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步步成棋(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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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门缓缓持开,隐着吱呀轴响。展眉向内,一道甬路直通尽头,尽头处分二,皆以铜栅栏相隔。洛明辰自是知道那栅栏之外尚有百尺城墙,便也不言,兀自提了袍摆踏进,身后依是留下趋之不散的冷寒之气。
    “去,快去禀告皇上。”眼见得洛明辰消逝在朱门之后,都督忙以回身,柔相霎变厉色,挑眉命令道。
    金履沾惹满目尘埃,至城墙后方微弯了身子掸尽。目下隐一旋梯,阳色亦只是射到一半左右。宫灯悬上,依着微亮色洛明辰方又沉步,一百一十三梯,她心里数的清楚,母亲体弱,上得十三梯便也是累了。
    天字丙号房。
    冷石冷榻,铜窗高悬。那一瞥,她便是痛了。幸好日色只余进来一线,便也看不到她眸中的流觞。指尖攥上,她微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半躺在石榻间的柳汐辞,看至最后,竟又是哽了喉头,原是,无论自己再怎般伪装表面的阴冷,骨子里,仍逃不过人事亲情。
    “咳咳……”惊觉榻间的柳汐辞微有所动,洛明辰方作势干咳两声,复又出言,音落牢中尚有一丝温情,“皇上思及你在牢里不知何般,令我前来探看。”
    冷榻之上猛然一抖,柳汐辞果是背转过身来,渐至半坐,忽也冷笑,“本该是早死了的,为何不杀我?”
    “这就么想死?”指尖于掌心阖出印记,洛明辰淡淡蹙眉,隐着伤意。
    “若是日日于此,不如死了!”柳汐辞寂然一怒,愤然自床榻间走下袭至洛明辰前,她实在忍无可忍,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她不知如何在这活死人地狱熬了过来。然音方落,柳汐辞惶然一停,借以烛火认真视着洛明辰,那一双目……太像,太像,竟是与卿儿这般像!
    “吾儿已去,吾岂能独活。”心沉下半阙,柳汐辞终又落寞出言,似有绝世之殇。然她并未自洛明辰眸中移出视线,只寂寂的盯着,直看的满目是泪。
    “你……你杀了他们全家……”喉头突至哽咽,洛明辰亦是这般视着柳汐辞看,时她不过三十有三,却依然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风韵犹存之态跃然,初时作为青楼歌姬头牌却是名副其实的燕婉。然于此玦厉府押了半年之久,除那双目少了三分灵动之外,别处却依然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洛明辰心下暗惊,却也生出同世亲切之感来。原是,自己虽过了千山万水,别人却依然还在。
    “他们全家该杀,该杀!”失神间柳汐辞忽也美目圆瞪,粉|唇愤启,眸中柔色化了半分闪出殇绝,隐着无奈与无助,“他们都欺负卿儿,都欺负卿儿……特别是他那个兄长,长的本就是一副恶子之相,于苏府之中偏又是借着独子身份对卿儿拳脚相加。还有,还有……苏饮作孽,他竟然许我女儿入王府,天知道这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的,他是想把卿儿推火坑里去啊,我怎能忍,我怎可忍!”
    银牙错响,于牢中犹显决绝。入心波起涟漪,震到心内狠狠揪于一处,痛不能痛。
    “天底下,竟是没一个男人是好的……”睫眸微颤,洛明辰终是明然,她母亲于青楼三十年,便早已看清男人骨子里的猥琐,哪还有良人,不过都是拿女人当工具的登徒浪子,这世间,竟是连半分真情也无……
    “都说……易津王对苏砚卿极好……”狠狠哽下喉头,洛明辰是又沉声,方能掩下软色。只音未歇时,洛明辰自己便都是说不下去。她亦不过是刚看清易津离的面目,哪还有极好,只专情于儿女之事的朝臣,骨子里便是窝囊!
    “男人最初对女人都好。若那易津离是个贫民百姓倒也罢了,或许还有一分情痴在,只那男人偏是个王侯将相,自古无良人,且又遭那冷眼妒忌,吾儿嫁过去注定是要受罪……”指尖攥上木栏,纤细手指泛出青白骨节,柳汐辞狠狠扯了笑,怔怔看着洛明辰身上那一抹藏青方又言下,愈发悲落,“我想救她。不想那孩子太过良善,竟是替她那无良兄长挡下一刀,她怎就这般傻?!我救下她,不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么……”
    步子费劲一动,洛明辰似要再听不下去。转身欲回,她真的害怕,害怕回忆到哪一处便是潸然。只现时的洛明辰再不会哭了,再不会。眼泪微笑皆是面具,面具下,唯不过一颗阴冷的心。阴冷到发霉长草,再不会暖下半分!
    “大人。”身子方要艰涩袭出,却不及身后那一声清暖。硬生生顿下,方又听得柳汐辞轻诉,如耳语呢喃,“你的眼睛特别像卿儿……”
    心,愈来愈沉。沉到崖底无声,空落出一片寂然。愣至半晌,洛明辰终又扯出一丝笑来,那笑隐着真情,是附体后少有的温暖。她亦知,洛明辰的一双眸与苏砚卿的何其像,犹于在她笑时更甚。然,洛明辰终是笑的太少,少到最后,竟连自己都要忘了,两人那极其相似的眉眼。
    “或许,她替兄长挡下那一刀,是怕你作孽太多罢……”
    沉步出牢,洛明辰再不敢回眸相视。她必知母亲正伏在木栏上观着自己,她怕稍一回眸目中便是满满的花殇。留下清音,是她予母亲最后的温情。至少,两不相欠,自己也可活的轻松一些。
    一路出玦厉府,侍卫无一敢阻拦。洛明辰却是愈发沉肃,不言一句话,不行一分语乃至出得狱来亦不上轿,只想自己一个人清净走下去。心中尽是酸涩,夹杂了这一辈上一辈的记忆。她本是想忘的,却不想,忘到最后,竟是记的愈发清楚。
    锦轿尾随于后,洛明辰亦只当一人在走。行长街,过闹市,她都只觉这世上再无别人。唯路过西肆街前,猛有锣鼓喧天之鸣响,她方才回神。冷目凝上方才知是有人家婚娶,赤红色入眼扎心,洛明辰却寂寂的笑,心下百转,这又是哪一处男子,要得了女人的心。
    绕步自人群后挤出身来,洛明辰方要再走,却不想低眉那一刻猛掠过茶楼窗根处,目瞬时作疼。她分明看得清楚,那两人的眉眼,即便隔了千百个人,她只一眼便也能认出他来。楚纤纤,安陵析痕,心底碎碎念,方知心中某一处微疼。那两人不过刚从茶楼里走出的样子,莫不是背地里还有什么行举……今早不是刚演完戏么,现时茶楼重聚,该是道真情的时候罢!
    缓缓抬眸,阳色尽数又隐进云彩里。阴沉沉的,似心,一切皆阴沉沉的。
    月白冷蕊,星缀虫鸣。目下水光潋滟,荷田倾倾。
    栏阶亭帷,甩去一袭轻衫,极爱干净的洛明辰反是一斜倚着廊柱子坐下去,指扣双膝,木然叹出一口清气。
    “可是烦了?”这一音由半月门后唤出,隐着慵懒随意,于夜色如水的夏晚竟也不重,反是清朗。月白袍衫踩着音入,陆翰予方又勾了唇角,左手抱着酒坛子却是更紧,“今晚蹙眉似比往日更重了。”
    “我习惯蹙眉。”洛明辰似乎不甚欢喜他那一身酒气,方又蹙了眉角沉声相道,隐着冷意。
    “何必这般,冷伤肺,寒伤心,我不是也为你好。”一屁股蹲在洛明辰旁侧,陆翰予复笑,眉眼里尽是纵恣不羁,酒气掠熏,方又清了嗓子视她,“何必这般难过的,不就是那两个贱|人么。”
    “贱人?”眉下稍愣,洛明辰反是一惊,随即又带杂了哭笑不得,他指的可是……
    “就是……”酒嗝打了一遭,空气中清清浅浅芳草气全无,倒是添了分醉意。陆翰予方又扬袖灌下一口,舌尖处尚凝了清甜,复又言下,“就是那个楚纤纤和安陵析痕啊。”
    “你?”眉心凸起愈浓,洛明辰忙探首以问,“你怎知晓?”
    “霁春茶楼前我看到你了,方时我于王爷身后随侍,你只顾着看他们,倒是没发觉我。”唇角不知觉掠了一丝苦笑,陆翰予复又饮下一口香酒,凛冽成风,抚下唇际的弧度陆翰予复又慵懒恣肆道,“那楚纤纤特意向景仁帝请了半日闲来出宫会情郎,此情可悯,实在可悯啊。”
    “确实够可悯的……”冷淡勾勒出半阙唇际,洛明辰反是不自在起来,然面色仍做无异,只碎碎念那一句以作掩饰。
    “好酸啊……”单手提下酒坛子抱进怀里,陆翰予忙伸出舌头来大作惊苦状,脸拉下来半条子长,口中亦喊着酸醋话,不知是酒太酸了还是被她酸了,喊了半晌,陆翰予方又大笑起来,转眸视她,是少有的正经,“景仁十一八年王爷因着皇家园林案子去了趟公祖府,便是那一次碰到的楚纤纤。不想那小女儿这般痴情于王爷,三番五次吵着嚷着要嫁过来。知羞不知羞且先不论,公祖卿王只怕因此事丢了公祖家的颜面方狠狠压下楚纤纤的戾气。那女子太过任性,少有的人能受得下,偏王爷脾气又是极好,方才容让楚纤纤这般个闹法,然心里却是极不待见的,似乎所有女子王爷皆不待见,直到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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