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触碰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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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锦将颤抖的手指藏进衣袖,指尖残存的温热告诉自己方才发生的荒唐动作——就在阳光倾泻的一瞬间,方锦乱了分寸,花了视野。“词公子还是要多休息,在下便不打搅了。”男人说罢便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词昊怔怔地看着方锦,口鼻中充斥的红参气味,少年释怀般地笑了笑:“无妨。”目光失焦在那被迅速收回的手上,那纤细的手指上。
    “词公子若信得过方锦,在下定倾尽全力救你出去。”方锦从不说有失偏颇的话,但这一次却急着把狠话撂出,掩饰着心中一阵兵荒马乱。他抿了抿唇,默默告诫自己不可冲动,毕竟,让词昊知道自己和词晖湘的过去百弊而无一利。“也不枉……你父亲对你的栽培。”男人别过头,把脸埋进阴影之中,词昊看不清方锦的表情,只觉得对方的语气有些急促忐忑。
    少年靠着隔开两间狱房的木栏,迎着阳光闭上了双眼:“公子锦与家父,定是情义天下,”词昊闭目浅笑,“人生若有这般情愫,想来也不算是枉活了。”但这样的感情必定长久不了吧?它美的让人羡慕、妒忌、怨恨——世间有太多的奇美之物,最终都毁于那人性的歹恶。少年默然想道,无论你们爱了多久,但又有怎样的分离,值得用二十年甚至赔上一辈子去等候重逢呢?
    词昊想着,这感情,这其中的丝丝语语,恐怕不是四书五经中可以说的清的道理是非。少年突兀地一笑:“昨夜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世上是谁规定了一个男人必须爱一个女人?”
    词昊的句子让方锦一愣,公子锦回头,恰好对上词昊澄澈的眼神。男人似笑非笑的摇着头:“人活着,哪能说就为自己而活呢?”他放下青丝,稍作梳理,然后再挽起,“人若如茶,遇火蜷圈,遇水舒展,方为君子——然这世上有多少人可真正地配上这两字?”方锦举起空碗,兀自做了一个敬茶的姿势,“就算是君子之人,又有多少人受得了这人伦的谴责?”
    “在下可是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啊,”南宫塞进最后一口馒头,“洛阳百姓妖化湮华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宫想到曾经有一个中年泼妇站在湮华殿的大门口,两手叉腰大骂锦娘是妖孽,吸干了男人的阳气,司药公子不禁笑了出来。“说实话,方锦,你要是长点皱纹就不会有人喊你是妖孽了!”南宫尽离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瞄了方锦一眼。
    方锦瞪了南宫一眼,“妖孽又如何?”男人浅扬嘴角,微微侧过脸,温润的笑容缓缓绽放,如同一朵含苞的玉兰。柳叶细眉眉尖微收,凤眸半合,又似春桃妖娆。洛阳锦娘招牌笑容,惹得众人一阵悸动。“比起人来,妖孽更符合各位的口味不是么?”
    词昊只觉得眼前明晃晃地一闪,那半面藏在阴影中的极致笑颜,美好的如同梦境——这男人似乎有着让人无法忘却的容颜,而这份美丽,却执拗地记录着这个男人十八岁那年的绝代风华。“锦娘果真……容颜不老。”少年喃喃道,虽说自己已然问过,但见得这般光景,亦不由自主地感慨。
    方锦含笑蹙眉:“照公子看,这皮囊有何不妥?”
    词昊回之以笑:“‘锦娘’二字当之无愧。”
    话音刚落,便听得方锦三声大笑,男人将挂在面前的刘海挽到耳后,“说得是,”方锦起身,缓步踱到木栏之前,“词昊,”男人直接呼唤少年的名字,“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方锦!”南宫和沈笙异口同声的喊道,两人当然知道方锦所说的是什么——但,词昊可是词晖湘的儿子啊!“方锦,慎重。”沈笙冷着脸,男人伸手抓住方锦攀在木栏上的臂膀。
    “我懂。”男人抬头看了沈笙一眼,轻轻动了动胳膊,示意对方放开束缚,沈笙松开了禁锢。方锦重新将手伸过牢栏,指尖轻触词昊的鼻尖。“灌醉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那人心醉,一杯清酒即可;若那人心不肯醉,就算是几坛子陈酿下肚也起不了色。”
    少年的瞳孔急剧地放缩。记忆中的词晖湘弓着干瘦的脊背,倒酒、提杯、对月一敬、凄凉下肚——杯杯相接,像是循环往复地进行着这几个枯燥的动作,却依旧眉目依旧,怔怔地仰视窗外,看月圆月缺。
    见词昊双拳紧握,方锦恬然一笑,将手指移至少年的脖颈处,敏感地感触到因为吞咽而律动的喉结,“然而饮茶更不是一件易事了,每一口茶,都不同于之前所喝的任何一口——懂茶者,自然怡然自得,懂得舍去半生孽缘;不懂茶的人,好比是囫囵吞枣,食之无味。”男人眯起眼,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那微微上翘的睫毛上,煞是好看。
    词昊犹记得那年元宵,一家人团聚一堂,母亲下了一些小菜,又泡了一壶礼部送来的新茶,茶碗中的白茶片通体碧绿,形态饱满,袅袅茶香沁人心脾。然而父亲探头一望夜街繁华,灯火阑珊,将茶碗捧起一饮而尽,“纵使挂花灯,哪敢忘旧人?”略显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词昊的肩膀:“为父……从来不是懂茶的人呢……”
    因为不懂,所以,我忘不了。一盏茶,一壶酒,天上人间,昨日别年。
    那一晚词晖湘没有喝酒,只是默默地将一壶茶汤喝的干净,然后怏怏回屋。词昊挽着母亲的手,在夜街的花灯中逆向穿行。直到多年之后,词昊在湮华殿安安静静地品完一盏茶,颓然地告诉方锦,自己多年来只爱喝母亲熬煮的杏仁汤。
    方锦绕过少年突出的喉结,然后一路向下,触碰到那因为消瘦而格外凸显的锁骨。男人妖冶的笑容让少年几乎揣不过气来。词昊只觉得这面孔几多熟悉,又格外陌生,如此真实地贴近自己,又梦幻到好像陶瓷那样易碎。方锦见词昊这般窘迫只是浅浅一笑:“他走的时候,问我,能不能亲口说一句爱他——最后我没说。”男人收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坐了下来。
    词昊苦笑着摇了摇头,“情有千千劫,公子锦又是何苦。”词昊镇静了一下,平静地说着——说是平静,更像是一种质问。
    “人一出生,便哭声震天地,寿终正寝,亦在哭声中息阴阳,”方锦没有回头,“若是天底下男子汉都拿得起放得下,何来——最后那一句‘肝肠寸断’。”
    词昊浑身一颤,他怎么会不记得这四个字?少年兀的伸出双手,穿过牢栏,抚上方锦的发,虽然有些粘结,但还算柔顺。挽着青丝的绸带末端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正如这根绸带的主人一般清雅高洁,少年眯起了眼,转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世上,还真是有人,带着一个清高的灵魂去做些龌龊的事情。”
    方锦听罢微微一笑,自然知道词昊所说“龌龊”两字没有贬义,不过是说到湮华殿罢了。男人叹了口气:“湮华殿早已消失了,提着还有什么意思?”方锦闭上双眼,只觉得鲜红一片——他不知道湮华殿如今是怎样一片嘈杂废墟,更不愿意去想象那一日深夜血染楼宇的惨况,“这殿子,最终还是毁在我的手里啊。”
    词昊放下双手,然后向前一伸,将男人额前散乱的发丝向后捋齐,刚想将手收回,却被方锦一把抓住,苍白的指节微微凸出,他的掌指控制住少年的手,拇指探入词昊的掌心,轻轻磨蹭了一下少年因习书而留下的薄茧。词昊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少年沉默了片刻,终究是一用力,将手抽回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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