也睡着了,或许他在默默承受病痛的折磨,或许他只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做。
轻雨无心理会,只觉心里的疲惫感如同虫类的卵,密密麻麻,不可忽视。孕育着下一轮生命。
轮回本身就是一件虚无的事。透过黑色的云层,厚实的土壤,安静又明艳的微光,然后直抵虚无的尽头。
谁都不曾真正拥有过,谁和谁,什么和什么。
走、过。路、过。终究是过客。
生命是时间的过客。
茂盛的青春,终究是荒芜。年华风化在日光里,然后再等待下一场花开。如同枯老的默片,诡异纠缠。
记忆徜徉,流年不再。有些路,我们明明是东西各自,到最后却殊途同归。
这是结局,宿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