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神落 第四章 逆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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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
腥臭的气味引来大群乌鸦,却慑于那人的气息而不敢落下。它们盘旋着飞在空中,几乎连天空也要遮蔽了。
草叶上溅满鲜血,一个人倒在路旁,死不瞑目地瞪着天空,脸上是惊愕愤恨的神情,喉咙上破开一个洞,潺潺地流出血液。
再往前地上赫然出现更多的死尸和鲜血,他们身着护卫的服侍,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辆破烂的马车旁边,鲜血深深浸入路面,将泥土染成怪异的紫黑色。
风中响起叶笛声,似在为无数亡魂送行。
马车顶端坐着一个人影,那是一名素白衣裳的少年,长发垂至腰间,他低头轻轻吹奏着指间一枚银叶,袖口处沾染着几点褐色的血迹。
少年的神情认真而悠然,好像身处于绝妙景色之间,四周的不是尸体和鲜血而是鲜花与绿草。满是腥气的风吹开他额前乱发,露出一双漆黑无情的双眼,那眸中透着一点点疯狂,似隐含无尽的血光。
一股无形的杀气伴随着轻轻笛音环绕在他身边,冰冷而黑暗。空气里寒意甚重,少年静静坐着吹笛,仿佛亘古至今便已在那里。天上黑鸦越聚越多,却无一只敢落下,它们盘旋着,发出不甘的凄叫声。
时间流逝,日渐偏西。
少年目中流光一现,笛音忽泯,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侧耳细听风里传来的马蹄音。
他叹了口气。
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刹那间一股比之刚才要强烈数十倍的气势自他身体中涌出,那是欲摧毁一切的浓郁杀气,是令万物为之失色的死亡的气息!天上的鸦群惊惶四散,逐渐走近这里的一行十五名骑士额前不由沁出细细的汗珠。那少年静静抬眼,轻启朱唇慢慢吐出一个字:
“冯?”
声音虽轻,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为首的一名高冠长须的老者脸色突变,勒紧缰绳的手上突起青筋。一重重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跟在他身后的军士们喘着粗气,再看到四周散落的尸体,血腥的场面瞬间令一部分人苍白了脸色。
“竟然是落星城主的武士队,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少年站起身,银色细叶自指间一闪而没,往前迈出一步,人飘然落地。满地的鲜血衬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给人一种不似人间的怪异感觉,仿佛是来自黑暗深处的魔物,漆黑无光的眸子里不含半点情绪。
为首的老者动了动唇,干涩的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那人踩着鲜血一步步走近,脸上终于出现骇然的神情。
少年站定,忽然展颜。
他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纯真,好像阳光般透明,那可怕的杀气和压力瞬间消失无影,“冯大人么?你们来迟了,让我等了好久!”出人意料的温柔嗓音,少年换了个人似的,神情无辜而自然,任谁也想不到他是个杀手。
为首的老者眼神一阵迷茫,却在瞬间清醒,倒抽了口冷气,忙不措地拍马退入众人之中,声音慌张而颤抖:
“你……你是死神?”
“为什么你居然没死?你怎么知道我——”
“落星第一巧匠的机关吗,我好像没碰呢。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少年含笑,张开双手,他的身影在空气中慢慢变淡,就在这时,老者耳边滑过一个轻轻笑声:“那么,时间紧迫,就让我们尽快进入正题吧!”
一只手凭空出现,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细薄的银叶!
鲜血飞溅——
传说中,在宇海的深处生长着一种花。
没有人知道它的模样,只听说它有着世上最美丽的外表以及最醉人的馨香。它生长在虚无缥缈间,万千生灵的命运为食。凡接近它的人,上不得生,下不能死,其魂魄永留在花之畔,每日痛苦哀嚎。
那花,名曰“逆命”!
不知为何,水衣忽然想起昔日引师曾讲过的逆命花的传说。逆命花,能斩断生灵命运之线的毒花,它本是司命星神的一支批命笔,却因一己情欲而试图改变人类的命运,最终受到天罚,从此不得再接触任何生灵。
那花,应该是寂寞的吧?
水衣心想,永世待在黑暗中,再不能接触到自己的所爱,永远地渴望着,真是残酷的惩罚!
天暗了,风掀起她银色的长发,小女孩一个人呆呆坐在槐树下,想着寂寞是什么样的含义。
就在刚才,她被村长逐出村子,连带着丢出的还有那一袋银钱和一纸契约。毕竟生命是最重要的啊,何必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将瘟疫引进自己的村庄?
瘟疫——她在村人恐惧而厌恶的目光中得出这个结论。
回到老槐树下,默默地等待阿神的回来,假装自己不懂得人类的目光,水衣的心渐渐变得冷漠,她想,这个地方很讨厌。
这么讨厌的地方,为什么不消失掉呢?
一丝恶意的种子逐渐在心里发芽,她没发现,自己额前那道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再一次变淡,由黑变灰的双眸如今只剩下浅浅的颜色。
夜幕降临,天气变得很冷,淡淡的辉光充满整个大地,在没有月色的苍灵这是难得的辉夜奇景,据说那光是来自神灵的赐福。
银发的小女孩望着朦胧的中亮起星星灯火的村庄,心头一阵恍惚。那些人应该吃完了晚饭,正快快乐乐地聚在一起吧?真是讨厌啊,为什么他们丢下了我,却还可以如此快乐呢?
心口忽然一阵抽搐般的疼痛,水衣呻吟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又来了,那种不可控制的感觉,仿佛有无数隐形的丝线将自己与那村庄系在一起。上一次是村东头的房屋倒塌压死了三个人,这一次带来的又会是什么?
栖鸦村,原本寂静的夜晚因为一个嚎叫声而沸腾了起来。
一群凶残的野狗忽然自西面山坡上冲下,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见人就咬。惊呼声不绝如耳,女人们搂紧孩子,男人们操起锄头猎刀冲出家门。
“大家不要慌!男人们这边跟我来——”京巫师挥舞着巫师权杖声嘶力竭地喊道,加持的巫术光芒一波又一波地在杖头上闪起。
一些强壮的男人渐渐汇聚在他身边,朝野狗群中冲了上去。
鲜血、还有人类惨叫的声音!老槐树下,水衣紧闭着双眼,她能感觉到村子里发生的一切,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或许,自己真的是个灾星。可是,这么令人讨厌的地方,毁掉也无所谓吧?杀戮的欲望开始在心中膨胀,村子里肆虐的野狗更加疯狂。鲜血!也许,我想看到更多的鲜血!
水衣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忽然有些害怕,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天地间充满了神赐的光辉,这个秋夜是如此的冰凉!
村庄里却是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在那最后的黑暗中,他们打退了野狗群,却因此失去了七个亲人,其中就有失去踪影的京巫师——失去了巫师,一个村子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点燃手中的火把,村民们再次出动……最终,他们在村外一里处的荆棘丛下找到了碎裂的衣物以及一具血淋淋的骸骨!
望着那惨然的景象,他们害怕了,不知道这一天的厄运是否是神的惩罚。终于有人想到了白天遭到驱逐的女孩儿……那一直坐在村外默默注视一切的银发女童。
天亮了,曙光初现。
一群手拿刀棒的村民聚集在守在爷爷灵前的五岁女孩身后,为首的村长上前一步,肃穆道:“灵儿,如今你已自动接下本村守护巫师一职,请带领我们为京老、为整个村落复仇吧!”
天真的亮了。
银发的女孩站起身,背靠着树干冷漠地扫视着眼前恐惧而愤怒的人群,她的目光落在了哪手持权杖,脸带仇恨的小女孩的身上,闭了下眼,心中似乎响起一个温暖而柔和的声音:
我会很快回来……还有,不要随便伤人哦!
阿神,阿神,为什么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死死地揪住胸口,她喘息着,那种不可控制的感觉又在心中蔓延……如果,是人要伤她,那么她就可以杀人了吧?
阿神,阿神,你走之时,可曾想到我会遇到这种事?
倏然,银发女童张开双眼,几乎透明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悲伤和黑暗。她的银发在风中飞扬,声音中也似带上一层绝望:
“那么,你是要杀了我吗?”
不要……不要逼我……
为什么?我其实,只是舍不下那一份温暖啊……
她的心声,没有人听见。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镶嵌在墙壁里的明珠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白光,将这个封闭的密室照的纤毫毕露。一头淡青长发的男子立在室中央,看着被牢牢束缚在风障中的稚龄女孩,眼里微微透出一丝碧光。
良久,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属于他的那张木椅上坐下。
“怎么样?”一身蓝袍围着风障转来转去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连带着引起另两人的注意。淡青长发的男子轻啜一口茶水,沉思着道:“不是她。虽然这孩子的确曾饮过虚无之水,却没有一丝一毫‘蜕变’的迹象,这一点很奇怪!”
“哦?”蓝色长袍的年轻人闻言一愣,皱眉苦思:“难道半灵族体质不同,不会蜕变?”
闻言,端坐在密室一端全身被白纱覆盖的女子几乎要一口茶喷了出来:“天瑕,你没看过书么?虚无之水必须要两人同饮才会有效,蜕变的是另一个!”
另一边隐没在黑暗中的男子嗤笑一声:“白痴!”
“喂喂,殷无邪,我有得罪你么?”蓝袍年轻人脸上一红,继而不甘地朝黑暗处瞪眼:“我才接掌族主不久啊,哪有那么多空闲看那些杂书,光是处理天涯庄的事就忙死了!”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族主’啊?连《万物御书》上的内容都不知道,暮夕山有你这个族主可真是倒霉!”黑暗中,那男子的声音冷漠讥嘲:“你所谓的‘杂书’可是族规上的圣典,真是个白痴!”
“殷无邪你又骂我——”
“好了,不要吵!听风筱大哥说话。”身覆白纱的女子不耐烦地敲敲木椅扶手,打断他的话:“现在的问题是,另一个孩子!”
“嗯,已经可以确定是,觉醒的是‘另一个’,就是当年被一起封印的那个有妖族血统的婴儿。”淡青长发的男子转动着手里的琉璃盏,有些烦恼地道:“只是从残留的灵力上看,她似乎是直接冲山下去的,如果进入人间的话,搜索起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人间是‘那个人’的地盘,我们不能派更多的族人出山。”身覆白纱的女子冷静地道。
“那么,可以请‘那个人’——或者说那个‘半神’协助么?”蓝袍的年轻人撇了撇嘴,“这是攸关天下的事,他不会不管吧?”
淡青长发的男子沉吟片刻,抬起头望向室内一角:“无邪……”
那里是唯一不被光线照到的地方。
一名黑衣男子静静地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他沉默了一会儿,到:“这件事,我不管!”
此言一出,只见室内三人脸色齐齐一变。
淡青长发的男子难得语气严肃地道:“无邪,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可是别忘了如今你可是一族之长,你代表的是整个灵湖圣宫的族人!”
“难道要我跟他说,‘啊,我灵族的一名稚子想要为祸人间,你来帮我杀了她’吧!”一口饮尽杯中酒,黑衣男子淡淡道:“别忘了‘那位’大人可是很仇视我族的。虽然我和他有些交情,却也不是这么用的!”
“哼,那可不是普通的稚子,以‘那人’的神通会不知道‘非’的厉害?我看你分明就是在怨恨三百年前的事……”蓝袍的年轻人不屑地道,话未说完——
“天瑕!”白纱覆身的女子倏地站起,厉声喝道。
一股诡异的气息在室内弥漫,黑衣男子冰冷的眼神定在蓝袍年轻人的身上,轻轻道:“我怨恨什么了?继续说呀,然后呢?”
“咳,无邪……”淡青长发的男子轻咳一声道:“天瑕只是一时口快,其实他没那个意思。”
“是呀,无邪。”身覆白纱的女子也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你知道他是个笨蛋,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淡青长发的男子猛然扭头望向东方,脸色大变!
原本乖乖低头望着脚尖的蓝袍年轻人也愕然抬首:“这是——”
“是‘非’!”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到了淡青长发的男子身后:“好强烈的气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落星城的方向,我去看看!”蓝袍年轻人一脸急切,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
落星城,那里已属人间啊……
会是‘她’吗?
“啪!”
一枚黑玉棋子从指尖滑落,在地上滚了三滚停在矮桌脚旁。棋子的主人一手悬在空中,表情呆怔地望着面前的虚空,眼里竟是有着几分惊惶。
“怎么了?”对面以手支颔对着棋盘思索的妖族少年诧异地抬起头,淡紫的双眸闪动着疑惑的光芒。
“好像……有什么……要离开似的。”长发男子艰难地开口,轻抚额头,他那俊美得不似人间的脸上充满忧伤和不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谁?还有这种杀戮和鲜血的征兆……”
看着他那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神情,少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大人,会不会是灵族又要做什么?要不我回梦岛通知下几位长老……”
“不!紫魅,不是灵族。”长发男子面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双手结印,微闭了眼。他的额头忽然放出蓝紫的光芒,伴随着一股庞大的气势,一道深蓝色火纹浮现在他的眉间,“是纠缠断裂的命运丝线……”他的声音如同来自缥缈的九天之外:“掌管命运的司命星神啊,你到底要做什么?虚无的灵魂、混乱、鲜血、死亡!还有……是他!”
男子霍然睁眼,脸色已是相当难看:“是他!怎么会?居然是他?!为什么?‘牺牲者’不应该是‘那两人’之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愤然挥出一掌,整个棋盘刹那间碎成无数星粒。
“紫魅,我要逆天!”长发男子气势汹汹地站起,一手指向天空:“他们太过分了,那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啊!居然‘牺牲者’会是他,我不服!”他激动地走来走去,一会横眉竖目,一会咬牙切齿。
叫做紫魅的妖族少年默默地收拾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大人,这种话你在和我相处的近千年中一共说过一十六次,没有那次能实现。而且,你就是那‘天’,请问该如何个‘逆’法?”
长发男子止步,哑然。
少年继续收拾着地面,“别忘了,命运的事就连司命星神也无法全然掌控,您只是‘天’的分身之一而已,我们无法改变命中注定的事。”他抬起头,眸中闪出几点莫名的光华,“何况我们不需要逆天不是吗?既然是‘混乱’,那么就除去那个‘源头’好了,很容易不是吗?”
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少年依然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冷峻表情,只是在那双紫眸的深处暗藏了多少叹息、无力和不甘。
千年的岁月,有多少人从他们身边黯然地离开?
懊恼,想要做些什么,却总是一次次地失去。
看着主人在黑暗中露出寂寞的神色,他总是期望能快一点有新同伴的到来,却又矛盾地不忍看到当那人离去时主人伤心的神色。
难道这一次,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长发男子沉默着,黯然叹息:“紫魅,我不想放手。却似乎,我们总是不能守护住我们想要珍视的人哪!”他唇边露出的是苦笑,也是自嘲。
“也许这一次能成功呢?不试试怎么知道!”紫魅站在他身边,终于显出一丝微笑:“不管怎么样,我的主人,紫魅会永远站在你身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