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碧落…… 第三章 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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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嬷嬷的话未及讲完,苍然间直直而倒,便在她倒下的瞬间,她的目光刹那凝固,带着惊恐与……怜惜。
血,于下一刻刹那冉冉碧落,带着温润,沾满嬷嬷的白色长裙,一朵朵,像那傲雪的红梅,交相错节之间,怒放地绚烂。
天地之间,瞬息安静,似乎能听到窗外雪落的簌簌之声。而我,仰头望着我的父皇,熟悉的父皇,第一次,感觉那样陌生。
剑鞘依旧嗒嗒留着热血,我默然地摇头,忘记哭泣。
时间凝固,岁月静止,我与父皇,便是这般相对而立,可我不懂,站在我面前那个锦衣玉冠,棱角分明的男子,果若是我的父皇?
记忆中的父皇,从不会随意责骂宫女太监……
记忆中的父皇,下令不许攀折御花园中的群花百草……
记忆中的父皇,亲自为受伤的将士包扎伤口……
记忆中的父皇,私访时亲身跳河救人……
那个人,不是我的父皇,我转身跑出房间,在积雪上跑得跌跌撞撞,可我顾不得,我拼命往前跑去,只想逃离我的父皇。
我的父皇,我曾拔他的胡子他不曾恼怒;我的父皇,流儿弄洒了他珍爱的南海明珠他不曾责罚……可是嬷嬷不过说了一句话,他恼然之间拔剑而起,剑刺穿了嬷嬷的胸膛,刺灭了我于他的所有钦佩。
任凭之后父皇找到我,与我怎般解释,我皆不愿原谅他。我不懂什么是我女儿身份泄露的危险,我也不懂国家社稷的争夺,我更不懂何为君王必要的绝情……我只知道,嬷嬷没了,因为我的兴起,因为父皇的残忍。
日子,于那一日开始改变。
母后搬去了荒废已久的思过园,伴着古佛青灯,我去看过她几次,她都不似往常的热情与怜惜,她一身素衣,于万世平淡,唯当说起凌霜,她的眸子才会略略有些色彩,可终究归于平静,只是在我离去前,她却往往会拉住我的手言:“照顾好凌霜!”
父皇则更喜欢征战与私访,极少回宫,每每回来相逢,我们有的唯有相对无言,我于他唯有毕恭毕敬,他于我唯有声声叹息。
岁月流逝,光阴蹉跎,我终长大,我常常高高束起我的发,暖风轻抚间,发丝飘扬,我咬着一束,扬眉间便看见嬷嬷宫女簇拥下的凌霜一身粉衣,笑得绚烂。
那样的场景,好羡慕,我抚过腰间的佩剑,剑身传来丝丝凉意,于是,我便转身,离去。
那一日,便是在我转身时,我看见了父皇,我只想着与往常一般行礼离去,可他叫住了我,目光亦定格在远处凝霜的身上,凝霜在荡着秋千,在她高高跃起的刹那她银铃般的笑意肆意飞扬,父皇问我:“傲雪,可曾羡慕?”
我抿紧嘴唇,很久,我答:“不!”
我踏着大步随着暖风离去,耳畔却传来父皇无奈的叹息,不知不觉间,父皇已老,已不复曾经的张扬飒爽,皱纹悄然跟随岁月爬上他的面庞……只是这些?与我何干?
原来,与我有关。
宣和三十一年的冬日,父皇病重,朝政暂由我执掌,我处理着一件件政事,常至入夜。凌霜已寻了我多次,每次她都带着哭腔央求我:“太子哥哥,你去瞧瞧父皇吧,他一直念叨着你与母后!快不行了!”
每次,我皆是回绝,我宁愿独自跃上景和殿的屋顶,遥遥望着父皇的寝宫,看着灯火通明间太医的出出进进,最后默默跃下,让冬日的寒风侵袭过我麻木的心。
而那个夜,风雪显得格外大,我独自坐在御书房,听着窗棂开合间啪啪的作响声,努力让自己沉住气,不去想父皇,目光注视于面前的皱折,几位老臣却是联名上谏,说什么我年岁尚轻,要请端良王代为执政。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将皱折猛一扔,拍案而起。
“太子殿下,双福公主已在外面跪了许久了,她说,她说您不去见皇上,她便不起来!”便在这时,我的贴身宫女锦若前来禀告,许是听到我发怒的动静,她却是在瞧见我第一眼的瞬间垂下眼睑,不敢再看。
“胡闹!”我一声大喝,便要出去。
“太……子……”锦若却是叫住了我。
“有何事?”锦若自来懂事,万不会毫无缘故叫住于我。
可她便是在下刻飞快关上书房的大门,跪倒在我的面前,再说话时,她已浑身颤抖话都不利索了:“奴婢,奴婢……不是……不是故意……意的,太子,太子,太……公主……饶命……”
太子……公主?我去看那雕纹描凤的铜镜,不知何事,我箍发的玉带裂开了缝隙,发丝倾泻下来,活脱脱一个女子的容颜,可刚才因为气愤却未曾注意。
我是女子,不能成为太子,更不能成为帝王,我想到那奏折昭示的炽热野心,不,我不能被世人知晓我的女儿身。
我的目光凝聚与锦若的身上,她瞧着我一脸惊恐,她喑哑着声音说不要,可我依旧一步一步,朝着她走去,我的手在猛烈的颤抖,可最终我还是掐入她的咽喉,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放大,可依旧闪烁着不敢相信神色,她拼命挣扎拼命呼救,可却已喊不出任何声响,只能挣扎着手脚最后一搏。
我自幼练武,她怎会是我的对手,她终停住挣扎,我松开手凝望着她的面庞,恍然间,锦若与戚嬷嬷的面容交叠,我瞧见满天红梅,染红了半边天际……我扶着门框,哽咽不能自语,我亲手杀了人,杀了那个一直伴在我的身侧,日日为我的衣食住行操心的锦若,可是,我不能不杀她……我不稀罕王位,可我知道端良王的为人,他继位,有的只是民不聊生。
我箍好自己的头发,用力推开御书房的大门,猛烈的风将烛火竞相吹灭,雪片伴着狂风若刀割般吹过我的面庞,我双腿抖得厉害,踉跄着往外,可还是摔倒,沿着阶梯一路滚下那八十一级台阶。
一级又一级,台阶上雪厚吧,我一路滚下没有丝毫疼痛,只是至底,我瞧见凌霜跪倒的模样心便疼了,疼得撕心裂肺。
凌霜见我滚下,要来扶我,可她跪久了,脚也不听使唤,一个不稳跌倒在雪地上,我们两个,躺在皑皑白雪之间握紧双手。
凌霜说:“哥,父皇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都不能原谅他?”
我默默地摇头,说:“我这就去看他!”
当我的手掐上锦若的咽喉,我便明白父皇当日的所举,万般无奈下的举动,最心痛的是谁?该是父皇吧?今时今日,最心痛的人该换成我,可是,于那刻,最痛恨的人,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