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五十四章 血誓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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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顿三世二十三年三月,菲蕾亚在慕芳园平静地度过了自己的十四岁生日。往年她的生日那天都会收到不计可数的礼物,夜间的慕芳园则灯火辉煌、仿佛白昼;华丽的晚宴上聚集了朝中显贵、名媛淑女,席上飞觞走斝,欢声笑语……而这一年,却只有留守慕芳园中的我和薇等几个侍从陪伴她度过了这个特别的日子。
    富贵繁华,不过一场梦幻泡影,如雾如电,来去无影又无踪。
    这一年虽然短暂,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如此宁静、安逸的幸福。那时,菲蕾亚以“守孝”的名义,拒绝了曼瑟的频频求访,我们朝夕相处,一起读书练字,骑马游玩……她天生聪颖,学习用功,各项科目都成绩优良,尤其擅长女红、舞蹈。她跳舞的时候,喜欢在手腕上系一串银铃,起舞时银铃随着她玉臂轻扬、眼波斜飞之际玲珑作响,轻灵悦耳,绝世无双。虽然她很少有公开表演的机会,但凡是有幸看过她舞蹈的人,都会为她优雅美妙的舞姿深深倾倒,一见不忘。
    当年四月,菲蕾亚守丧期满。茜妃数次邀请她回宫同住,均被婉拒。可是这一次,终究不同以往:
    驻守北海的靖海将军大破海盗,取得瀛洲大捷。消息传到京都,莫顿三世大喜,特召其进京嘉奖,并在宫中准备了盛大的庆功宴会。这位在酒色及享乐中神智麻木、早已淡漠了亲情的国王,在这个特别的场合,居然想起了这个善舞的女儿,特别邀请她入宫献舞。
    当菲蕾亚得到父王召她入宫的旨意时,她再也无法拒绝了。
    我还记得,出发那天她穿了一身艳丽的红裙,妩媚动人,国色天姿。虽然她一直顾忌茜妃姐弟,但一想到能见到君父,她还是十分高兴的。
    我很快就回来。这是她临行前对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日她出发时,阳光明媚,春色盎然,可等到晚间时分,居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我在慕芳园焦急地等待,可是直到半夜也没有他们一行人的消息。
    正当我准备鞍马,要出门一探究竟时,才发现当时陪伴公主的侍女和仆从们狼狈不堪地回来了。
    我看到了薇,却没有公主的踪影。
    他们说,车驾在回程的路上遭到蒙面匪徒袭击,击散众人,劫去了公主。
    我们立刻派人通报了御林禁卫,要求协助寻找。然而等待许久,却不见一兵一卒。
    那一夜,园中上下十几个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冒雨搜索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人们才在离慕芳园不远的树林中找到了她。
    她还活着。
    不过,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我当时在别处搜寻,没有亲见。否则,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承受此等的场面。
    他们说,她的头发——如丝绸般柔润光洁的头发——被利器削得零碎不堪;她的身上满是青紫、瘀伤,手腕脚腕都有深深的勒痕。
    她的衣服,不如说她身上仅剩的那些东西,几乎被撕得粉碎。
    他们说,在她被发现的时候,全身湿透,颤抖如风中的树叶。当救援的人们靠近她时,她却惊恐万状地叫喊,不顾一切地挣扎,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认不得——她所记得的,只是黑夜,只是暴雨,只是比黑夜及暴雨更可怕的人心。
    直到薇最终出现,她才终于痛哭出声来。
    而在这时,久等不至的御林禁卫,竟然正巧赶到。
    从那以后,我在心里发誓,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要亲手把那些暴徒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我要用最残酷的手段要他们尝尽人生的恐惧与痛苦,让他们在正义的铁钳下无谓地挣扎、恐惧地颤抖……我要让他们以千万倍的代价,偿还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屈辱。
    回到家中的菲蕾亚,经过几天的静养,终于恢复了神智。然而她从此闭门不出,一言不发,除了薇,任何人——医生、宫使、甚至于我——都不能踏进她房中半步。
    可是即使如此,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她。
    园中对公主的蒙难虽然守口如瓶,但消息还是通过御林禁卫很快传遍了宫中。曼瑟侯爵,竟然赶在这个时候带着国君与茜妃的慰问信,得意洋洋地求婚来了。
    原本就昏聩无能的国君,如今外制于曼瑟、内惑于茜妃,早已沦为兄妹俩掌股之间的傀儡。如今女儿蒙难,居然不思调查案情、捉拿凶徒,反而听了茜妃的建议,想要装聋作哑,息事宁人。
    茜妃在信中说,公主遭难,覆水难收,与其追查下去搞得天下皆知,令王室蒙羞,不如一床锦被遮盖,也好维护大家的体面。
    就连国君也写信劝公主放弃追查,安心下嫁曼瑟。
    那一夜,菲蕾亚独自一人在房中哭了很久。她的哭声在夜深人静的慕芳园中回荡不休,惊心动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劝慰她。
    我在她的哭声中一夜未眠。将近天明时,我听见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
    是她。只是瘦了很多。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晨衣,柔软的头发蓬松而散乱,苍白的面庞上的青紫还依稀可见。
    我很吃惊,竟然忘了问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一言不发,只是与我静静地对视着。从她不同寻常的平静中,我看出她并不需要我的同情。
    我说,只要给我一个名字,我便拼却一死也会杀了那个人。
    然而她却固执地不吐一字。
    我对她说,我不怕死,只要能为她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却说我错了。其实死并不可怕,屈辱地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她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够好好地活着,就已经是全部了。
    我没法反驳她。只能紧紧抱住她而已。
    我的床榻简陋而窄小。紧贴身体,却正好可以依偎在一起。
    她的手臂如玉石一般凉,但指尖却是暖的。我就这样握住她的手指,引着她和我一起抚摸刻在墙上的菲字:
    “你看,你一直都在我这里。”我说。
    于是她就笑了。这一甜美的笑,如同冬日里的一道温暖的光线,从那天起就一直深藏在我的记忆里。
    那一个清晨过得太快了。以致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来过,一切只是又一个重复了千百遍的梦境?总之等我再次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就连她临别时含泪的一吻,都已经融化在我的嘴唇上,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一弯湿润的栗色卷发,软软地卧在我枕上的褶皱里。
    我立刻明白,她早上的来访,其实是向我道别。
    那一天,我找遍了整个庄园,却再也不见她的踪影。人们都说公主一早就进宫,说要面见君父。
    然后,我就听说公主在宫中向国王乞求主持公道而未果,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从宫中最高的城楼上跳了下去。
    可是命运又一次与她开了个玩笑。一心求死的她,却并没有死:一位正在宫外候见的将军,恰巧目击了公主跃下的瞬间,于是及时扑出,救了她的性命。
    这位将军,就是刚刚因平寇立功而受召入京的靖海将军、北海侯费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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