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争忍诉离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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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盈心和白省匆匆赶到,看见的还是如此尴尬场面。王纯又惊又怒,脸上挂满泪痕。盛中带着疲惫,却仍有威严。福伯颤巍巍进来,盛中吩咐道:“福伯,给这孩子找个奶娘。”王纯又摔了一盏茶:“谁敢去!”福伯愣着不知该听谁的。“可清!”盛中加重语气,“这孩子虽不是你亲生,也是你儿子!”众人闻言俱是一怔。盛中转向大家:“瞒着大家委实不妥,不过,这孩子出生才月余,本来也不宜母子分离……可是我们即将上京,这长子我是一定要带去的。”王纯咬着嘴唇,双手骨节尽突,死死抓着椅背。
    “可清,瞒着你是我不对……”盛中看向襁褓,“可是我盛家需有男丁来继承。你放心,可清,我盛中永远只有你一个妻子,这孩子的母亲,从今以后与我们再无瓜葛!”见王纯仍然充满敌意地望着自己,盛中又转向众人:“今天起,这个孩子就是可清的儿子,是我盛中的长子!”
    “玉儿,来。”盛玉害怕地迈了进来,回头看了看白止,又看了看王纯。“玉儿,今后这就是你弟弟,盛永。永远的永。”随即他吩咐福伯:“福伯,带小少爷下去,找人好生伺候着,赶快去找个奶娘,记住,得随我们上京。”福伯踉跄着抱着盛永去了,王纯站起来,理了理衣襟,整了整发髻,仪态端方地向里屋走去。
    几天后,盛中一家除留下几位仆人看管宅子,车马辚辚北上京师。云城热闹的城门口,盛家的马车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辘辘远行。城门口有一位身形臃肿的少妇,由丫鬟扶着,噙满了泪水。刚出月子的少妇凝望着盛家的车影,终于瘫倒在地。儿啊,可知娘此生再难见。
    白家不出几日,也将举家出行。白止别了盛玉,便一直闷闷不乐,整日将小白狗抱在怀里。菊霜好几次喊他吃饭,他都怏怏不搭理。白省夫妇知他为离别伤感,奈何不得。“止儿太重情义了,恐怕将来终将受其所累啊。”盛盈心叹息道。“难道你希望他无情无义么?”“有情不若无情,苦了自己。我始终是个自私的母亲啊。”
    白家一家先泛舟杏湖,湖光山色,终令白止忘却不快。在杏湖流连了尽十日,终于于东林河口登岸。又沿东林河行舟数日,重到东林老宅。老宅依旧整洁,除了一两个老仆人在清扫,静谧得不真实。白止是第一次回东林,好奇地问东问西,旧箱子里还翻出来一块盛老先生曾用过的旧砚,盛盈心想了想便带上了。翌日带着白止去了盛氏祠堂,拜见族中长辈。白止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溜儿花白胡子老头儿,烟雾缭绕密密麻麻的牌位,无人出声的压迫感。下午在盛老先生的坟前,小小白止行了礼后问:“娘,这里躺的是外公?他为什么要躺在土里?”盛盈心不知怎么解释死亡这个问题,只好语焉不详:“恩,因为他累了一辈子,需要安静地休息。”“那今天早上那个祠堂里的又是什么?”“那是有外公名位的牌位,许多族人不能每天都来看躺在这里的亲人,就把他们的名字刻在木牌上,每天怀念。”“我们也被刻上去吗?他们见不到我们,就看木牌?”盛盈心一时愣住了,她整理了下思绪答道:“现在还不会,因为我们会回来。等有一天累了,需要安静地休息的时候,就会了。”白止似懂非懂道:“爹,娘,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们太累的,不然以后就要看木牌了。”冯宽默默拔着坟头上的野草,刚才的对话像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他心坎上。
    离开东林时,盛盈心的心一下子涨得鼓鼓的,酸涩无以名状。相逢相识是偶然,唯有离别无尽处。双脚为何总是载人离去,而非迎人归来?回到杏湖畔,不容喘口气,又船行横江,滔滔向东。天门开埠以来,横江上洋人商船络绎不绝,飞扬跋扈。白家虽然小心,还是被狠狠撞了。西洋商船非但未停下来查看道歉,反而两船相会时水手伸出头来用鸟语粗鲁地大骂一通。白止被菊霜紧紧搂在怀里,不解地问:“他们是大官吗?”只有大官才能恃强凌弱,百姓都噤若寒蝉。菊霜摇摇头,却又道:“他们比大官还可怕,比大官还要大,大官还要听他们的。以后可不能惹。”白止很困惑,在他有限的认知中,比大官还要大的,就只有皇帝了,那这些洋人又是何等地位?他缩进菊霜怀里撒娇:“菊霜,我们回云城好不好?或者我们去京师?”“止儿,别调皮了。”盛盈心正进来查看,听闻后嗔怪。白止撅嘴,不停念叨云城、云城、云城……盛盈心心烦意乱,呵斥白止安静些,白止那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挂了泪珠,菊霜心疼得赶紧拉着他出了船舱。
    越靠近天门,空气中腥咸的海味儿越是浓重。云层愈低,却愈发分明。船上旅客着实惊惶,船体却受损不重,紧急修缮一番继续前行。船老大拉着桅杆叹气:“这一月来,不知道被西洋船撞了几回了,本儿都赔了,唉,真是倒霉。”“官府就一点不管管?”“怎么管啊?现在天门全听南江口的,南江口全听细尖顶的,谁听我们的哟。”“细尖顶?”“你是外乡人吧?西洋使馆那高高细细的尖顶,可显眼了,船一到天门,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船老大警惕地望着江面,见一艘西洋商船远远开来,赶紧转舵避让。“哎哟,求祖宗保佑他们可千万别往这边来了,不然我这趟白跑了,得,我看我还是换地方去北面跑算了。”西洋船斜斜地从侧面过去,船老大松了口气。“其实哪舍得啊,横江上跑了这么多年,一家老小都在天门。可是不走,吃什么呐?”
    牢骚怨愤中,白家惴惴不安过了南江口,果然使馆尖细的屋顶像个冷傲君王,俯瞰云城。除使馆外,另有处建筑格外扎眼,红色平瓦,雪白的墙上雕着许多浮雕。盛盈心忙不迭向码头上的方容打听,方容笑道:“果然嫂夫人眼光独到,那可是新近开的洋学堂。”“洋学堂?”“是啊,洋人小孩上的。西式教法。”刚到方家,方容夫人就迎出来:“终于来了!等了好多年,可盼到你们了。”身边一个男孩,边上仆人怀中还抱着一个,方夫人赶紧弯了眼睛笑道:“这就是长子,方涵;这是次子方澜,才一岁呢。来,涵儿。”方涵向前迈了一步,大方行李:“伯父伯母,远来辛苦了。”白止却向后一缩,躲在菊霜背后。白省将他揪出道:“犬子白止,第一次出云城,见笑了。”白止清脆的童声怯怯地喊:“方伯母好……”“哎,好,好,你们既然来了,就多待一阵,都说好了,前头两间屋子,早收拾干净,给你们做诊堂,住呀,就住我们隔壁院子,近得很。”
    白家诊堂三迁,落地天门。天门近海,渔家船家不如云城重于养生,常常讳疾忌医。冯宽拿牡蛎油制了膏,以低廉价格出售给码头的船家们,倒令诊堂蒸蒸日上起来。船家们常隔三差五跑诊堂指明要冯宽的“贝壳膏”,防止终年海水浸泡的双手皲裂。一开始还有人因冯宽的异族面貌、狄戎血统心生畏惧,后见其仔细认真,渐渐相熟,方家、白家口碑相辅相成,相处融洽,倒是令盛盈心心宽体胖起来。
    白止与方涵似是天生不和,整日冷战,白止远远避着方涵,方涵见着白止目不斜视地走过。倒是日渐长大的方澜见白止可亲,远胜大哥,反而从学步起就成了白止的小跟班。白止依稀找回当年带着盛玉满院跑的风采,更是勤学诗书,每月必写信两封,发往京师,几年来风雨不断。
    方容想方设法令方涵挤进了洋学堂,方涵更是学得颇有派头。这日放学,白止正在看信,他一把抢过,念起来:“白止吾兄,见字如晤。近来京师天寒,想天门虽暖,亦易感风寒,万望保重。今日女学教诵《孝经》,不及兄信中趣事。然言及人伦孝道,每思云城你我长幼敬爱。今永儿顽劣,爹娘每日烦恼。兄信中所附水仙书签,已附书中,夜阑捧卷,沁雅添香,甚喜。亦习女红,奈何绣针不若小楷灵便,绣师恼极。何当与兄同游海上,美甚。玉再顿首。”方涵咯咯笑起来,捏着鼻子:“每思~~云城~~你我~~长幼~~敬爱~~哎哟哟,何当~~与兄~~同游~~海上~~哎哟哟!”已被白止一拳打中,两人扭打起来,方澜进来赶紧劝架,小小身板哪里拉得动。片刻,两人鼻青脸肿跪在大堂。盛盈心牵着次女白月,紧皱眉头走了进来。“又来了,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方夫人无可奈何地问。“白止先动的手!”方涵气鼓鼓地。“他……他抢玉儿的信……”
    两位母亲相互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各自领着儿子出去,片刻就听见啪啦啪啦的板子声。方涵喊着:“娘,娘,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白止却一声不吭。府里仆人摇摇头走开,这两位小少爷,两三月就得各挨一顿板子,怎就如此皮痒?打归打,好了伤疤,两人又故态复萌。白止不禁在信中写道:“盛玉吾妹,见信如人。方家长子整日戏谑你我,实为可恶。枉喝洋墨水,洋人骄横却学得一等一。每思及此,愈念云城,你我无碍无隙……”
    是年白止十二,盛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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