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 第四部 寒云路几层  第三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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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
    “这是什么?”
    “是南陈初年的童谣。据说上天常将王朝的的命运放在童谣中,令世人传唱。例如后汉之时,逆臣董卓乱朝,就有‘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之说。千里草为董。十日卜为卓,天意说:青青暴盛之貌。不得生也。后来董卓果然破亡。这句也是一样,陈主后来被开国将军韩擒所败。韩擒将军本名韩擒虎。就是童谣中所说的黄斑,他的坐骑就是有名的御风踏燕青骢马,从冬末到春初,攻破建康,终将大隋的战旗插遍江南。”
    “那么现在有什么童谣么?”
    “关外耳,穿新装。闰月起,天下兴。”
    “……太过分了!”
    “你明白其中的含义么?”淅沥沥有水倒入茶杯的声音响起,将下一句断断续续的掩住:“有时候假装不懂,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晓云!晓云!”文渊阁外,有人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萧晓云倚在窗前,以手打帘探头向下望,只见两个武将打扮的人站在对岸,其中一个正努力朝着这边招手,她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二位少卿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文渊阁?”
    罗士信运足了底气,在对岸大声嚷嚷:“云姐姐,出大事了!”
    文渊阁是皇家藏书之地,专门存放御墨及圣旨,为防失火毁坏,在湖心特别修建了一个小岛,只有东边的三座九孔白玉桥可以进入。萧晓云所在的三楼,坐西朝东,正好能将这几座桥上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这么设计原本是为了防止窃贼进入阁内偷盗,如今却变成她躲避世事的好地方。
    “门没关着,你们先上来再说吧!”萧晓云指了指桥,也放大了声音,“我前日得了上好的雨前茶,正好冲第二次。你们赶上了好时机呢!”
    罗士信当先一步冲上了桥,几个起落就冲到门口,楼梯立刻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古旧的木板嘎吱嘎吱作响,将陈年的尘土带着上好的墨香扬了满楼都是,“你还有心思品茶!”罗士信人在楼梯,声音却早早的传了上来:“冀州那里出了大事!程大哥与秦大哥……”
    他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朝屋里一看却住了嘴:除了萧晓云之外,居然还有一人端坐于角落,生得姿仪俊美,听到他的吵闹声,也转过头来,却不像萧晓云那样微笑平视,而是扬起尖尖的下巴,圆亮的眼睛如猫一样将尊贵的目光斜斜的打在他身上,将王室贵胄的高傲贵气散发的淋漓尽致。罗士信对着那身明黄,禁不住停了脚步,连声音都降低了几分:“陛下?”
    萧晓云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阁外的那三座白玉桥,确认没有人在附近,才让他与谢映登两人坐了过去,然后毫不客气的指着那个地位崇高让人顶礼膜拜的人笑道:“这是我从酒窖里挖出来的小鬼,还不错吧。”
    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皇帝陛下的猫眼射出愤怒目光,衬在他稚嫩的分不出性别的面孔上,倒是有几分美丽:“朕十二了!”
    萧晓云显然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大逆不道,笑容不变斟了两杯茶给谢映登罗士信送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陛下,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一刻钟了,若是再不回去,寝宫那边闹起来,只怕太尉大人又要给您宣讲为君之道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杨侗不客气地说:“一个连父亲都没有的胡奴,敢来教朕为君之道!”
    王世充本是胡人,幼年丧父,随着改嫁的母亲进入王家,自小便被王家兄弟欺负,虽然后来发达了之后将那些兄弟们整的家破人亡,可是“胡奴”这个称呼,却与他多疑的性格一起成为政敌们的口诛笔伐的对象。
    “您若是能够在太尉面前也能如此慷慨陈词,那才能让我佩服呢!”萧晓云毫不避讳自己的不屑,翻了个白眼指着楼梯口道:“请陛下起驾吧,恕臣有客,不能远送。”
    杨侗被讽刺的白了脸,王室血统的骄傲又容不得就这么被人扫地出门,只好摆出一幅矜持的样子将自己钉在椅子上,“朕要先听听有什么大事。”杨侗不再看萧晓云,固执的看向罗士信说:“罗爱卿,你说!”
    “这个,这个……”被点了名的罗士信还沉浸在见到皇帝的震惊中,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汇报,顿时张口结舌起来,“”冀州,冀州那边……
    “北道行军副总管,龙骧大将军秦琼与将军程咬金,还有长史段志亮,已经叛出大隋,投奔唐军去了。”谢映登比罗士信要稳重些,这事情虽大,却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代替罗士信回禀,“现如今冀州没了统兵的大将,已经乱做一团了。”他恭敬的向着杨侗汇报,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萧晓云那边有茶杯与茶盘轻轻磕碰的声响。
    “不过是跑了两个副将一个长史,”萧晓云放下茶杯淡笑,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行军总管王玄恕不是还在么?不过是多打几次败仗罢了,他又不是没有没有经历过。”
    王世充的次子王玄恕,立志要做名满天下的大将军,继承了他父亲的聪明再加上后天的努力,不知怎得修炼成逢仗必败的怪胎,有圈套就往里跳,没圈套就将自家的缺点使劲地暴露给敌军看,成为一众将军私下的笑柄。用萧晓云的话来说:“与王世子对阵一场,丢到天边的信心都自动飞回来。”
    杨侗没有萧晓云隔岸观火的闲情,“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秦、程二位将军是国之栋梁,段长史又深谙粮草调运之道,他们三人若是离开,那……”
    萧晓云见他声音越来越高,眉头一皱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下面的话全堵了回去,扭头问罗士信:“他们三个带走了多少人?”
    “不过四五十人。”皇帝陛下在椅子上努力的扭着身子,想要从萧晓云的掌下逃出来,喉咙咕噜咕噜的发着含糊的声音做着无谓的挣扎,皇室的风采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留下一只脸蛋被憋得通红的小猫,罗士信实在不忍看下去,扭头别开眼睛,“前几日,王玄恕撕毁了盟约,与唐军战于九曲。两军列阵相持之时,秦大哥与程大哥突然带着数十骑亲信离队而出,听说是段志亮在战场中央向王玄恕告别,先感谢王世充一直的关照礼遇,又历数郑国公性情猜疑不能用人等等十大缺点,最后告别的时候还拱手行礼,就这么轻轻松松松的跃马投奔到唐军队伍里去了。”
    萧晓云听了这话大笑,“看着行事,就知道肯定是段志亮的主意,连背叛都做得这么有风度,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她的眼角因为微笑而耷了下来,看在谢映登眼里,却透出一股疲惫:“很有些君子绝交不出恶声的感觉,对不对?”
    在她掌下的皇泰主已经放弃了挣扎,眼里泪光点点,一边吸着发红的鼻头一边点头表示赞许,罗士信的见他这副样子,心肠顿时软了三分,“晓云,这是陛下……”
    “你别被他这副样子骗了。”萧晓云瞪了罗士信一眼,“他祖母萧皇后是后陈的公主,给了他一幅好皮囊,也教会他如何扮猪吃老虎,你若心疼了他,指不定哪天被他给害了!”说罢,她又转头严肃的看向杨侗,“我放开你可以,但是要立刻回去。还有,不许大声嚷嚷!”
    杨侗脑袋点的犹如鸡啄米,待到萧晓云手一松开,立刻一蹦三尺高:“萧晓云,朕回去就下旨,今天就砍了你的脑袋!”话虽如此,整个人却如同旋风一样跑到楼梯口,像是怕被萧晓云追上一样,一溜烟没了踪影,看的罗士信目瞪口呆。
    “怎么样!”萧晓云拍了拍手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她皱眉拿起桌子上扔着的一块手帕:“死小孩,鼻涕抹了我一手。”
    “这是怎么回事?”谢映登沉声问:“晓云,陛下怎么在你这里?”
    “阁里有暗道。”萧晓云指着楼下解释:“我前几天整理书卷的时候不经意发现的。当时也是好奇,就随便走了一下,谁知道竟是通往酒窖的。想来首任太仆大人也是诗酒无双的雅士。”
    “这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什么,他的寝宫也有一条暗道通向酒窖,我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他在里面喝醉了。”萧晓云一脸厌恶的把手帕扔到角落里:“杨侗小小年纪嘴巴又毒,又学会了喝酒,实在是让人看着不顺眼。我就顺手教训了他一顿。”
    “啊?”罗士信睁大了眼睛看她:“你打了陛下?”
    “他现在还算个皇帝么?”萧晓云耸耸肩,语气很不在意:“朝里被郑国公把持着,内廷里的太监个个奴大欺主,他要是口干了,连口水都喝不上。若不是那点酒给他吊着命,在这深宫里薨了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陛下的确是因病很久没有上朝了。”谢映登想了想说:“从公主大婚之后一个多月里,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可是晓云,你现在还被郑国公忌惮着呢,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全陛下了。”
    “我倒没有那些忠心。”萧晓云摇头道,“他只是偶尔趁着午休或者晚上睡觉的时候过来溜达一圈。这个孩子年纪虽然小,人却极聪明,谈吐也比别人有礼貌一些。你也知道,这内廷里的人喜欢咬文嚼字的说话,他自幼长在这里,这方面比我还要擅长。文渊阁地势偏僻,一整天也来不了几个人,有时候读书读累了,听听他那些刻薄话,不光让人能长些见识,也别有一番趣味。”
    谢映登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惭愧:“之前还有段志亮经常过来,他出征之后,我们更应该多来你这里走动走动。可是御苑马政处虽然是个闲散的地方,每日上朝汇报之类的日常事务却少不了,身边又总有一些嚼舌头的小人,有时候也不能不顾忌。”
    萧晓云打断他的自责:“这也怪不得你们,毕竟形势如此。说到上朝我倒是想起来:秦大哥降唐这件事,朝廷里都是什么态度?”
    “郑国公在早朝时还未说明情况,就已经将他们二人大骂了一顿。我们也是听到后半截才明白这其中的问题。可是大嫂侄子不知何时都已经离开了,大哥他们就算叛变,也做得光明正大。”谢映登住了嘴,问萧晓云道:“是不是你早先听到了风声,所以帮了他们?”
    萧晓云摇头:“秦大嫂从年前回家省亲就没有回来过,可见秦大哥他们肯定是有去意的。只是三弟为人一向谦让,如今也跟着他们去了唐营,若不是被王玄恕逼得没了办法,断不会这么冲动的。”她叹了口气道,“他们不事先给我们透露消息,可能是情势紧急,来不及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给我们惹来通敌的把柄。你也知道,跟他们走的最近的,就是我们几个……”
    谢映登点头表示明白:“怕被牵连的人都急忙跟我们划清界限,所以今天才有空过来。不过郑国公虽然生气,却没有深究,也没有下什么命令彻查。反而是御史那一众文官口诛笔伐闹得厉害,今日下朝时听说人人都要写表上奏,恳请陛下对他们予以重罚。”
    “人都走了,他们要罚谁去!”萧晓云冷笑一声:“这帮不长眼的家伙,当初把人夸的花团锦簇,现如今倒来放马后炮。那武将们呢?有什么消息没有?”
    “什么话都没有听到。”谢映登沉思了一下说:“相比而言,武将这边就有些过于平静。”
    “大概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了。”萧晓云想了想说:“张童儿樊智超已经重回宇文承都麾下,我们三个又被夺了职位,现如还拿的出手的将军,不过就是张青特、王君廓、单雄信与驸马大人,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
    她的眼珠子忽然转了两转,“应该找个人去提醒张青特、王君廓、单雄信三位将军,大家与秦大哥程大哥都是多年过命的交情,若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出远门了。”她咬着嘴唇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听说公主殿下最近急迫的想要一个头衔,我觉得‘大义’这两个字很是适合,虽然请新婚燕尔的驸马爷去冀州有些失礼,可是为了公主殿下的愿望赴汤蹈火不就是他的福分么。反正也是帮小舅子,一举两得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呢!”
    谢映登被她凉薄的语气激得在午后暖暖的阳光里打了个寒战:被夺了兵权和爱人的萧晓云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的平静,愤恨与怨怒融合在一起,用这个过于清静的文渊阁里的孤单梳洗打扮,再套上一件从皇帝陛下那里学来的名叫刻薄的新衣,随时等待机会跳出来招摇,在优雅的假面下,不将郑国公那一家子刺激的吐了血绝不罢休。
    罗士信早已听的头晕脑胀,惴惴不安的看了萧晓云很久,才小心翼翼的说,“可是段达段大人已经自请前往冀州,而且郑国公也批准了。”
    “那个文官出身的段达?”萧晓云笑容不变,“练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还真把自己当绝世英雄了。他若是与王玄恕两个天才混在一起,冀州这块风水宝地不拱手送人都不行!”
    果然,冀州前线从此之后败信连传,到了三月,兵部尚书裴行俨刚调来五万人准备支援,王玄恕与段达就已经带着二万残兵和冀州八城失守的消息一路逃回了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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