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明月照流黄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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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祁中?!”盛盈心忍不住诘问,“第一次止玉之乱,祁中屠城;第二次止玉之乱,祁中仍是废墟;现在是第三次止玉之乱,刚刚有所恢复的祁中,又成了战场!”祁中大捷,狄戎被迫退回赤山关,天朝士气大振,正欲一举远诛草原。然而战场祁中,再次成为一片鬼城。“退之,看来我们真的是回不去了……”盛盈心悲哀道,“北山头土匪屠了一次城,中央军却毁了两次城。”白省搂住她肩膀:“世事不由人。盈心,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吧,只怕回去了……徒惹伤心……”
    西洋并未坐视不理,在天门军舰的威慑下,狄戎与大军在赤山关以西二十里的红土堡缔结《红土堡之盟》,以红土堡为界,狄戎保有故土,每岁向天朝纳贡。宗将军被放回后,调回京师,束之高阁。一朝天子一朝臣,止玉祁中的军务,终于掌握在了一代新人的手中。朝廷咽不下这口气却无可奈何,见识了西洋的实力,只得忍气吞声,止步不前。
    而且,朝中没钱了。数年灾害,天门一仗,止玉三乱,国外通商税赋由于星辰条约骤减半数,国库完完全全地空虚了。朝廷采纳了户部的意见,官员减俸,充实国库。为此,皇帝与太后带头,停建宫室,裁减开支。皇室再是节俭,也不过如此,底下的官员却是怨声载道,本就是为皇家打工,清官日子更为拮据,至于贪官,如何不是要了他们的命!文官还好,各种名目繁多的例银变个数目,还能支撑;武将本来外快就少,只好把脑筋动到了空缺的官位上。
    武将系统中,先兴起了一种叫作“敬师银”的名堂。最新上任的武官,无一例外得向直属上级拜师纳银,以示恭敬,也视作被承认纳入了体系。少数几个不上道的,不久寻了错处,贬官、鞭挞,不一而足。原本不如文官讲究门阀的武将们,竟因此结成铁板,党同伐异。文官一看,哪肯落后,群起仿效。幸好多次清洗后留下的空余官位委实众多,这变相卖官鬻爵的红火景象竟长盛不衰,一时间封银红包竟然脱销。
    章菜刀张芳的大婚之日眼看迫在眉睫,却愁坏了张母。盛盈心几次过问准备事宜,张母愁眉苦脸地说:“夫人,实在是奇了怪了,这满城的红布都给断货了。芳儿的喜服准备得早,可喜堂布置,哪里不要红布?”“还是买不到么?唉。”“夫人,”张芳出现了,“实在不行,要不,不用红布了,用……用黄布?”“大喜用黄布,这像什么话!”这时章菜刀回来了,气鼓鼓道:“什么红布黄布,连糊灯笼的红纸都买不着了!”
    冯宽冷不丁出声:“没看见那些手捧敬师银的都裹红布呢?现如今那是包银子的,还能糊灯笼去?”盛盈心叹了口气,如今云城中,别说红花染绸,就连茜草染的土布,都奇货可居,别说红布,就连染料都千金难求。“张妈妈,你看,这布置的红布,能省则省吧,实在必须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张母突然一拍大腿:“这云城有高粱不?买点儿素布,我自己染!在老家的时候,虽然没染过红布,蓝布还是染过的。听我娘说,高粱能染红!就少染点儿,够了芳儿的婚事就成!”白省终于出面了:“这云城南地,哪来的高粱,倒是茜草有些,工序麻烦些,可以试试。”
    幸而茜草喜热,云城十一月正是收获季节,白家人连日上山采割,所得不少,摊在诊堂天井里晒了,磨粉用烧酒一浸,蒸锅一滤,勉强提得些紫红浸膏。白家诊堂终日捣鼓明矾染布晒布,病人还以为又发明了什么新制药法。有认得土布染法的,倒也来帮忙。章菜刀看着这些女人细致活儿,一个头两个大,很快被张芳母女撵了出去。冯宽和菊霜倒是细心,可是一个看诊忙碌,一个时刻跟着白止,哪有闲暇来?张芳母女粗手粗脚,婚期前倒也捣鼓出足够的铁锈红布,染色不均,也总比黄布好。
    喜堂临时设置在诊堂,因此休诊几天。深夜里,闹完洞房回到盛府,冯宽换下新袍子,拿了壶酒坐在小院中。月在当空,勾勒出他渐发育的身形。瞟见菊霜默默地坐到他身边,他不发一言,仍然浅浅啜饮。“你酒量真好,”菊霜红着脸有些迷糊,“喜宴喝了那么多,这会儿还喝。”见冯宽不搭理,她捅了捅他胳膊:“别不搭理人啊,就自己喝,我也有!”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小袋酒,摇了摇。“看吧,”她得意地拔开塞子,吮了一口。冯宽皱眉:“你从哪里弄的酒?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菊霜笑了:“只准你喝闷酒,不许我喝?”几口下肚,她趴在石桌上:“喝酒真好……”冯宽疑惑地看着她,见她眼眶湿润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她喃喃道:“喝酒真好……想哭就能哭了……喝了酒哭,不丢脸吧?”她不顾冯宽,继续自言自语:“反正喝多了做什么都不丢脸吧?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喝酒……”然后便伏在桌上一边抽泣一边不住地喝。
    冯宽愣了,也拿过酒坛喝起来。两人看似坐在一起,却各喝各的。月光下,只有不断抬起放下的手臂拉出长长的剪影。看菊霜已分不清喝下去的是酒还是泪,冯宽问道:“你爹娘呢?”仍是不住喝酒,好似这句话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死了。你爹娘呢?”也未挪动身体。“死了。”
    “今天的喜宴,都好开心。”“嗯。”冯宽低低应了一声。“今天的月亮,好圆。”“嗯。”“我想家。”“嗯,你家在哪儿?”“没了。你家呢?”“也没了。”他看向菊霜,发现她腮边挂着泪珠,合上了眼睛。他看了良久,宁静的院子里只有她沉静的呼吸。冯宽摇了摇头:“喝酒喝不醉,一点也不好。”
    翌日菊霜醒来,头痛欲裂,一夜都是支离破碎的梦境。只回忆起前一晚她哭着对冯宽说,想家,但是回想起来,竟不觉得不好意思。当她在院子里遇见冯宽,冯宽探询地望了她一眼,她却顿时脸上烧起来。难道,还说了什么别的?一连几日,都避着冯宽,弄得冯宽也莫名其妙。
    几日新婚未过完,盛府迎来了件好消息。朝廷实在不堪吏治混乱,重新启用了王大人,仍任吏部尚书。王大人铁腕,官员自觉收敛,然而官场徇私,早已积重难返。盛府顿时扬眉吐气,门前车马稀的景象不复再见。待到开春,京中来了旨意,擢盛中为将作监监丞,掌百工,监外作,治庙台,不日赴京上任。盛府乱作一团,打点各种行装,此行赴京,怕是再难回云城了,王府早就派人替盛家盘了座老宅子下来。王纯四处点校,吩咐物什分批运京。白止不明就里,看府里整日忙个不停,问白省:“爹爹,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呀?”白省拉了他的手:“舅舅一家要去京师呢。”“京师!京师很好玩吧?我们去吗?”“止儿想去吗?”“玉儿去吗?”“玉儿跟着舅舅去的。”“那……我也想去……”白省摸了摸他的头:“可是我们去不了呀,因为呀,我们要去天门。”“天门?就是那个,有很多洋人的天门?”“是呀,想不想去?”
    白止认真思索起来,然后决定道:“我也想去天门,不过,更想去京师。”
    看着白止严肃的表情,白省笑道:“这次冯宽他们跟着一块儿去天门,你想一个人跟着玉儿全家去京师吗?”白止摇摇头,又道:“可是玉儿找不见我,会哭的。”“那你就好好读书练字,我们到了天门,你天天给玉儿写信,她就不会哭了。而且,天门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你到时候还可以讲给玉儿听呢。”白止似乎被打动,他点点头说:“我要好好想一想。”便在花坛边认真地烦恼起来。
    张芳父母很快回布织村去了。第三次止玉之乱以来,二老一直心急如焚,直到章菜刀与张芳成亲后不久,收到大儿子委托村口秀才写的信,才稍稍宽慰。村中并未罹难,只是被抢劫了一番,田地糟蹋得乱七八糟。老两口儿过不惯云城清闲的日子,便动身回布织村去了。
    天门方家早表示了热烈欢迎,白家也如火如荼做起出行准备。盛府更是没日没夜,盛中一连几日都没露面。王纯眼看着一圈一圈地瘦下去,小小的盛玉在府中感到被遗忘一般,整日缠着白止。白止正色道:“玉儿,这次我要跟着爹娘出门游历去,我学了好多字了,到了天门,我就给你写信,你要快些长大,学习认字,好读我给你的信。”盛玉怯生生道:“我不能跟你去天门么?”“不行,你还不够大,也不识字,天门有很多洋人,爹爹说,比云城多好几倍,那些洋炮可怕极了,等我能保护你了,再接你来天门玩。”白止掏出一片锦缎缝制的方笺:“这是菊霜帮我做的水仙……书签。菊霜说,把这个夹在书里,就会有水仙花的香气。你可得收好了,以后识字了夹在书里,这可是我的宝贝。”盛玉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突然撅嘴道:“可是……我没什么能送给哥哥的……”
    白止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谁说的,看着——”盛玉哇地一声疼得哭了起来,原来白止揪了她一撮头发下来。盛玉疼得眼泪汪汪:“你欺负我干什么……”白止赶紧揉着她的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问了福伯,福伯说,女子送男子最有意义的礼物,就是一缕青丝。我可是问了好多人,才知道就是头发的。”“真,真的?”“当然是真的,福伯说的时候还很激动呢。”“那,那我不生气了。头发我可很多,以后经常给你!可是,可是每次都要这么疼啊?”“傻呀你,福伯说了,青丝不能随便给人,给多了就不珍贵了。”“哦,那你要收好了,不许丢。”两人正唧唧歪歪,忽然看见下人们慌慌张张跑来跑去,一会儿就听见厅里瓷器碎裂的声音。两人吓了一跳,菊霜和奶娘不知哪里去了,便趴到厅门口,向里看去。
    只见盛中一脸憔悴,怀中抱了一个婴孩。王纯满面怒容,与盛中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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