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毒解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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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奇,倒也出了几分奇效,词昊饮下一碗毒血之后便吐出了一摊黑色液体,南宫亦是好上三分,便闭了目,倚在墙边养神。方锦将地上的草席拾起,披在南宫身上。另一间内,沈笙有些困乏便早早睡了去,剩词昊兀自端着一碗水沉默。
    少年仰着脖子靠在木栏之上,中毒这几天折腾得太厉害,词昊只觉得眼皮有着千斤重,但又莫名心焦地睡不着。见方锦在离自己两个栅栏处坐了下来,少年脆脆地喊了声:“锦娘。”
    方锦闻声抬头:“词……公子何事?”过度的劳累使得方锦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但却使原有的俊美面容看起来更为哀怨可人,词昊总觉得这男子不应是三十八的年纪,他的美,似乎真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
    “锦娘怎么不睡?”少年随口问道。
    方锦苦涩地一笑,任刘海遮掩了右眼,身陷囹圄半月,早已顾不得修剪这面前青丝,只得随这烦恼丝疯长。“那么你呢?明明累了,怎么还不休息?”
    少年笑了,牢狱之中的尘埃掩盖不住英俊的脸,“怕睡了,就没有醒来的那一刻。”词昊调侃道,端着破碗饮了一口水。
    方锦亦是回以笑容——这身边人来人往,花开花落,人笑,花笑,笑到死,笑到落。方锦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词公子可曾记得你我初遇,公子问在下,为何七尺男儿被人唤作锦娘。”那时候的湮华殿,依旧是整个洛阳最最繁盛的处所,坊间盛传:人有锦娘,风流不假;世有湮华,歌舞不夜——而如今,方锦已然没有勇气再去揣摩这楼宇会是几多惨败。
    “春花秋碧,孤影独行,当年才子配佳人,”方锦兀的一抬手,惊觉这里并不是湮华殿,并没有那一对骨瓷杯盏,没有那一口留芳唇齿的清茶。男人有些寂寥地放下了手:“才子已然随风去,独留佳人影徘徊……”耳旁回荡着客人们耳边厮磨的赞美声,方锦低下了头:“那些公子少爷总觉得我这张臭皮囊生的不烦人,乍一看倒也像个娘们,”说道此处,男人亦轻笑一声,“便这样叫着了……”
    词昊顿了顿,带着些许不满的语气开了口:“但不管怎样,男女怎可混淆?”
    方锦朝着少年一笑,“方锦这辈子爱错了一个人——还会在乎他们混淆这些?”迎着月光,词昊的鼻梁被勾勒地无比清晰,眉宇之间的才气是那么像他——方锦摇头微叹,自嘲地把自己称作“傻瓜”。
    少年怔怔地望着方锦——这便是方锦,与父亲爱恨纠缠的劫数,每每提到那个曾经的爱人,方锦的眼中总有一束自己说不明的光,这束光并不耀眼,但却显得这双眸子动人无比。“方锦……”少年想了想,还是喊了对方的名字,“你还记得那人的模样么……就是,你爱的人的样子……”
    这回轮到方锦失神地一愣,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暗暗告诉自己不可毁掉词晖湘在后代眼中的形象。男人莞尔,缓缓道来:“想来,也不过是常人的模样了,没什么特别,”顿了顿,“和他在一起,多半顾着赏月赏美景,哪里记得来他的模样,之觉着心里有那么个影子——怕是没有什么词可以说的出的吧。”
    方锦仰起头,悠悠月光透过间隙照进牢狱,男人抬头,指尖触碰到一丝光亮。记忆中的词晖湘喜好清静,每次找他,方锦总会直接奔向竹曲小径,多半见得词晖湘提着一小壶梅子酒坐在石凳上,独自喝酒。见到方锦来,词晖湘总是略带哀怨地瞅了瞅被自己喝的半空的酒壶,然而方锦好茶,自然不和词晖湘计较。“如果他还在的话,一定会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喝着闷酒……我从来不喜好喝酒,他却总觉得我要跟他抢似的……”
    方锦说着说着便笑开了,词昊却皱着眉,用胳膊将腿圈紧——自自己懂事之后,便常常见父亲独自坐于厢房,开半扇窗户,月下小酌,如今想来,这番情景竟是这般寂寥。少年将下巴抵住手背——父亲临走之间,百般叮嘱自己将玉佩送到,但决口不提生死之事,若是方锦知道父亲已经病逝……词昊揉了揉双眼,却见方锦已半仰着脑袋合了眼,少年捏了捏湿寒入侵的肩胛,也闭上了双眼。
    方锦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身华彩,坐在石栏之上,云卷云舒,霞彩烂漫,绛紫色的锦袍仿佛和云彩融为一体。远处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那人伸出手,用手指抚过自己的眉目,细细地描画自己的鼻梁和唇线,然后那人一把拥住方锦,在他的唇上打上一个印记——很轻柔、缓慢的吻——几缕寒气入侵肌骨,方锦猛地惊醒过来,四周静寂,只听得墙外风吹树动,窸窸窣窣,似乎又有几片老叶飘落下来。
    半夜被冻醒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方锦松了松僵直的腰背,入夜的牢狱更是冷得有些砭骨,方锦蜷了蜷身子,忽的想起多年前也曾梦到这般香艳的情形,只不过那一次睁眼,见得到红了耳根的词晖湘,吐着热气趴在自己身上——方锦伸开双臂,抱着的只能是空气。
    “十年生死两茫茫,”男人轻声呢喃着,“我等了你二十年,我以为……”
    我以为还会有那么一天,你打着一个小包裹,灰身土气地站到湮华殿大门口,然后叫着我的名字,然后说,回家了。
    “词,晖,湘……”方锦说得很慢很慢,直至最后一个字从口中吐出,接着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却不知隔壁的少年并没有熟睡,词昊探着头,眯着眼看着夜半惊醒的方锦。当父亲的名字从男人口中说出之时,少年却觉得眼眶莫名地一湿,原来方锦什么都知道。
    次日清晨,狱卒送来了几碗清粥和两个有些馊的馒头,方锦舀了几勺给南宫和沈笙,剩下的全给了词昊。南宫不满地咬了一口带着酸味的馒头:“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鬼知道这馒头蒸了多少天放着没人吃,”虽是这样说,但是南宫依旧把这干粮塞进了肚子里,“就算拉肚子,我也不能饿死!”
    方锦和沈笙见南宫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好笑。方锦将粥碗递给沈笙,“公子笙,平时总是你嘴快,宰我方锦两刀;没想到,”方锦环顾四周,“我也能把你拖累进来。”
    “在下现在感觉良好,”沈笙不满地斜了方锦一眼,便坐到词昊身边,将粥碗递到词昊手中,“词昊,这可是你方叔叔剩给你的粥,快喝吧,不然过会儿你方叔叔后悔了!”
    词昊差点把喝进去的粥喷出来,“方……叔叔?”少年故作惊疑地看着沈笙,无视对面牢狱中一脸无奈的方锦。
    沈笙探过手,拿过一个馒头,语气轻飘地说道:“词昊的爹是方锦的老朋友,不管怎么样词公子你得尊称人家一声叔叔吧。”沈笙瞅了瞅方锦,对方偏昂着脑袋,自己看不清方锦的表情——不过对于这位一直而来君子谦谦的湮华殿主来说,能对着沈笙摆出一副“让馊馒头噎死你”的表情已经很不错了。
    词昊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想着在牢里也是无聊,不过少年可没有沈笙这般“损友”胆子,只是跟了一句:“在下从来没见过锦娘你这般脸色。”
    方锦抿了抿唇,随即唤作一个娴熟的笑容:“词公子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称司乐公子一声‘叔叔’……”话落,一双好看的眸子就毫不留情地回给沈笙一记眼刀。
    南宫用一口稀粥过下干涩的馒头:“一大清早你们三个眉来眼去,难道一个馒头就想要我封口?”语毕,四人相视而笑,南宫手疾眼快,将沈笙啃了一半的干粮迅速夺来,想都没想便放入口中。
    “你……”待司乐公子反应过来,对方早已将馒头啃得面目全非。方锦坐到词昊对面,将少年手中喝了一半的粥碗拿了过来,从袖管中取出一小包红参磨粉倒入其中,然后搅拌均匀,舀起一勺,轻轻了吹了吹,纤细的手臂穿过两根木栏,将勺子递到词昊嘴边。
    少年微微一惊,方锦莞尔:“喝吧。条件简陋,只能这样将就补点元气。”词昊顿了顿,张开了嘴,含下那一口混着人参甘味的稀粥。面前男子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然后又舀上一勺递到面前。
    “最后一口。”方锦舀起最后一口粥,然后笑着看词昊含下。红参虽然温和,但这细末渣子混在稀粥里还是将词昊呛着,沈笙连忙拍着词昊的背,“你看你,饿久了也不要那么急啊。”沈笙连忙递了水过去,才缓了少年的急咳。
    词昊抬起头,却见方锦伸过手,纤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额头、鼻梁、双唇和下巴,像是在描摹一副工笔画。他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然后将他的脸靠近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那个阔别二十年的人留下的——子嗣……阳光透进牢笼,洒在少年年轻的面庞上,方锦伸出的手一抖,兀的下落。男人似是失落地拿起空空的粥碗,转身将碗筷递出牢栏,他朱唇轻启,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词公子,在下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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