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芍药何处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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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这一章的更新拖了这么久,一是的确最近琐事缠身,分身乏术,二是下笔犹豫了很久,总是不忍去写悲剧情节,归根结底,我还是个心怀幻想的改良主义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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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已不小了。过了弱冠,于情于理都应亲政。自从魏相成莫名其妙地未能出力即被撤职,赋闲在家,小皇帝明白鸡蛋要多放几个篮子,且不能长得太好看。因此王大人这样或明或暗保持暧昧的朝臣成了重点笼络对象。他们不易锋芒毕露,却伺机而动。
    朝堂上仍是静悄悄,除了对西洋的分寸,均闭口不谈珠帘还政。唯一的另类声音,则是敦促皇帝繁衍子嗣。皇帝十五登基,至今多年,册封的只有一位欣贵人,还是皇子时期伺候着的,膝下无所出。多年来零星听见皇帝宠幸了哪几位宫女,却从不纳入掖庭。至今只有一位宫女曾产下女儿,不久夭折,连带着母亲亦被处死。皇室血脉从来是头等大事,何况皇帝如今成人,不时有人奏请皇帝纳妃延嗣。
    “母后青春,朕尚稚嫩,子嗣一事容后再议。”福生在后头微微觑了一眼珠帘,稚嫩啊,这六年来宫廷中争斗至今,吃人都该不吐骨头了。“恕臣莽撞,陛下多次拒绝,对江山社稷有百害无一利啊!”“中宫空虚,东宫无人,绝非天下之福啊!”皇帝怒道:“那你觉得谁家女儿堪母仪天下?谁家外甥堪继承储位?!”“这……”未等群臣反应过来,皇帝已拂袖而去。
    谏言书如雪片一般飞向御案。却通通被叱责:“卿等政务太清闲否?胆敢染指皇家家事!”于是奏章又蜂拥而向宁寿宫。太后亲自对皇帝道:“开枝散叶,是皇帝本分。皇帝自当大婚了。这件事,就由哀家操持吧。”一道懿旨,遴选贤德淑惠女官宦女子,充实后宫。皇帝还未立后,然而这位子却非百官觊觎,众所周知,定为太后娘家所夺。还有两个贵人的名额,倒让京师公卿抢破了头。
    名单送到皇帝手中,果然邓家女儿位列第一。皇帝仔细查看卷册,微微蹙眉,转身问:“福生,这盛宁年纪不小,如何选进名册了?”福生连忙解释:“陛下,这盛宁年虽大,可是这些年来才情气质,京城皆知。”他附在皇帝耳边轻声道:“还是吏部王大人女婿的妹子。王家选来的。”皇帝若有所思,吩咐道:“福生,这盛宁的详细资料,去查清楚了密报。”皇帝立起身,走至窗边冷笑:“嫁不成老子嫁儿子,呵,倒是有趣,就不知道是否有用了。”
    三年国丧满后,盛宁随盛中幽居在京,然才貌双全,仍名满京城。多少士人纷纷示好,无奈盛家不为所动,一拖就拖成了老姑娘。然而盛宁并不焦急,似是瞅准了当今后宫正虚的机会。她也料想不到,这一拖拖了这许多年,皇帝才迟迟纳妃,总算还赶得及。有些知内情的,知道盛宁当年先皇选妃到了最后一关,虽未定位,也算是先皇的半个女人,如今竟欲侍奉其子,甚为不齿。然而盛家和王家荣辱与共,盛宁近年更是深得王府女眷欢心,自然无人敢言。
    三月后皇帝大婚,册立邓氏为后,同时册了两位贵人。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平贵人年届廿二,高龄中选;和贵人将门虎女,舞剑一绝。
    消息传到天门,盛盈心愕然。原以为国丧后,盛宁年华正好,必寻体面人家为妻,谁料……“嫁不成老子嫁儿子!”她心里苦涩地念。如今红芍得偿所愿,开往紫殿玉阶,只是焉能长久?盛家竟成了皇亲国戚,然而父亲若在世,闻知此等“国戚”,定然气晕过去吧。盛盈心突然觉得虽是兄妹,她从未真正懂过盛中与盛宁,一阵悲哀袭上心头。
    菊霜正为她梳头,她悠悠道:“权势富贵,终是诱人啊。”菊霜知她为盛宁之事感慨,亦回道:“夫人,当年您曾对奴婢说过,有些人,只怨命运不公,却不反思自己的过错。不值得怜惜。既然自己选了,将来也怨不得别人。”盛盈心料不到她如此说,倒是笑了:“这些年你也是看开了不少,就是这奴婢奴婢的称呼还是不肯改。止儿也大了,你该考虑自己的事儿了。”菊霜脸红:“哪来什么事儿,夫人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你这可是怨我给你太多活儿了?这阵子张芳快临产了,你自然得忙些,也是辛苦你了。等张芳生了,就帮你寻思你的事儿。”“夫人!哪有什么事儿!”菊霜急着分辩,盛盈心只是窃笑。
    菊霜出了屋子,脸灼得厉害。冯宽一大早已去诊堂,如今章菜刀心系张芳,诊堂里一刻离不了他。多年悉心教导,冯宽已独当一面,白省肩上担子轻松不少,渐渐疑难杂症亦与他商讨。白止虽随他习医,明眼人一看便知心不在此,断断续续学了几年,也只知皮毛而已。于是益发倚重冯宽。天寒地冻,海风凛冽,菊霜一想,回屋拿了件精细缝制的袄子,向诊堂走去。
    背街巷子里刮来阴冷北风,菊霜缩了缩,将袄子紧抱,小步跑起来。弄口冲出一人,未及反应,菊霜已摔倒在地,她紧紧护住袄子,肩上狠狠挨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已被一个人重重压住。她挣了几下,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便咬牙一踢,那人发出一声呻吟,倒在一边。菊霜揉着肩头坐起来,怀里的袄子赫然一大滩鲜血。她惊愕转头,适才那人人事不省,倒于血泊中,顿时慌了神,轻轻推道:“你……你怎么了?你醒醒……”年轻男子眼睑半张,用微弱的声音不住道:“救我……救我……”看他又昏了过去,菊霜连连问道:“怎么了?你是谁?怎么救?你醒醒啊!”男子露出一个痛苦的神色,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菊霜,眼一闭,再也没有睁开。菊霜傻愣在原地,忘了站起来。带他……去诊堂?她想到。可是她决计拖不动这么大个人,又不好将他留在原地。踟蹰之间,弄口窜出几个洋人,手持火枪,菊霜给吓得面无血色,甚至不记得站起来。
    两日后的清晨,章菜刀在后门口瞠目结舌地喊道:“菊……菊霜?”他一把扔了扫帚,慌张向院中奔去:“菊霜!菊霜回来了!”呼啦啦后院挤了一圈人,将两日不见的菊霜围在中间。冯宽压抑着激动,询问道:“菊霜,这两日你去哪里了?”菊霜鬓发凌乱,面容疲惫,怀中却仍紧抱着那件染血的袄子。冯宽看在眼里,更是惊慌:“这哪来的血?你受伤了?怎么了?”菊霜怔怔地瞅着冯宽,半晌,低下头:“给你送袄子去,半路遇上洋人抓刺客,不小心撞上了,给一块儿抓去蹲了两天巡捕房……”“他们对你用刑??”盛盈心忙不迭问道。“没有,夫人,”菊霜摇了摇头,“是刺客的血染上了,会洗干净的。”“总之没事就好,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盛盈心使了个眼色,冯宽急着上前,扶起虚弱的菊霜,章菜刀不知眼色,竟上前扶住菊霜的另一只胳膊,以示关切,一同搀回房中。
    傍晚,张芳听说此事,将章菜刀骂了个狗血淋头。章菜刀只好硬着头皮去给冯宽道歉,却遍寻不着人。冯宽正端着药犹豫不决地站在菊霜房前,鼓起勇气,上前轻声到:“菊霜,醒着?我是冯宽,给你送安神的药来。”半晌,屋里没有动静。“睡了?还是先趁热喝药吧?我先进来了?”他用手肘微微一推,房门半开,晚风趁隙溜入房内,吹动帷幔,枕被凌乱,却不见菊霜踪影。冯宽一愣,随即,颤抖起来,深色药汁洒落一地,片片碎瓷,如同菊霜纤细而脆弱的生命。章菜刀正巧寻冯宽来,见他僵硬地呆立门前,正想抱怨,朝屋里一瞥,也彻底惊呆了。菊霜那纤弱的身躯自缢在梁上,宛如风中随时凋零的烛火。他旋即清醒过来,冲上去抱住菊霜,大吼:“你在那里发什么楞!快来救人!”冯宽被惊醒,赶紧协同章菜刀将菊霜放下来,身体尚温,还有一口气在。他发了疯般拼命施展各种手段,希冀菊霜醒过来,额头竟渗出细密的汗珠。
    菊霜悠悠醒转,床边围了一群人,连大腹便便的张芳也在其中。白止长吁了一口气,冯宽竟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众人猛掐人中,才回过神来。菊霜眼圈红了,颤抖着唇,闭上了眼,拒绝交谈。盛盈心握住她的手,柔软而冰凉。她转向众人:“有什么回头再说,你们先出去,让她静一静吧,我陪着她。”
    待到屋里又回归静谧,盛盈心帮她掖了掖被角,抚摸着她的额头道:“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吧,寻这样的短见,冯宽都跟着去了半条命。”她顿了一顿,又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顾虑冯宽的感受么?”菊霜睁开眼睛,忍不住涌出泪来:“夫人,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再见大家一面,否则早在班房里,这条命就没了……”盛盈心闻言,紧皱着眉,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菊霜耸动着双肩,不住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诉说着,长夜漫漫,盛盈心的眼里亦逐渐泛起泪花。
    “菊霜,你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有的人根本没得选择,怎么办?那时我想了很久,其实不是没得选择,而是选了生存。这个世道,要好好活下去,对每个人,尤其是对女人,是极不容易的。然而你现在轻易放弃了选择,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勇气。菊霜,你不是没得选,生存与贞洁之间,当真就能轻而易举地,舍生取义么?这又是什么义?对女人来说,大义、大道,就是好好生存下去。就算命运各异,唯一相同之处,活着就是女人的抗争。你要是就这样走了,只能说在人生的路上,你投降了。”她叹了口气,“我逃出祁中之后,真是万念俱灰,若不是有再见亲人的信念支撑着,恐怕九死一生。再苦再难,我还是不愿轻言放弃,放弃了,就等于失去一切。好好活着,就是对这个不公世界的最好还击。”
    “菊霜,你有的选择,当年你要被卖去窑子,你宁可点头答应,也不轻生,如今呢?就算看来洋人之仇难报,你还有长长的几十年,亦未可知。你于他们不过草芥,不过弃如敝屣,却如何忍心令亲者剧痛?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一向是个坚韧的孩子。”
    盛盈心安抚着菊霜睡去,缓步走出房门,月华沁凉,银色的霜降在冯宽的发上、眉上,他如同一尊雕像,伫立中庭。
    盛盈心走到他身边:“真是的,你站到现在?一个个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师娘,告诉我全部实情。”冯宽颤抖着。“我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谈。”“不……师娘,求您……就现在,就这里。”他哀求。
    月色更为冰冷,简直刺到骨子里去。冯宽不住地颤抖,甚至能听见牙齿打架。他攥紧了拳头,听着盛盈心的讲述,神色充满愠怒。盛盈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菊霜是个好孩子,你也是。造化弄人,却还不晚。”
    晨曦终于又射入窗格,阳光令伤心欲绝之人,重拾新生,仿佛无尽苦痛,终得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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