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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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之大,不可以言语述之,仅一个琼夜宫便五殿十阁,回廊曲折,起先婉婷还担心与冷秋尘身处同一宫中会免不了日日见面,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宫内各殿相隔甚远,且自辰宵携天枢玉函而入天界后,冷秋尘与他镇日早出晚归,与众天将于鸣令台共商用兵之事,三日来婉婷连他的人影都没见过,这让她不免松了口气,她无颜面对于他,更承不住他深澈的目光,那潭幽紫之中无尽的温柔与毫不掩饰的情意顷刻便能将她的伪装瓦解。
“夜深了,还不去睡?”西莫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收折的羽翼在他背后笼起一圈模糊的影。
“不想睡,也睡不着。”婉婷轻柔的语声响在夜色里,清淡而寂寞。
“少主尚未归。”西莫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西侧的云星殿。
婉婷飞快地将双目收回,掩饰道:“与我无关。”
西莫叹气:“你的失望都写在脸上,何必逞强?”
“我没逞强。”婉婷辩驳。
“三日来你不是在房中研究《五界命志》,就是站在这儿望着他的居所发呆,你以为我看不见?”
婉婷自知西莫所说是事实,只是咬唇不语。
西莫见她不吭声,接道:“我明白你离开是想保护他,但你可有问过少主的想法,你以为就这样躲他躲得远远的他会开心,看见你这般魂不守舍的痛苦模样他会满意?他需要的不是你的保护,而是你啊!”
“别说了!”被刺到痛处,婉婷有些恼羞成怒。西莫鲜少这般教训她,若不是再也看不下去她日日折磨自己,他也不会如此逼迫。她仰面望天,强将几乎涌出眼眶的泪水压下,咬牙道:“如今寻得五珠是首要之事,我研究《五界命志》尚且不及,又怎会神不守舍?况且我想躲着谁是我的事,痛苦与否也无需你来妄加猜测,这事你莫再提,否则修怪我翻脸,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去歇息吧。”说完她转身拂袖入了殿,“哐啷”一声将西莫关在门外。
对她这种反应西莫倒是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本就在激她,就算劝不得她回心转意,能让她闹闹脾气发泄发泄也好。
殿内灯黯,万籁俱寂,月光缭绕在云廊仙阁间,轻轻洒在于殿侧转出的那人身上,浅浅一层银辉。似是知道来者是谁,西莫只是望着夜色深处道:“你都听到了?”
“是。”那人与西莫并肩而立,低朗的声音于无尽穹宇天河辰星之中愈显遥疏。
“自从离开你,眼见她越加单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似的,装作不在乎,强颜欢笑,逼着自己整日把精力放在寻找《五界命志》和五珠上,常常弄到深更半夜精疲力竭才睡下,不给自己喘息的余地,唯恐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你。我劝过她多少次,她说什么也不肯回去找你,不是不想见你,她是怕,因爱生怖,她怕留在你身边只会带给你麻烦,她怕你再为她身受重伤。”西莫沉默片刻,忽而转身对那人有些激动地道,“可我实在看不下去她再这么折磨自己,但我劝不动她,你想想办法,我怕她再这样下去,五珠还未找到,人就先撑不住倒下。”
那人静静聆听,面色不改,只是那独有的紫色双瞳中卷起巨浪滔天,将满天星火月光也扑灭,钝重的痛剜入胸口,是惜,是疼,是怜,是气早已分不清,袖中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仍压不住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冷秋尘猛然转身大步迈向殿门,西莫吓了一跳,阻止道:“等等,你会吓着她的。”
他的手已落在殿门之上:“我自有分寸。”
门轻启,他迈入的脚步无声,宽阔的内殿深处只有盏琼花灯尚在摇曳,灯火幽暗,映着伏在案上的人儿,那般绝色容颜也明明暗暗,虚虚淡淡。扫一眼摊开在案上的书卷,不出所料是《五界命志》,冷秋尘眉头皱得更紧,不由低声责备:“你要强迫自己到何时何地,我若不进来你就打算这么睡一夜?”
仿佛听到他的声音,婉婷不安地动了动,环抱自己的双臂紧了紧又睡过去。冷秋尘无奈长叹,轻轻将她抱起,原以为只要能看着她就好,但触碰她的瞬间才发现这些天的压抑也已是极限,他再不想放手,将这轻盈而温暖的身体笼入怀中便明白,对她的相思一日,如若千年。
他抱她坐在榻上,垂眸将她凝望,就算睡着,她的眉也微微蹙起,憔悴疲惫的面容隐约带着丝不安,便是在梦中她也在怕,怕伤他,宁可自己备受磨折,也不愿他再为她涉险。灯影柔,人消瘦,他的指尖划过她眉尖脸庞,描摹着她的轮廓,朝思暮想,他再移不开目光,他早已中了毒,她便是解药,她又岂知只要她在身边,就算受再重的伤他也能活过来,她不在,他活着也如行尸走肉。
他缓缓低下头去,吻上她诱惑的双唇,热血冲上头顶,他被那久违的甜蜜与湿润捕入网中,无处逃,也不想逃。她在梦中感受到他,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身体,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铺泻的黑发,任三千情丝于指尖缠绕,她笨拙的回应激起他沉寂多时的情感,他逐渐收拢的双臂直欲将她揉碎于胸怀。
他一径地索取,只是不肯松手,似是要将分别的时间思念的光阴全部讨回来。许是感到窒息,婉婷不觉微微挣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与粗暴,恋恋不舍地将她双唇放开。她急促的呼吸缓了缓,双眸微启,意识模糊中,朦胧的眼神捉住他的目光,凝注许久,才伸手抚上他的面颊道:“梦里的你居然这么真,”她唇边露出一丝不设防的微笑,“就算是梦,我也知足。抱歉,负了你的真心,别再为我受伤,我不值得。”说着,她往他怀中缩了缩,似要捕捉住那份温暖,眼角一滴泪水从她复又阖起的眸中垂下,落入冷秋尘本就风起潮涌的心海。
他的冷情,他的潇洒,他的自制皆崩于一瞬,动容强烈地冲撞着心口,几欲破胸而出,满腔鲜血沸腾,似要将整个身体燃烧。他的情绪向来内敛而沉静,喜怒哀乐皆生灭于一个眼神,唯有在面对眼前人时才会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心甘情愿将心情交付她来操纵。
他放下纱幔,抱她倚在帐后,本想如过去这三日般来看她一眼就走,不想她一句梦呓让他再无法满足于沉默的凝视。天庭的夜格外静谧,自己的心跳却响彻在耳边,平稳而沉重,那每一跳的痛楚只让他更加意识到她于他的不可或缺,她已不单单只是存于他心上,她便是他的心,无她,无心,这仅存的躯壳又有何用处?
睁开双眸,眼前是帐顶清素的纱白,婉婷盯着那随晨风轻轻舞动的帐子许久,仿佛尚未分清是梦是醒。须臾,她猛然坐起,伸手抚上自己双唇,说是梦,却那般真实,唇上似乎尚留有他的余温,就连这方寸大小的帐榻之中似也隐隐飘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可说不是梦……她“唰”地撩开纱幔,殿中空荡寂寞,除了她自己,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
她披衣下榻,推开半启的窗扉,晨雾尚未散尽,从窗口飘进来,带入微微的潮湿与清凉,远处西莫缓缓朝她走来,笑着打招呼:“起了,睡得可好?”
梦中冷秋尘的面容掠过脑海,她却刻意忽视,只淡淡道:“还好。”
走近才看清西莫手中还托着早膳,他从窗外递到她手中,道:“刚才九华神君派人来传话,说用过早膳后带你我在天庭转转,看能否发觉些五珠的线索。”
婉婷点头:“也好,光捧着《五界命志》死看也不是办法,你等我一下,我去稍稍洗漱换个衣服就来。”说着便把窗户掩上。
窗外传来西莫的嘱咐声:“不急,早膳别忘了用。”
西莫半倚浮雕祥云的殿柱立于庭前,昨夜冷秋尘入了殿便再没出来,直至东方发白,雀鸟初鸣,西莫晨起习箭,才见冷秋尘掩门而出,他只对西莫点了个头,回房换了身衣服便又去了鸣令台。适才见婉婷似乎并不知晓冷秋尘彻夜逗留的样子,西莫不禁心中暗叹,咫尺天涯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正想着,便见九华神君闲步而入,西莫迎上前与其见礼,九华神君问道:“殿下住得可还习惯?”
西莫一笑:“天庭神境,多少凡夫俗子欲登而不可得,本王有幸得天帝招待,荣幸尚且不及,又怎会不惯?”
“习惯就好,”九华神君微笑颔首,手势往婉婷所居穹光殿一带,“婉婷姑娘可在殿内?”
西莫回头往门内看了一眼:“在,这几日她花尽心思于《五界命志》之上,废寝忘食,甚是疲倦,今儿个好不容易睡得沉些,刚刚方醒,本王才将早膳递进去,还劳烦神君稍候片刻。”
“无妨,”九华神君道,“二位深明大义,心系天下苍生,老夫自愧弗如,能引二位观览天宫,老夫已感幸之,等一等又有何妨?”
见九华神君这般客气,西莫一揖道:“神君过奖。”
二人正客套,婉婷便已开门出来,西莫有些讶异,上前两步:“怎么这么快,早膳可用过了?”
“怎好让神君等着。”她只答了他前半句,说着对九华神君一鞠,“神君久候。”
“老夫也才到而已。”九华神君答,又是一番客套,二人聊着却已向宫门外踱去。
西莫缓随在一步之后,眼角瞥见打扫的宫娥们入了穹光殿,转眼便有一人出来,手上托着他半刻前才递进去的早膳,一筷未动。他回望婉婷的背影皱眉,自己刚刚那句“废寝忘食”倒是丝毫也未夸大。她如此不知爱惜自己,西莫不觉有些生气,但碍于九华神君在侧又不好发作。
天宫之中踏云而行,一步数里,三人转眼已至“天河驿”,九华神君一指眼前云舟道:“此舢往来天界,可于十三层间任意穿梭,婉婷姑娘与殿下若想去哪里,告知舟人即可。”说罢望向婉婷。
婉婷与西莫对看一眼,道:“素闻众神百年一聚,各路仙君武将无论身在何处皆要回归天宫,于聚星楼前拜见天帝,述百年之见闻,录百年之变化,再于聚星台举宴言欢,谈笑畅饮,彻夜不休,是以聚星台建造宏大,甚为壮观,可纳天神数百,婉婷闻名已久,欲与西莫殿下前往一观,不知可否?”
九华神君一笑:“这不难,聚星台建于天界之央,位处第七层,老夫这就带二位过去。”三人登舟,舟人仙桨一摇,仙舢便划入天河道。
苍雾蒙蒙,烟罗飘摇,天庭宫阙隐退其间不可见,小舟仿若驶入另一个时空,昨日今朝如若一点尘埃,似有似无,那般虚华渺小,微不足道。西莫看着婉婷,她款淡的眼神满不在乎地望着周遭,数十万里天阔任她阅览来去,天帝给了她多大荣耀,她也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她倒是和冷秋尘越来越像了,只把彼此印在眼底,其他的什么都再入不了眼。
似是感到他的目光,婉婷回视于他,见他眼神中带着疑问,不觉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心中的气还未消,西莫勉强一挑嘴角:“似曾相识。”
“一大早地就打起机锋来了。”见他一副不耐的神情,她索性问道:“何事让你不痛快?”
西莫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脾气,别开头道:“不说也罢,我的话说了你也听不进去。”
他既已这么说,那不痛快便是因她而起,她隐约猜到所为何事,于是笑笑也不再问下去。好在舟行甚快,尴尬的沉默并未维持多久便沉溺在眼前恢宏的胜景之中。
仙舢泊在聚星台一角,日色洒在玉石铸就的台面上,清晰地纹出一地牡丹倾国倾城的刻迹,阳光游走于一瓣一叶上,金彩熠熠,空气中仿佛盈着香,灿烂的花色刺破长空,云开雾散,台缘嵌铸的翡翠锦鲤口中六颗巨大的夜明珠坐镇北斗星位,而不远处聚星楼顶端明珠流光溢彩,正如紫薇之星耀在白日,高镇极北之方,至崇至亮,高高在上。
婉婷站在聚星台当央,举目远眺,天无涯无尽,地遥不可及,满目空阔中一阙神境仿佛滔滔江水中一叶扁舟那般优雅且又孤独,唯有那耀眼的珠辉与微凉的玉石触感才让人有些微的真实感。
聚星楼台以水廊相连,碧波轻荡在苍穹,真正水天一色。水流冲起水壁两行,五界数千年生衰化作文字尽映其间,轮转变幻,令人兴叹。
“不愧为众神聚首之地,“婉婷赞叹道,“气势磅礴,身在其间,让人心胸也开阔,似能容纳天下万物。“
“婉婷姑娘过奖了,”九华神君谦道,“但天帝胸怀天下万物生灵确是不假。”
婉婷点头,又看一眼那七颗夜明珠,道:“‘命志’上说五珠聚花,而眼前显然是北斗七星,看来五珠不在此处了。”
九华神君附和:“看来确是如此。”
“天庭可还有何举行祭典之处?”婉婷又问。
“姑娘问祭典之处做什么?”九华神君不解。
婉婷略一思索答道:“不过直觉使然,‘五珠聚花,天下大同’,听之仿佛祭‘花’于‘五珠’方可换得天下太平,是以婉婷猜测祭祀之处或许会有线索。”
听她说什么祭祀,西莫心中不觉“咯噔”一下,九华神君却恍然:“原来如此,天庭祭祀之地倒是有几处,祭日月之光暗双坛,祭生衰之起灭双坛,不知姑娘想先去哪一个?”
婉婷略一思索:“都好,哪个近一些就先去哪一个吧。”
“既然如此,”九华神君道,“光暗双坛就在此之上,就先去那里可好?”
婉婷点头。九华神君引二人回仙舢处,正要登船,忽听远处想起洪亮的呐喊之声,紧接着金属顿击之声嗡嗡,但煞是整齐。
三人不觉回头,婉婷奇道:“什么声音?”
九华神君望着声音来处,答:“天帝会众神,亦会驾临鸣令台阅军,是以鸣令台就建在附近,这声音想是天军在操练,姑娘与殿下可要过去看看?”
身为一族之王,西莫自是想见识一下天军的阵势,婉婷却犹豫不决,冷秋尘此刻怕是也在鸣令台,她还没有做好再次面对他的准备。光是想起他,便迁起心口丝丝缕缕的痛,但看西莫期待的神情,又不忍拂他的意,她暗自攥住胸前衣襟,微微蹙眉道:“也好。”
本以为她会拒绝,不想她却点了头,西莫意外地看向她,却见她面色有些发白地请九华神君带路,他只道她害怕与冷秋尘对面,于是道:“你若不想去不必勉强。”
她却摇头:“无妨,反正我也想去开开眼界。”说着便随在九华神君之后。
西莫摸不准她的心思,也不好再说什么。天军操练的声音渐响,声声破空,震彻云霄,长空之中,无边校场之上金甲炫目,神威气势慑到人心里去,铺天盖地。校场一端将台之上几人注目审阅台下,其中一人仙姿飘逸,神色从容,是几日前应邀而来的辰霄,可抓住婉婷目光的却是他身旁那人,挺拔峻峭,冷静的眼神如冻顶之湖,深邃入骨。台下神军舞起威风猎猎,吹着他泼墨绘竹的白衫,潇洒淡漠,那份卓越,是魔是神,谁又能分得清楚?
他明明这般近,而婉婷在一旁望着,却再不敢上前,那触手可及的距离是天与渊。难过从心中撕裂开来,裹着痛苦在肺腑中翻搅,她紧紧锁起眉,握住衣襟的手越来越紧,仿佛只要死死攥着就能将痛苦关在身体里。
见她驻足不前的身子有些颤抖,西莫两步来到她身边,她额上细细的冷汗苍白的脸色让他吓了一跳,刚才心中那点气哪里还顾得上。他轻轻托住她手臂,急问道:“怎么了?”
婉婷阖着双目咬牙立在原地,任他扶着,只是不说话,九华神君亦担心道:“姑娘是否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御医?”
婉婷深吸一口气,终于睁开双眸摇一摇头,吃力地道:“能否请神君带我回去?”她歉意地看着西莫,“西莫,抱歉。”
西莫早已管不得什么观阅天军,一手撑住她便要离开,才转了个身婉婷却觉一阵绞痛从身体窜到额上,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向前扑去。风声过肩,忽有一人从身后跃到她身前,西莫尚未及出手拦住她倾倒的身子,那人已将她接住。
晕眩尤未退去,那人二话不说搭上她的脉,那沉静的声音就响在婉婷头顶:“她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西莫茫然摇头:“不清楚,但今晨早膳确实没用。”
那人将她揽在胸口:”不正常进食引得胃痛发作,我是该骂你还是该心疼你?”话虽这么说,他温柔的大掌却已覆在她胃上,将源源内力输入她身体。
那股温热的掌力让她顿感轻松许多,婉婷缓缓睁开双眸,见他神情甚为严肃,锁住的浓眉间隐隐带着责备之意,紧抿的唇角是发怒的前兆,她张口欲辩解些什么,可溢出喉间的只是一声轻微的呻吟。她不想让他撞见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样,但根本使不上力来挣脱他的怀抱。
见她难过,冷秋尘又将内力加重了些,道:“神君,西莫殿下,本座先送她回去。”说罢也不待二人回答,抱起婉婷便离开鸣令台。
琼夜宫中,众宫娥见冷秋尘抱着婉婷大步迈进来,一脸怒容,只道出了大事,不敢怠慢丝毫,忙上前侍候,然冷秋尘只吩咐了句“备热茶”便径自入了穹光殿。茶端上,众人于他冷冷的“退下”中哪里敢逗留半刻。
让她倚在榻上,取来热茶助她饮下,暖流入腹,婉婷总算觉得胃痛缓下些许,他放下茶盏,却一言不发,他不语,她亦不愿打破沉默,那份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空气流动的声音也骤然清晰。良久,见他仍没有开口的意思,婉婷终于有些招架不住。她将胃中起伏的难过压紧了些,偷偷从眼睫下觑他,未想正与他严厉又带着些无奈的目光对上。她忙别开眼,久不曾与他这般独处,此刻她竟感到有些害怕。
忽听冷秋尘淡淡问道:“可还难过得厉害?”
婉婷方摇了摇头,一阵痛又蹿上来,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冷秋尘低叹一声:“你何必对我说谎?”说着他伸手又要为她注入内力,谁知她却向一旁缩了缩躲了开去,那神情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冷秋尘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才收回,他本就淡漠的声音这时已带了寒意:“你怕我?”
婉婷仍不肯开口。她并非不想和他说话,只是这日复一日的朝思暮想已让她快失去理智,她怕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对他的思念与渴求,投入他怀中痛哭失声。连日来她任意妄为,折磨自己,将自己逼入一次又一次的极限,只因唯有肉体上的磨折才能让她暂时忘却心中的磨折,她不能在此功亏一篑,她无法再将冷秋尘拖入险境。若只是与神军联手同望尘异境众人相抗,他必可全身而退,若任他为她与幻境使正面冲突,她对他的把握恐怕只有九死一生,别说是九死一生,就是九生一死她也受不了,他已为她付出太多,她承不起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光是想想她便胆战心惊,与此相比,被他恼恨终生的那点痛苦与伤心根本算不了什么。
一切思绪皆在转瞬之间,于是她索性咬牙道:“对,我怕你,你一出现在我身边我就害怕。”她说完别过头去,再不敢看他的表情。
须臾,他冰霜般的嗓音响起:“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言闭起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门“咯啷”一声关上,并不如何响,却让她不禁一抖,泪水决堤,片刻染湿红缎的枕衾,浓重的一片,仿佛她心底浸出的血。她蜷缩在角落,抽泣牵引得胃中愈发痛苦,身体里似是嵌了把利剑,每一动都将肺腑割裂。
唇边已然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她闭目缓一口气,硬撑着坐起来,冷汗细细密密布在额上,她支着身子慢慢站起,胃中的痛瞬间冲上头顶,她眼前一黯,险些站不住,好在她死死攀住榻围边缘才将身体稳住。
晕眩好一会儿才过去,她双手用力抵在胃上,趔趄着步向案桌边,壶中茶尚热,她一手颤巍巍地提起茶壶,却怎么也对不准杯口,又一阵剧烈的绞痛袭上,她手一松,茶壶“哐”地落在案上,热茶泼了满桌,茶壶滚了两滚最终“啪”一声砸上地面,摔得粉碎。
几乎是同一时刻,殿门被猛地撞开,一人旋风般卷入内室,闪电的速度除却冷秋尘还有谁。出了门他到底放心不下,一直立在外面守着,冷不防听见殿内重物落地之声,关心则乱,他也顾不得修养便冲进来。
只见内室案上一片狼藉,婉婷撑着桌缘立在那里,喘息急促,摇摇欲坠,他闪身至她身后将她托住,声音里焦急之意明显:“痛得那么厉害?”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那般安全,她身体一松,倒入他怀中。她开口,却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微弱地点了点头。
他紧紧抱着她,疾声高唤:“来人!”
一名宫娥闻声进来,他也等不及她施礼,便命令道:“速传御医。”
宫娥见他声色俱厉的模样知道事态紧急,匆匆去了。
婉婷在他泠洌的声音中稍稍清醒,模糊中瞥见案上《五界命志》早已被茶水浸得透湿,她大惊,欲起身去救,怎奈全没力气,她求救般地一边望住冷秋尘,一手指着《五界命志》的方向,可冷秋尘忧虑重重的眼中只有她的倒影。不知他是否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痛苦的巨浪扑来,声色光影顷刻间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