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卷  第十八章 悬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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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得最厉害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好像被熔岩包裹着,拼了命地追逐着清凉,迷迷糊糊觉得有冰块一样的放在我脸颊上,就抓紧了,死都不肯放手。
    我想我一定昏迷了,隐隐约约觉得是在水上,又好像是在船里,摇摇晃晃。某个深夜,我忽然睁开眼睛,看见船舱里的东西,那一瞬间我的感官无比清晰,我甚至可以看见月光穿透穹顶洒在沈二头发上的每一抹变化,而后我又沉沉睡去,那一瞥有如梦境。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大河之上,船外水声拍岸,沈二端着一碗鱼汤进来,淡淡然说:“你醒了。”
    后来他告诉我,其实那个时候,他几乎把过去十八年的道行全耗尽,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打翻了手上那碗汤而后冲上来抱住我。
    我扫了一眼舷窗,试图通过窗外景致来确定现在是什么季节,沈二一眼就看出我意图,把鱼汤放在我床边,告诉我说:“现在我们在冀州辖区,今天是十二月四日,过几天就要喝腊八粥了。”
    十二月四日?离我离开京都,正好是三个月。
    我不说话,仍然定定地看着舷窗,沈二清咳了一声,带着些许歉意地打开了窗户,倒好像是他的错般,末了还解释说:“因为你刚来的时候总是高烧,所以也不敢开窗户,很闷吧?”
    “还好。”我挑眉:“你不是在江南,怎么会跑到边疆来?”
    “其实也没有到边疆,我是在凉州和一个西域商人谈生意,正好遇见…”
    “沈唯汜!”我厉声喝止他谎言:“别把我当傻瓜。”
    他无奈微笑:“好吧,其实我是自己去了细柳。”
    “怎么,你谈生意还谈到细柳去了?”我皱眉:“如果我没有记错,十月正在江湖武林大会的日子,你怎么过来的?”
    “武林大会三年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着,声音渐弱下去,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他会有这样心虚的表情。
    曾经那个扬州的少年,飞扬跋扈,往人心窝子里捅了刀子还一脸无辜笑容的沈二,也终于有了等同于死穴的人。
    流年暗中偷换,这最不堪提起的,就是当年。
    看我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沈二也就安静坐在床边看着我,我垂下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无意识地拨弄着汤匙的手。
    中指上象征着沈庄庄主的玉戒,已经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我伸手过去,他以为我是要喝汤,毫无防备地被我抓住手腕,罪证暴露无遗。
    明显清瘦不少的脸上显出尴尬笑容,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他就掩饰好自己,淡然笑着,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你说这个啊,我最近不常回扬州,所以庄里的事都交给几个亲信,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向我解释这一句?
    “你的庄主令牌呢,拿出来。”我毫不通融。
    有着芙蓉紫、碧绿和月白三色的珍贵美玉被拿了出来,沈二少爷一脸“你看你又冤枉我的表情”。我不为所动,抓过那块玉就往舷窗外一扔。
    如果是沈庄的凌波笑,自然会从水里浮出来,要是不是,扔了又有什么关系。
    沈二无奈微笑,跃出舷窗,在平静河面上踩水而行,旋身返回时,手上已经拿着那块玉了。
    “我行事还是有分寸的,有人想夺我的权也只能想想而已,你想得太多了。”他仍然宽容微笑。
    看着那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我心头“蹭”地冒出一把火来,抓住他衣领拖到自己面前来,狠狠骂道:“是,是我多管闲事,是我低估了你沈庄庄主的能力,你沈唯汜无所不能刀枪不入,你自然有办法逃脱北铎贪狼军围追堵截,你自然有办法横渡鹅毛都浮不上来的弱水,你自然有本事顶着天下第一庄的头衔从万众瞩目的武林大会上逃脱,我操什么闲心?!”
    沈二被我的突然发难惊得怔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小心翼翼拥住我因为愤怒而发抖的肩膀。
    要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安慰我的那一字一句之后,没有说出来的话。
    “司凤,我是从水路去的细柳,北铎兵士不擅长水战。”——他们只是有着大陆上最强的弓弩,所以我们一路上换了七条船,每一条都变成刺猬。
    “司凤,其实弱水也不是不能渡人。”——只要花费将近半个沈庄的钱财买下所有西域商人手中的悬丝木做船——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在这里做了生意。
    “司凤,来找你之前,我就已经把武林大会的事交给了总管处理,不算失礼。”——因为总管已经被我拔擢为代庄主,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沈庄内部,又有人有了名正言顺和我争夺庄主的能力。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在沈庄做了什么,面对了什么,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让他守住父兄留下的基业,够不够他把这一年半积下的需要庄主决策的事务处理完,他没有说的,是过去的十七年都为那个庄主位置而活,经历无数的下毒、暗杀、背叛、勾心斗角骨肉相残才走到现在,现在他为了一个认识不过一年半的人重新置自己于水火之中。
    他只是说:“司凤,别生气,我在沈庄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快死了,我不能坐视你死在边疆,所以我决定赶过来,你看,我的决定是对的,是不是?”
    他不说牺牲,不说舍弃,不说这一个月的逃亡,不说他怎样一块块买来足够做一艘船的悬丝木,不说暗夜里如跗骨之蛆的北铎杀手,不说筋疲力尽,不说我有没有质问他的资格,他只说他为什么而来,只说他的决定是对的。
    抱着我的人,少年已满青年未足的身躯,被这样的身躯抱着,我常有一种他会为了保护我而遍体鳞伤的错觉,到了后来,他真的保护了我。
    也真的遍体鳞伤。
    我用手臂按住眼睛,咬住他肩膀,感觉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东西,”我这样说着,眼泪流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我有爵位,富贵荣华,有打仗的本事,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可是这些,都不是你要的东西。
    而你唯一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抱着我的人这样喃喃说着。
    “司凤,相信我,我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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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A咖很愤怒地说空了那么多天竟然都不补上,所以今天双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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