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我和沈二回到京都。
    到洛阳的时候就换了马车，因为除了主河道之外的支流都结了冰，我的伤已经大愈，不甘心在外面还像个女人一样坐在车厢里，执意跟着沈二在外面骑马，张垣那一帮人出了边疆范围就沉默许多，我想可能是因为越来越临近京都的缘故——没有一个参军的战士希望以这样无功无爵的状态返京。何况这群人，还大都是父兄都位高爵重的官宦子弟。
    到京都已经是晚上，我把人都安置在齐安王府，那群人也都默默无言的样子，如果不是沈二反复说他们在细柳沦陷的时候为了保护已经没有多少生机的我拼死厮杀，我看着他们的脸色都不敢留他们过夜了。
    不过，为了明天给他们的父兄一个惊喜，我还是必须拖着骑马骑得走路姿势变成螃蟹般的腿连夜进宫的。
    太皇太后大概是早就收到我返京的消息，整个含章殿都灯火通明，她穿着明黄凤氅正襟危坐在堂上等，我瘸着腿走上去，交出那份炎宸按了手印的真本。
    防范心重如我，绝对不会像在张垣他们面前说的那样，把真本交给别人。不是我不想信任任何人，而是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让我信任。
    太皇太后双手发颤，接过誓约，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已经全身颤抖，在我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她就已经跪了下来，行个大礼。
    我没有阻止，早说过不理北祈朝政的我为了这一纸誓约出生入死几乎丧命，受她一跪也没什么。
    昔日越王勾践，为了在强敌吴国面前赢得一点喘息的机会，又是献美人又是为吴王侍病为奴，才让自己的子民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在这誓约的保护下北祈大有机会在五年后以逸待劳与西铎分庭抗礼。三个月前我只是为了远离戚樱而出征，没想到无心插柳，有这么大的收获。
    想必夏炎宸那家伙现在也正在懊恼吧，说不定他以后都不想再踏进京都乐游原了。
    我替跟我回来的兵士都请了一等爵，又在御书房撰了诏书把已经跑到前线的文彦招回来，最后像螃蟹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含章殿，沈二看我走路姿势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扶住了我：“用不用帮忙？”
    “不用。”我撇嘴，不过是腿上酸疼而已，我还没那么弱不禁风。
    他无奈，指霜华殿：“刚刚收到柳俟的口信说今晚宫里有个酒宴，我们去那里坐坐，晚点再回去。”
    我龇牙咧嘴地疼了一会，想到也许喝了酒就没这么疼了，就乖乖地跟着他去了霜华殿。
    北祈的酒宴是万年不变的奢华浮夸，明明是数九寒冬，殿里却摆满了齐人头高的植在花盆里的重瓣梅花，看不清花墙之后的人，只看见花影之间觥筹交错，暗香浮动，醉生梦死。
    “司凤唯汜你们来了！”柳俟提着一个酒壶端着酒杯从一簇红梅花后面跳了出来，抱着我摇得我头昏：“司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都不让我去接，对了唯汜听说你在武林大会上都没有出现，现在那群老头成天在抱怨，到底怎么回事？”
    我汗颜地看着他摇过我之后就一把抓住了沈二，对这家伙最近越来越活泼的风格很是吃不消，漫无目的地在宴会里扫视了一圈，抓了杯蜜酒喝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从绕过那丛梅花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
    醉生梦死的人群中，仍然有那么一桌，因为主人显赫到极致的身份和冷傲无常的性格而诡异地冷清着，可是，桌子的周围都团团地坐满了当朝显贵。
    我仍然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他穿雪色狩服，衣襟上刺绣大片银色樱花，繁华至极。就是这样，那张脸还是压不住地冷艳，从玄黑色瞳仁里透出冰凌般目光来。
    他的手，搭在身边连生的肩上，我看见连生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然后，他笑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那张脸上的笑容是这样的刺眼，那邪肆笑容在一瞬间刺伤了我的眼睛，心脏像是猛地被寒冷冻住了，血液都结成了冰，冰凌刺穿了心脏。
    曾几何时，这样的笑容，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如遭雷击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宴席中央，全身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离开，离开，不要再看这折磨人的场面，可是，眼睛还是自虐般紧紧盯住那个人，不曾移开一丝一毫。
    “没事吧…”一双手用温和的力度拉住我手臂，是沈二，他也看见了戚樱，皱了皱眉想要说点什么。
    只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司凤沈二，你们俩躲到这里干什么呢？！”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俟端着杯子大踏步向我走来。
    整个筵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和沈二身上。柳俟毫无察觉地跳过来，一把勾住我肩膀。
    我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沈二和他的手，抬起眼睛，对上那个人的目光。
    即使他可以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和连生靠在一起，我也没有办法在他面前任由别人触碰我身体。
    即使，他已经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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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问我是不是看了霜花店，我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