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呓语  【阿兰若夜话】之【花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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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生名升,字云生,是杭州人。他自幼便颇有文才,长到了十余岁时,在杭州的生员当中,就已经很有名气了。
    窦云生家境殷实。他的父亲窦员外,有三个儿子。分别名叫定,步,升。云生是第三子。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衙门里的小官吏。因为窦云生是最小的儿子,他最得父亲的喜爱。
    说来也奇,窦云生的确与他人很不相同。他十五岁的时候,一位友人前来拜访窦员外。在宴席上,友人对云生说:“曾经谢幼度被比喻作谢家的宝树,而你就是是窦家的宝树啊。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目明朗,将来一定是大有作为的人。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呢?是想要过簪缨钟鼎的生活吗?是想要得到很高的地位吗?”窦云生摇头说道:“是您谬赞了。云生的理想,是想步古时候楚狂陆接舆的后尘,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啊。像五柳先生一样采菊东篱下,或者像阮咸一样与侍女共乘,不是很好吗?”听到这样的回答,客人拊掌大笑,很是惊讶。
    窦云生及冠的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他正在屋子里读书,名叫青书的书童在角落的炉子里烹茶。过了不久,他觉得有些困乏了,便打开窗子。只见天空呈现出晦暗的颜色,彤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雪了。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飘起如同鹅毛一般的大雪来。
    窦云生忽然兴起,对青书说:“孟浩然曾经有踏雪寻梅的雅兴。他说‘我作诗的灵感,来自沐于灞桥风雪中的驴背上。’今天下了这样的大雪,我为什么不学习他,也去踏雪寻梅呢?”青书点头称是。窦云生吩咐青书带着毛毡与酒食,一主一仆一匹驴,就这样出发了。
    天气格外寒冷,披着斗篷的窦云生,一路上几乎没有见到行人。但他对此感到很得意,说:“美丽的景色,不是贪图温暖舒适的人能够看到的啊。”
    不久之后,他就到了西湖边。放眼望去,春夏季节看起来妩媚的西湖,在一片银装素裹中,透露出庄严之相。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界限。
    窦云生心中很是畅快,他沿着西冷桥,走到了孤山上。
    寒风卷着大片的雪花纷纷落下,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孤山上没有别的游人。窦云生命青书牵着驴走在后面,自己双手负在身后,沿着山道缓慢地向山上走去。没有走多远,他转过一块巨石,视线豁然开朗。只见大片的梅花在雪中盛开。白色的梅花与白雪融在一处,但独特幽香却将它们区别开。红色的梅花艳丽如美人的妆容,令人炫目。而梅花的枝干也有优美的姿态,如同袅娜的女子在雪中亭亭玉立。
    窦云生十分欣喜,走到梅林中央,命青书将毛毡铺在地上,又取出酒水与食物。他坐在梅花丛里,一边喝酒一边观花。就在酒酣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吹奏洞箫的声音。乐曲幽咽委婉,令人动容。
    窦云生很好奇,还有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来赏梅呢?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鞋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只见梅林中,走出两个十四五岁的小鬟。二人都梳着双髻,分别穿着红色和白色的袄裙。红衣者看起来更加妩媚,白衣者则有清洁的气度。
    她们走到窦云生面前,对他行了个礼。红衣的小鬟对他说:“阁下是窦先生吗?我家小主人很欣赏先生高雅的气度,想邀请您去喝一杯薄酒。”窦云生感到很惊讶,因为他知道孤山上是没有人居住的。于是问道:“承蒙贵主人的厚爱,不知他的姓氏是什么呢?”
    红衣小鬟抿嘴一笑,态度越发风流。她说:“我家小主人姓林。还请先生赏脸,略一移步吧。”窦云生推辞不过,便答应了。他与青书跟随在小鬟身后,行了没有多远,就见到了一所不大的庄园。那庄园四周都是盛开的梅花,而且庄园并没有围墙,取而代之的是竹篱。
    他们走入庄园,只见屋宇修葺地精致而不俗气,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这时,中央的屋子中走出一个穿着雪白鹤氅的少年人。他眉目如画,姿态优雅,在大雪中作这样的打扮,如同神仙中人。
    少年人走上前来,对窦云生拜道:“先生能在这样的天气出来赏梅,果然是位难得的雅人啊。请到寒舍来,喝一杯酒吧。”窦云生觉得他的气度十分出尘,又想起小鬟说小主人姓林,便说:“如此,就谢过林公子了。”小鬟又延书童青书到后院休息。
    窦云生随着林公子进屋,却见那堂屋中,四壁都漆成白色,挂着几张格调高雅的书画。地上铺着青色的毯子,正中有一方放着花瓶与酒食的木几,还有一只火炉。林公子邀请窦云生坐下,对他说:“这样的天气,实在是适合赏梅。”他命小鬟将湘帘卷起来,恰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林公子为窦云生斟上酒,只见那酒汁色泽碧绿,闻起来芳香袭人。窦云生尝了一口,便觉一股梅花的香气散入四肢百骸,夸奖道:“这样的酒,恐怕只有天上的琼浆玉液可以比拟了。”林公子谦虚地笑了笑,转而与他讨论诗文。说了一会,窦云生越发觉得林公子的见解非常出众。
    饮了几巡,窦云生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洞箫。便问道:“方才我隐约听到吹奏洞箫的声音,非常美妙。不知是谁有那样高超的技巧呢?”林公子笑道:“那是家母在消遣。”窦云生又问:“请问令尊大人,可否容小生拜见一番呢?”林公子说:“家父去宣州访友啦。”窦云生觉得很遗憾。
    二人又饮了些时候,天色渐晚了。窦云生想要辞去,林公子却说:“先生你慌什么呢?如果不嫌弃寒舍简陋,就在此歇息一夜吧。”窦云生难却盛情,兼之他已有醉态,就留下了。
    林公子正要吩咐下人为窦云生整治床铺,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的声音。窦云生一看,却是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约莫四十许岁的妇人走进来。那妇人一身白底镶红边的袄裙,头上簪着一枝梅花。她的五官很美,却又带着凛然之姿,看起来十分高贵,不可侵犯。
    林公子慌忙对妇人行礼道:“原来是母亲大人来了。”妇人微微颔首,转而和蔼地对窦云生说:“先生居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请先生跟着下人去吧。”方才相邀的红衣小鬟走出来,引着窦云生走到一间厢房里。
    那厢房里收拾得很整洁,还有一股芳香的味道。小鬟转身要出去,却又对窦云生展颜一笑,还将自己头上的一朵绢花取下来,放在他的手心,才离开。醉醺醺的窦云生握着绢花在榻上和衣睡了。
    过了许久,窦云生酒醒了,便睁开眼。一看四周,他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睡在一块巨石上,四周都是盛开的梅花。抬头看天空,雪已经停了。东方露出鱼肚白,残余的月光照在梅枝上,在地上留下参差的影子。
    他慌忙站起身来,发现书童青书也睡在不远处,驴子则系在一株树上。而附近有几块残碑,原来这里竟是“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的墓。
    窦云生想起姿态如鹤的林公子,风姿绰约的林夫人,恍然大悟。他自言自语地说:“林公子的父亲去宣州拜访的那位好友,恐怕就是梅生谕吧!”
    窦云生在林和靖的碑前拜了一拜,又站立了很久。被风吹落的梅花落满他的肩膀。忽然间,窦云生又觉自己手心有东西,一看,是一朵艳丽的红色梅花。
    阿兰若氏言:人生本来就如同幻梦一样。只有遵循自己的内心,这一生才有意义。窦生的奇遇,也算是对他的理想的慰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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