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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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霄如玉,温润的碧色从四面八方荡过来,轻轻将人裹住,那般纯净光泽,涤却凡风俗尘,让万般罪孽污邪皆无处可躲。立于天门前,不由便心生敬畏,即便身处天界,位居神职,每每面对这道朱漆拱门,一息一吐也不敢造次,那后面便是天威。
九华神君将冷秋尘引至天门前,自然而然便肃然起敬,本以为冷秋尘在神威天慑下也会变得恭谨,哪知他不过抬眸将天门略略打量,道:“此门之后便是天庭。”依旧从容,那神情比周遭云烟还清还淡。
九华神君有些意外,却也只得道:“是,虽有老夫领路,但碍于规矩,还请少主出示一下天枢玉函。”
冷秋尘没说什么,从怀中拿出手掌大小一块薄玉递与九华神君,那玉光碧润泽,几近透明,上刻青龙出云,一鳞一须皆格外细腻。九华神君将玉在天门前一举,玉华清照,与朱门宝光相映,门锁“啪”一声滑落,两道重门缓缓开启。
九华神君道一声“请”,与冷秋尘并肩迈入门中,身后仪仗浩浩荡荡甩出一道云尾,随着天门重新合起渐渐散作无踪。
婉婷这才闪身出来,冷秋尘峰俊的身影还留在眼底,适才悄然望着,不过几片碎云的距离,却似隔着整个天。西莫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叹气,却也知多说无益,只道:“走吧,过去看看。”说着飞身而上。
婉婷迟疑片刻才缓缓跟上,高门在前,巍峨耸立,如神将驻守,凡者止步。她眉心蹙了蹙,回身望向脚下,天高地远,红尘万丈几不可见,脚下众灵皆如蝼蚁,众神立在金楼玉瓦的天庭宫阙中睥睨众生,又怎能明白凡间疾苦?
思及此,她便心生一丝反感,但五珠到底是在这门后,又不得不入。将那份烦躁压下,她回头,见西莫正支额研索,问道:“如何,可有发现?”
西莫摇头:“毫无破绽。”
“那便直接叫门好了。”她说得颇轻松。
“叫门?”西莫眉毛一扬,“你当这儿是你家,敲一敲便会有人开?”
“没人开就硬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西莫气结:“小心招来天兵天将。”
“那最好,我还怕没人出来呢。”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西莫拿她无法,只是不住摇头,她若胡闹起来,真是谁也管不住。婉婷看一眼他无奈的神情,狡黠一笑,上前一步伸手便向天门叩去,哪知青天化作洞庭湖碧,她一触似蜻蜓点水,水波借着她的力道徐徐向外荡开去,天门如水中倒影,也随着波纹漾了漾,复又平静无痕。
婉婷惊奇,再碰了碰那朱漆大门,依旧如此,眼前奇景好似海市蜃楼,真真幻幻,虚虚实实,让人分辨不清,若不是刚刚确看冷秋尘走进去,她怕也要以为这天门不过是个幻影,她苦笑:“真是想闯也闯不得呢。”
结界将二人阻住,她与西莫望门兴叹,却不知已惊动了神庭,冷秋尘随九华神君正往玉清宫面见天帝,忽见一行天卫兵刃加身,急急往天门方向行去。冷秋尘驻足看众卫走过,问:“何事这般匆忙?”
九华神君见为首一人正是统领御天监轻衣侍卫的神将伯武,不禁皱眉道:“看样子像是有人擅闯天门。”
冷秋尘闻言心底一动,思索片刻方道:“神君不若跟去看看。”
“无妨,”九华神君以为他担心出事,道:“有伯武将军在应不会有问题。”
冷秋尘确实担心,但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本座是想劳烦神君去请将军回来。”
“少主这是……”九华神君不明其意。
冷秋尘微微一笑,笑得有些无奈:“门外恐怕是婉儿,若伯武将军不小心伤了她,天帝恐怕会怪罪。”
九华神君一愣:“怎会是婉婷姑娘,少主如何知晓?”
“这些待会儿再说,以婉儿的性子今日此来若不达目的怕不会轻易回去,神君再不快去,她若与众天卫冲突起来恐怕不好收场。”冷秋尘淡淡道。
九华神君听了脸色微变:“少主说得是,天帝前些日子还说要见她,老夫这就前去。”他说着要走,忽又转回,“可少主你……”
“本座便在此等候。”他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神君,请勿向婉儿提起本座。”
九华神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离去。冷秋尘遥望天门方向一声长叹,有些哭笑不得,半路上便感到她的气息在左右,不想她竟真的跟了上来,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居然连天门都敢闯。
天门三叩不响,婉婷失望,却又不甘,已走到这一步,哪有回头的道理,既然天神的结界不吃礼让这一套,她也只得与其硬碰硬了。
她垂眸,试着调息,体内真气流转自如,这些日子下来,她已渐渐对一身灵力习以为常,慢慢摸索出一点运用之法,与人交手或许还派不上用场,但用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倒也方便。神界居五界之首,结界之力自是不能小觑,但若真论起排位来,望尘异境恐怕还在五界之上,异境纯灵之力她虽无法运用自如,但让这结界动一动,将天神天将引出来的把握她还是有的,想着,她便暗将灵力集在手中。
见她半天没动静,一旁冥思苦想办法的西莫不觉感到奇怪,他扭头,见她双眸半阖,静若止湖,素白衣绦款款如烟,似要与飞云薄雾融在一处,然而一色浅谈之中唯独她垂下的右手袖端隐约有流光闪烁,西莫一怔,立时便知她的用意,不由一急,呼道:“婉婉,不可!”
阻止的话却已是太晚,婉婷双眸蓦然一亮,掌风翻过,真气之华轻灵如莺,已向天门之位掠去。结界被灵气撞上晃了几晃,水样波纹向四周荡开,起初是缓缓细浪,却随着婉婷力量的加深越大越急,天门在浪底微微颤动,结界岌岌可危。
这般直破天门结界之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西莫正愁该如何劝阻,忽听隆隆一声天门从内打开,一队赤衣执刀的侍卫从门内涌出,为首一人轻甲玄枪,浓眉怒目,上前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擅闯天门,报上名来!”
婉婷拂袖将灵力收起,悠悠施礼:“婉婷无意冒犯天威,实有要事求见九华神君,望神将莫怪。”
统领伯武双眸一眯,将她上下打量,见她不过一介弱女子,方将戒备稍稍放下:“可有天枢玉函?”
婉婷轻叹摇头:“若有天枢玉函,我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一干持兵天卫在前,她却依旧轻松自若,伯武顿觉神威有损,又听她无邀而来,脸色一沉:“既无天枢玉函,天界神君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说见就见的,趁本将尚未改变主意,尔等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本将不客气。”
见他怒意满面,语带威胁,婉婷却也不怕,反而淡淡一笑,道:“婉婷既然来了,若不见得神君决不会离去,神将若要动手请便就是,若能闹到神君那里去,倒也正合我意。”
她清浅的目光望住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淡漠,对伯武来讲却如火上添油,他双眉倒竖,厉声斥道:“你以为我不敢动你?!”说着长枪一横,便要抓人。
婉婷眼见他袭过来也不躲,反倒是西莫紧张地一步挡在她前面,冲突一触即发,西莫眉间一紧,手已搭在银弓之上,却听一声匆忙的呼喊从天门内传出:“伯武将军手下留情——”
伯武一怔,生生将前驱的势道收住,众人皆闻声望去,声音的主人自门后一闪而出,正是九华神君,他上前对伯武一揖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婉婷姑娘乃天帝贵客,还请将军莫要为难于她。”
伯武将长枪收起,面带狐疑:“贵客?贵客怎会没有天枢玉函,神君可莫要诓骗本将。”
九华神君哈哈一笑:“将军说笑,老夫怎敢诓骗将军,实是老夫有事耽搁,玉函还未及派出,今日就算婉婷姑娘不来,老夫明日也要去请,因而还请将军通融。”
伯武看了看九华神君,再看一眼婉婷,依旧心存疑虑,但九华神君既已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拦,只得一招手下侍卫:“下次神君可莫要再耽搁了。”
神君微笑将伯武与众卫送离,方转身对婉婷道:“果然是姑娘。”又与西莫见过礼。
婉婷有些讶异,对九华神君微微一鞠:“多谢神君解围,神君如何得知婉婷在此?”
“是少……”忽然想起冷秋尘的嘱咐,他立时改口:“是老夫下界寻姑娘不得便想卜卦算算姑娘所在,不想卦象显示姑娘不日便会造访,于是这几日就仔细留心着,刚刚听说天门有动静便猜着该是姑娘来了。”
婉婷一笑:“神君卦象神准。”她略一沉默,再开口时却有些迟疑,“神君去过魔界寻我?”
九华神君点头。
“可见着魔尊与少主了?”她小心地问。
“见着了。”虽不知她与冷秋尘之间有何变故,但九华神君又怎会猜不到她真正想问的是谁,他却也不说破,只道:“魔尊与少主皆安泰,请姑娘放心。”
婉婷心中一松,虽然适才看见冷秋尘时已知他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但此刻得到证实方才真正放下心来,她话题一转:“刚刚神君说天帝要见我。”
“不错。”九华神君答,“老夫一回来便将姑娘之托禀告天帝,天帝愿与魔界同心抗敌,但仍想见一见姑娘,了解一下望尘异境的情况与一众异境使者的实力。”
婉婷面带喜色:“正好婉婷也有事面见天帝,事不宜迟,请神君速带婉婷前去。”
“这……”九华神君有些为难,“天帝正在会客,此时不便打扰,可否请姑娘稍待。”
婉婷一怔,便明白天帝正在见的是谁,她原就在躲他,自不愿此刻与他见面,遂想也不想便答应:“无妨,婉婷等着便是。”
见她这般通情达理,九华神君自是心悦,慈笑着便将她与西莫让进天门。
天门之后自是另一番境界,虹桥彩阁,飞庭轩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迤逦妆点于雾晖之后,钟灵毓秀;烟轻云素,氤氲舒卷漫无边际,聚散虚空。踏在云石铺就的回光廊上,迎面微风清纯净澈,连最后一点尘埃也被关在天门之外,红尘已远,眼前景象飘摇幻缈,让人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此处是梦亦或凡尘是梦。
婉婷一捋被风吹散的发,心中不免凄恻,人间已是风浪四起,血色洇洇,这里却仍雨霁风和,烟波虹彩。芸芸众生,只不过生不同处,差距便是天渊,然而劫难当前,这般宁静和平又能维持到几时,仙宫绝景又能清高到几时?想到此便也没了观赏的心情,她只静静低头随在九华神君身后,也不在意到了哪儿,直至九华神君停下她亦驻足,抬头便是“玉清宫”三个大字如飞龙出海,神骏矫捷,神庭正殿宏阔巍峨,碧瓦鎏金,悬梁立柱精雕细琢,青龙盘桓,玉蛟旋舞,明睛炯熠,栩栩如生,御前侍卫沿虹彩天级一字排开,肃穆神武,流云卷到此间亦忽而转浓,波澜壮阔,天颜神威此刻已不过一道门槛的距离。
九华神君将她往侧门让了让,道:“姑娘先在偏殿候着,老夫这就去通报天帝,待天帝通传老夫再来叫你。”
婉婷一点头:“有劳神君。”九华神君心里挂着冷秋尘,也不再招呼,匆匆去了。
婉婷立在虹阶之上,也不入殿,明澈的目光洒在天光错落间,穿过层层云雾朦胧,也不知要望到哪里去。白衣似雪,素颜清绝,无垠九霄中,仿佛只剩了她一人,不知从何时起,她便总是这一身浅淡,若即若离,似是随时会乘风归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西莫心头一阵空荡不安,觉得就要抓不住她,他稍稍向她身边迈了一步,好像缩短与她的距离便能填补那份空落:“你刚刚脸色不太好。”
她也不回头,道:“不碍事,只是觉得这里太平得不像话,众灵尊仰天神,天神却只顾自己安逸。”
西莫瞟一眼不远处众神卫,道:“这话说给我听听就好,到了天帝那里可别胡言乱语。”
婉婷轻轻一笑,那笑却并未及眼底:“怎么,你是觉得我大逆不道,还是怕天帝找我麻烦?”
西莫双手抱胸,叹气:“你向来大逆不道惯了,妖王魔尊你哪个放在眼里了,见了谁说话都一样没大没小,”听似怨声载道,但语气却是带宠的,她凤眸一软,带了暖意,他稍稍一顿,接道,“只是五珠之事毕竟是你有求于天帝,待找到了五珠,你再和天帝不分尊卑也不迟。”
婉婷看他一脸无奈,抿嘴强压住笑意问:“我有这么没分寸么?”
“刚刚才闯过天门,你分寸的尺度当真与众不同。”西莫调侃。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眉眼间的韵彩将云似的身姿也拉到人眼前,西莫这才觉得面前的她有了些真实感。他半挽住她,看似不经意间将她带往偏殿,秋意袭人,到底不比前些日子,空气里寒意渐浓,吹了半日风,她身子也透着凉意,好在殿里却是温暖,檀木香点着令人心平气和的味道,婉婷在香炉旁一张椅子上坐下,托着腮看香灰一寸寸烧尽,落在青铜刻纹的炉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能登神庭,会天颜,多少人梦寐以求,你怎地看上去这般无聊。”西莫看着她道。
婉婷随口便答:“万众浮生既以五界而分,天神也不过其中之一,最多不过寿命长点,力量高些,其它与你我并无不同。”
西莫在她对面坐下,对她一向的口无遮拦煞是无力:“众神向来自视清高,不懈与凡夫俗子为伍,听到你这么说,怕是要气死了。”
婉婷耸一耸肩,不置可否。
西莫话锋一转:“既然天神与你我并无不同,以你对诸神的了解,你认为天帝对五珠之事会怎么说?”
似是心中早有答案,婉婷想也不想便答:“天帝既然肯与魔界联合,自也不会为难于我,就怕天帝也不知五珠为何物。”
“若真如此,你打算如何?”
“自是请求天帝允我留下探查,直到查清为止。”她说得理所当然。
“你真将天庭当你家了,来去自如,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西莫对她的天真想法不以为然,“就算天帝真的允了,你连五珠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怎么查?”
婉婷看他一眼:“你不必担心,《五界命志》我只草草一读,有许多地方还不甚领会,若假以时日,必能摸出线索。”她倒是颇胸有成竹。
她既这么说,便是已打定主意,以她的执拗性子西莫知道这天庭她是住定了。他暗叹,她独自上天庭,寻五珠,抗境使,他本就反对,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劝,劝也劝不动,刀山火海他陪着便是。一旦想通,对她的决定他也不再置一词,只是闲闲地把话题扯了开去。
二人闲聊,时间倒也过得颇快,不一会儿便见九华神君转进来:“婉婷姑娘,西莫殿下,天帝请二位过去。”
婉婷起身:“请神君带路。”
九华神君默默转身出门,却有异样神情于面上一闪而逝,她觉得奇怪,又见他从容在前领路,只道自己多心。
沿殿廊一路过去,庄严的气氛渐重,众天卫见神君前来一整肃容,齐齐行礼,九华神君侧身道了声“请”便当先入了玉清宫。婉婷落后半步也迈入殿中,过了这道门槛便是与天威对面而立,大殿空阔,寂然无声,只能听见几人衣带簌簌,却衬得四周愈发安静,天颜在上,俯视而下,洞悉万物,让人连呼吸都不由小心起来。
婉婷抬眸,望向那玉阶之上的神帝之座,然而目光刚跃过九华神君的背影,便被玉阶旁一道颀长身影吸引住,她一怔,脚步亦顿住,那般寒疏冷峻,肃颜清寂,不是冷秋尘又是谁。他负手而立,淡淡的视线投过来,并无丝毫讶异之色,眸中幽紫的光泽在遇上她的容颜时微微一波,又随着那与生俱来的从容卷入眸底,只留下一抹难以言喻的柔和。
一丝锐痛划过胸口,婉婷心中霎时清明,难怪适才九华神君神色有异,难怪九华神君会知擅闯天门的是她,难怪在去往天庭途中他会忽而停步,原来于攀云丝端他觅的是她,纵使相隔千山万水,天涯海角,她的气息始终在他心间纠缠,他一早已知她跟在身后,他依旧以他的方式助她帮她,默默将她守护。她苦笑,他知她躲着他,若非他授意,九华神君也不会刻意让她避开与他见面,此刻见了,必是躲不开了。
心头如烧着团炽火,逼得自己五内俱焚,面上却始终强作漠然,她纷乱的思绪被九华神君的声音打断:“启禀帝尊,老臣将婉婷姑娘与西莫殿下带到。”
婉婷垂眸避开冷秋尘的目光,与西莫上前见礼,头顶一道沉着的声音落下来:“免礼,有幸请得二位前来,天庭生辉,婉婷姑娘,本帝久仰芳名。”
婉婷重整心绪,举眸望去,见高庭云殿中央坐着一人,金袍玉履,珠帘碧冕,宝相庄严,背后轩屏罗扇精功细绘,描画着仙宫瑶景,色彩纷织,衬得他仿佛独立玄穹,越发神姿峥嵘。他黑白眸色,深浅清明,目光却温和,遥遥投下望住婉婷,嘴边一丝笑意颇为慈蔼,将那俯瞰世间高高在上之威也淡掉三分。
他便是上掌三十六天,三千大世界,下握七十二地,所有生灵的天帝,众神之神,万灵敬仰,那般遥不可及,此刻却近在眼前,入地登天,费尽心思,总算是见到了,婉婷淡淡一笑:“帝尊严重了,帝尊肯拨冗亲见,婉婷该当叩谢才是。”说着她又躬身一礼。
“姑娘客气,想必姑娘已知本帝请姑娘来的用意。”天帝道。
“是。”婉婷答,“帝尊贤德,愿出手解救天下,若有何疑问,婉婷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帝颔首:“如此甚好,”他说着看一眼冷秋尘,“魔界少主姑娘想必认识,本帝亦请了少主前来商讨用兵之事,有姑娘从旁协助,神魔共策亦当顺利。”
果然不出她所料,让她与冷秋尘当庭对面是天帝的意思,天帝的面子自是谁也不好驳,有多不情愿她也只能忍住,她对冷秋尘轻轻一鞠:“少主别来无恙。”神情冷淡,只作初识。
他面色自若,深渊般的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闪过,她的刻意疏离他不是不懂,但越懂,越心疼。数日不见,她素衣绝色似乎更加单薄,立在这云巅天宫之中,仿佛也要化作流云一朵,来去随风,他心头有股触不到她的惶恐,又有股拥她入怀的冲动,而千般滋味烫灼肺腑,在人前他也只是淡淡回礼,道:“一切如旧,多谢姑娘挂怀。”
婉婷但觉眸中酸涩,一切如旧,花如旧,景如旧,他如旧,而她是否能重回旧日时光,与他比肩听丝弦锦瑟,望天悬星河?
多少苦楚都要咽下,她蛾眉轻敛,转身不再看他,问天帝:“帝尊想让婉婷从何说起?”
天帝略一思索:“就从你说起。”
“我?”婉婷略顿,唇边带起一丝浅笑,“也对,既然一切因我而起,自该当从我说起。”她随意将水样云袖一敛,娓娓道来。
望尘异境,罗•娑双竹,十二境使,冰花霜罗,从翅灵煦阳谷到云山天鹤宫,从雪蓑山试剑楼到到魔界正寒宫,鬼门关失魂,修阎塔被锁,寻《五界命志》,闯神庭天门,她细语轻声,如夜莺独诉,秀色容颜清泠无澜,秋水双眸纯澈不波,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仿佛都是别人的事,只有那道不尽的惆怅与悲凉点点滴滴坠在每一字每一句间,荡气回肠。
凤眸流转,她缓缓落下最后一个字,殿中寂静,只有余音缭绕梁间。众人听得痴了,如坠梦里,低头回味一时难以回神,唯有冷秋尘专注的目光始终未从她身上离开,她事事说得仔细,独独与他的关系她只字不提,不提也罢,她是他心头的结,亦是他一生的劫,就算她躲着,就算她不提,生生世世,万千轮回,他也会等在原地,他心意已决。
少顷,众人才如梦初醒,天帝轻咳一声,道:“难以置信,五界之外居然还有奇境,神君当日告知本帝还将信将疑,今日听姑娘道来,又由不得本帝不信,若有机会本帝还真想去看看。”
婉婷应道:“若五界此劫能顺利平复,婉婷定于望尘异境恭迎帝尊圣驾亲临。”
天帝点头,却将笑意一收:“依姑娘之意,本帝当如何帮你?”
婉婷略一思索:“已被幻境使收于麾下的鬼界及妖界銮兽火狐二族现有人界奇门各派与翅灵及盟族在外顶着,不足为患,婉婷担心的只是十二境使及异境族众,异境中人灵力非比寻常,皆可以一挡千,十二境使更身怀灵之极致,一般人不敌其万一,而五界之中唯有神魔力量至纯至盛,若能集结众将,同心抗敌,或许能险中取胜。”
天帝微微沉吟:“姑娘可有对策?”
婉婷徐徐道:“用兵对敌婉婷一窍不通,但十二境使中祀境使祈煌大人与络境使辰霄大人心向我方,如今已身在魔界,而两位大人对幻境使心思最为了解,若天界众将愿屈尊听两位调度,定会事倍功半。”她望一眼冷秋尘,“想必魔界军将已整装齐备,等候调遣。”
冷秋尘不语,只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天帝一招九华神君,“立刻下函有请二位境使。”
见九华神君领命去了,婉婷又道:“婉婷还有一事请天帝相助。”
天帝回应:“何事但说无妨。”
“《五界命志》云,”婉婷念道,“五珠汇于天,镇于天,汲日之精,月之华,灵至清,不可量,需以至纯冰花为引,诱之,方可激其能,五珠聚花,圣灵无极,红尘普照,天下大同。”
天帝抚颌略微琢磨:“你的意思是,五珠在天界?”
“不错,”婉婷答,“五珠聚花之日,恐怕便是幻境使最后一搏之时,虽不知确切期日辰刻,但婉婷有感时不远矣,五珠灵能无限,若能于幻境使之前寻得五珠,或可借五珠之力将幻境使击退,因而婉婷请求天帝允许,让婉婷于天宫之中找寻五珠下落。”
天帝有些疑虑地道:“让你寻五珠不成问题,但天界有十三层,一层三万里,其中宫殿庭阁楼台无数,你要如何寻?”
婉婷只知天界极大,但大到这种程度倒是出乎意料,三十九万里天域之中找寻五颗不知形貌的珠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她不由蹙了眉,垂眸暗暗思量,一时无言,倒是一直沉默的冷秋尘开了口:“天帝勿需担心,婉婷姑娘昨日才觅得《五界命志》,想来还不曾仔细研读,既然书中提到五珠在天界,想必亦有其它线索,若稍加钻研必会有所收获。”
他替她解围,婉婷蓦然回眸,见他冷静沉着与天颜相对,一身孤高,一身潇洒,即便天帝在上,他的丰神气魄却丝毫不被掩盖,她感激,亦拨痛了心弦,她离他而去,伤他在先,他却依然相助于无痕,果不负他那句一切如旧。
天帝似也认同了他的话,点头道:“少主反正也要留在天界与众神将共拟兵策,不若也助一助婉婷姑娘,本帝无礼之求少主可嫌太重?”
冷秋尘的目光淡淡转回婉婷身上:“本座无妨,不过也要看姑娘的意思。”
天帝都已经说话了,婉婷又怎好推托,只得道:“多一人多一分力量,也可节省些时间,只要少主愿意,婉婷自是感激不尽。”
“如此甚好。”天帝看似颇为欣悦。
正说着,九华神君回来复命:“启禀帝尊,天枢玉函已下。”
天帝点头:“天枢玉函一下二位境使明日便可到达天庭,本帝已着人将琼夜宫收拾妥当,几位就暂且住下。”
几人谢过,便在九华神君引领之下退出殿外,往琼夜宫而去。遥看众人离开,天帝慈貌忽而一收,肃容微微沉下,暗黑双瞳倏然掠起一道莫名的光泽,不知在思考什么。便在这时,一人从神座背后内殿转出,天帝一惊回神,匆忙下了宝座,对那人恭谨一拜:“尊上。”
那人点头,举眸看向大门之外,道:“这几日他们若有什么要求都先应着,好好招待切勿怠慢了,传令给各神各将都先收敛着点儿,莫起冲突,若乱了计划可为你是问,听清楚了?”
天帝惶恐应道:“听清楚了,请尊上放心。”丝毫没了众神之神的架势。
那人不再言语,阴霾的深眸眯了眯,唇边勾起一抹沉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