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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迎来了雪过天晴的日子。
我没有被选上,只留在宫中作了小小的一介宫女,消息父母很快便知道了,随后杳无音讯。我怀念着远郊亮丽诱人的秀色,日日期盼着他们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带我离开。可是,如同香叶所说,进了宫,便永久成了有父母的孤儿。
我暗自落了几回泪,吞声咽气,只怕被别人发现。
我被蝶妃娘娘选上,做了她身边的丫鬟,不知是不是命运的故意安排,这般巧合得离谱。我跪在地上抬头仰视笑靥如花的蝶妃时,却忘却了所有同来的人的羡慕,只想问她:你知道那陋室中的画师是谁么?
她命我起身,随后吩咐:“你以后便侍奉我的梳洗。”我低头将手叠放在腰间,委身行礼:“谢娘娘。”
我听从画师的话,不再向那边迈出一步,收敛本性,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事情,常常也会再摘几株红梅,插入瓶中放在镜前,任它独自妖娆地绽放。蝶妃娘娘夸赞:“这梅开得真是极艳,整个房间都是它的颜色呢。”她赐我名字:雪梅——傲雪怒放的寒梅。
一日,身边的宫女趁了蝶妃不在,叽叽喳喳谈论着宫中的人物,从宫女选秀,到妃子高升,从皇上驾临,到花园落红。原本我漫不经心,可是突然的一词飘入耳中:
“画师的相好。。。”
急忙侧耳倾听,听到的是更多的叹息。
“蝶妃如若是未被选上,不知道他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可不是,当年蝶妃艳冠群芳,从秀女被选拔出来,照此说却还是画师将她送上的现在的位置啊。。”
“亲手将心爱的人送上自己达不到的山峰,他这是睿智,还是糊涂?”
手中的梅枝跌落在地,撞击声在空荡的心中回响不止。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他果然喜欢着蝶妃,只不过那种喜欢,比我想象的居然更加复杂。
原来他的沉默,竟是难以出口的爱恋。
泪水忽然汹涌澎湃,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一瞬间好痛。
我拔腿飞奔,踏雪向着那偏僻的小屋跑去。
可是,蝶妃现今得皇上宠幸,他既然念念不忘,又何必当年成全那样的一对鸳鸯?他是宫中画师,可以点石成金,更莫说决定一介秀女的命运。
我进门时,他正在案边俯首作画,浓浓墨笔之上,他的目光凄楚而温柔,一如那天在窗后的观望。而纸上,纤手嫣容,女子在明媚春色之中轻嗅芳香,面若桃花。
一眉一目,一颦一笑,赫然是蝶妃。
他惊愕地抬头,见我泪流满面,发丝凌乱,更是疑惑。
“画师!”我痛哭一声,扑入他的怀中,我咬着嘴唇,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呜呜地咽着所有的泪水。心中的绞痛,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啊!
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他顿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我抬起眼睛,凝望着他幽深的目光,缓缓说道:“你要告诉我,什么都不可以隐瞒,你和蝶妃,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
这一日,我得到了答案。
八年前的大雪纷飞的冬季,原本安宁淡雅,他们相遇两年,早已有了婚约。
元宵花灯之节,便是他们的良辰吉日。他在宫中仍旧做着小小的画师,终日为迎合皇上挥洒着浓墨淡彩。只是那一年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画中处处欢快明亮,一如他的内心。
下聘礼的那天,他骑上最为俊俏的良马,随聘礼的队伍来到蝶妃的家中。那是她还不是蝶妃,她唤做墨蝶。墨蝶的倾城之貌,早在都城中便已名扬四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投来的欣羡的目光,更是让他春风得意。
只是,谁都不知,这一去,竟会成为分别。
当聘礼被家丁扔出来的一刹那,他浑身怒血沸腾,年少轻狂更是忍不了这样的羞辱。于是,他动了手。可是单人怎么敌得过数不清的棍棒,他被家丁围在中间,殴打到吐血。
墨蝶的父亲出门撵人,他站在门槛前,居高临下:“墨蝶已决定入宫选秀,怎么可能与你结为夫妻?好自为知,不要缠着不放了。”
他挣脱了家丁的束缚,奔上前去要抓住他讨说法,可是一记闷棍袭来,他的左臂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原本欢喜着求婚,却没想到竟成了爱情的终结。他倒在墨蝶家积雪三尺的大门前,泪水横流,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那一瞬间,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迷离不清。
他是宫中的画师,若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将墨蝶划入落名的行列。只是在画像的前一日,墨蝶找到了他,与他坐在阶前顶着寒风谈了彻夜。
谈论了什么,他没有细说,轻描淡写,如同仅仅提起便已经痛彻心扉。他说,在翌日面对着她作画的时候,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每一笔,每一点,都入木三分,或者说,是带着遗憾与恨意将其永远刻在了自己的心里。最后一次,他足足画了三个时辰。
于是,那一幅画,成为了他对她最后的留念,也成为了她攀向高枝的凭借。而他,在凤凰飞过之后,依旧仰望着天空,寻觅着最后一丝痕迹。
他静静地说完,将手中的一大壶热酒一口气饮了个干净。他眼中忽而浮起淡淡的水汽,一如烟雪笼罩下的皇宫。
我心明了。那夜的火,原来是他预想烧毁所有的记忆,遗忘掉之前同样灯火辉煌的元宵灯节之约。他的画板,本在蝶妃之后便已经成为了不值一钱的装饰。
“那你还在爱着她吗?”我问道。眼光落在被风掀起一角的画纸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可我不死心,异样的感觉堵住了喉咙,我发觉自己竟在期待着他对这段感情的放弃。
“话可以做假,但心,是真的。”他闭上眼,无奈一般任悲哀浮上面容。
我站于明朗照天的雪中,抓起一把白雪,握在手心。冰凉的痛意,是如此真实,比他的故事还要真实。我默默地离去,如此说来,即使他们远隔天涯,中间的漫漫长道上,也是容不下我的距离。
我进入蝶渊阁,坐在那一面梳洗的铜镜前,略略发黄的镜面之中,我的面容逐渐幻化成蝶妃,之后泪水簌簌而落。
之后几日,我再去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梅树掩映之下,空落的房子坐落在繁华之中,那样的格格不入。
我接连几日精神不济,手挽着蝶妃长长的青丝,簪子居然数次跌落。我跪下去,请罪:“雪梅犯了错,请娘娘责罚。”
娘娘叹口气,却将我扶起:“若你是思家思乡,尽可告于我,你才这样大的年纪,想必是想念亲人了吧。”亲人。。我心中苦笑,他们如今,还记得我这女儿吗?
我又像刚入宫的时候一样,日日奔到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凝望着古老的隔窗,周围一切都安静得虚幻,唯有窗中静坐长髯飞舞的画师,手握饱蘸颜料的画笔,一笔一笔画着自己最刻骨铭心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