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 第二章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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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水忆夕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就算李隆基不死,她也没有再留在长安的理由,不然只是令父亲更难做人,对自己更没有一点儿好处。
“姐姐,咱们回中皇山么?”
正心烦意乱,苏婉儿的话更是火上添油,水忆夕没好气地道:“不回!”
苏婉儿不料水忆夕会如此动怒,吓得一时不敢再说话了。
水忆夕依旧是娲皇宫宫主,中皇山未必不能回,只是如今娲皇宫的名声已入朝廷耳目,以她现下的处境,最该低调行事,以宫主的身份示人并不合适。
水忆夕苦思良久,摇了摇头,说道:“咱们走一步是一步吧。”
“那么……”苏婉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其实咱们可以去扬州的……”
“扬州么?”水忆夕转头看了苏婉儿一眼,若有所思,不由笑道,“你是想去见小良初吧。这也好,三哥做了洛阳郡守,公务繁忙,如今都入冬了,他也回不了家,沐姐姐也怪寂寞的,咱们是该去找她聊聊的。”
苏婉儿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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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水忆夕抵达,敲门后无人回应之时,她的一颗心沉了下来,生出强烈的不安之感,当下用力推开房门,但见里内空空如也,她脸色瞬间惨白。
“寝房里也没有啊!”苏婉儿匆忙将房内找了个遍,发现家具摆设无任何异动,就是不见母子俩的踪影,她急道,“小良初才满月,沐姐姐应该不会轻易抱他独自出门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自然是被人掳走了。”水忆夕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一张白纸黑字上,将之拿起一看,脸色白的可怕。
苏婉儿凑头来看,也自骇然色变,这是一封留信,更是一封战书,落款之人正是那个“高尚”,在长安收复之日已跳城自杀的“死人”。
看来这个死人非但没有死,还回来了,甚至掌握了水忆夕行踪,抢先一步掳走沐儿母子做为人质。
苏婉儿道:“我马上传信给三哥,叫他过来救人!”
“就怕来不及了。”水忆夕道,“况且高尚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我。”
“可是你总不能独自去赴约吧!”苏婉儿急道,“姐姐你又不会武,那是送羊入虎口啊!”
“我当然不会这么蠢……”水忆夕沉默许久,又道,“婉儿,传信给三哥,然后再帮我做一件事……”
二
他是个年逾六旬的老人,满头皆白;他是个瘸了一条腿的跛子,必须靠拐杖支撑才能勉强走路。他脸上沟壑纵横,已经到了该享子孙福的年纪,可他眼中兀自写满倔强和固执,这样得固执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也像是对他自己的……
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忽然闯进家里来,将她和小良初都掳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然后告诉她:“三日后,水忆夕不来,你们都得死!”
虽然说着这般歹毒的话,但这两日来他对沐儿母子俩却是十分照顾,这屋子虽然简陋,然有门有窗,有床有榻,是可以住人的。而他对小良初尤好,屋外大雪纷飞,他生怕小良初冻坏了,在摇篮里添了绵被,沐儿觉得这人其实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他既然不是个恶人,为何还要做这种事?只是出于对水儿的仇恨么?水儿又做了什么令他如此痛恨呢?
就在此时,老人推开柴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说道:“她果然来了,可见你对她而言确实个要紧人物。”
沐儿身子一阵哆嗦,急道:“你要对水儿做什么?”
老人不答,片刻后才道:“你大可放心,过一阵老夫便放你回去。”
“老伯,你并不是真的想抓我们母子,却为何还要做这种事?”沐儿觉得也许自己可以说服他,“你与水儿都不是恶人,有什么事是解不开的么?”
“老夫不是恶人?”老人仿佛是听到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哈哈一笑,说道,“小娘子,你出生家境殷实,又嫁了个好夫君,当真以为世间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良善么?”
“自然并非世人皆善,但也并非皆恶,最起码你与水儿并非如此。”沐儿露出坚定的表情,“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人一愣,摇头道:“如你这般愚蠢之人居然还能活到现今,当真不可思议!”
正说话间,屋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高尚,我已如约而来,你还不放开沐姐姐么?”
沐儿闻之色变,见那老人站起,忍不住也站了起来,说道:“你要做什么?”
老人不答,径直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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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忆夕站在屋外雪地中,见高尚开门出来,旋即又他身后跟出一个二十三四岁的貌美妇人,那妇人怀里抱着婴孩,她正是牛源之妻沐儿。
水忆夕见沐儿脸色虽然很不好看,身体似乎并非受到多大损伤,而小良初在她怀中睡得安稳,不见啼哭,不由松了口气,大声说道:“高尚,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还不放人么?”
高尚手一挥,说道:“你可以走了。”
沐儿一怔,抱着儿子站在当地,似乎心存犹豫,不曾举步。
水忆夕见她居然站着不动,只道她是被吓傻了,叫道:“沐姐姐,你已安全,快过来,到我这边来!”
沐儿一惊抬头,望向水忆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高尚一眼,终于迈步向水忆夕走去。
水忆夕见她走近,赶忙上前扶住,说道:“沐姐姐,我已命婉儿传信三哥,他不日便到,你且先回家吧。”
沐儿忍不住道:“那你呢?”
“你大可放心,高尚伤不了我的。”水忆夕笑了笑又道,“待此间事了,我便回去找姐姐你。”
沐儿不置可否,却是站立不动,半响后方才开口道:“水儿,你对付不了他的,你不是真的没事的,在骗我吧!”
水忆夕一怔,却听她又道:“要走我们一起走!”
水忆夕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固执之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高尚哈哈大笑道:“水忆夕,你是否十分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顾自家性命也要在乎别人的死活,这样的烂好人你怎么能不去保护呢?然而如今连自身都难保的你,却该如何去保护别人?”
高尚这话与其是说给水忆夕听的,还不如说是在告诉她身后的沐儿,果然沐儿脸色发白,身子发抖,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沐儿不走,反是给了水忆夕更大的压力,而高尚又是老谋深算之人,此时想要全身而退,便不敢有丝毫差池了。
当此危局,水忆夕居然笑了,她笑道:“康胡儿已死,史窣于有勇无谋,叛军之势已败,你一个孤寡老人,还能成什么事?能保存这条性命已是万幸,为何还要来此自寻死路呢?”
“是啊,老夫已经老了,更是个瘸子,还能要做什么?老夫这些日来思前想后,终于让我想到了一件唯一可为,且必须为之事。“高尚抬眼看着水忆夕,一字字道,“那便是取你性命!”
沐儿闻言脸色更是白的可怕。
水忆夕叹道:“我的性命对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
“当年在范阳城内,老夫便曾说过,你乃治世之良媳,乱世之奸雌,而今老夫更加确定当年所言千真万确!”
水忆夕笑道:“既如此,你不该杀我而是效忠于我才是。”
“效忠于你?”高尚呵呵一笑道,“你被唐帝赶出长安,亦是无路可走,杀你远比效忠于你更为容易。”
“既然你决心已定,而此时我离你又不到五十步,杀我不正是时候么?”说着水忆夕挺起胸膛,露出一副并不畏死的姿态,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尚,那不是猎物的眼神,而是看着猎物的眼神。
她在虚张声势么?还是当真设下了埋伏?那埋伏的人又是谁?凌河洛?牛源?难道是明离?
不对,那些男人都不在她身边,她身边只有一个苏婉儿,如今也不在,定然是躲藏在暗处,但那样的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岂会惧她?
高尚做出了最终判断,水忆夕只是在虚张声势,这也是她惯用的伎俩,自己决不可以中计!
于是,高尚动了。
水忆夕看在眼里,仿佛得计一般,嘴角向上翘起。
“水儿,小心!”沐儿尖呼一声,忽然冲出来,挡在水忆夕面前。
水忆夕见之大骇,叫道:“沐姐姐,你在做什么,快让开!”但已太迟,一箭骤然而来,从背后贯穿出了她的前胸。
水忆夕万万不曾想到,高尚已然中计,这一箭必能取他性命,为什么沐姐姐会忽然冲出来,阴错阳差,居然为高尚挡了那致命一箭?!
太原一役,史窣于军启用新型的攻城车攻城,但因太过损耗人力,终以失败告终,其间一个叫拓拔现风的小卒提出全自动化的方案,虽得到军师比勒加的支撑,但因施展太过困难,计划尚未成功,史窣于军已败于水忆夕的地道战,后拓拔现风离开史窣于,归附唐廷,其能力得到水忆夕赏识。水忆夕离开长安之前,拓拔现风赠给她一只半自动化可手持的小型弩防身,据说他所说,此弩虽小,射程可达五十步开外,就是苏婉儿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能轻松猎杀一只狗熊!
而今这武器终于派上了用场,本以为可以轻松击杀高尚于五十步以为,然水忆夕千算万算,却何曾算到沐姐姐会冲出来保护自己,这一箭穿心,她已是救不活了。
水忆夕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抱住沐儿,见她伤口处的鲜血汨汨而出,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直到听得沐儿虚弱地道:“水儿,快走……抱小良初去找三哥,快走啊!”说着将儿子塞到水忆夕怀中。
水忆夕抱着啼哭不止的小良初怔在当地,抬头见高尚杀气腾腾迈步而来,她猛然惊醒,转身便跑……
“休走!”高尚誓要将水忆夕碎尸万段,刚要举步,却被一人抱住了双腿……
“不可以伤害他们!”沐儿气若游丝。
“愚蠢的女人”高尚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三
水忆夕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在她看来一个人若不想活了,那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她抱着小良借着夜色雪势,藏身草丛之中,深怕高尚发现他们,是以每一步都走得极是小心,深怕做出一点动静来。
“你逃不了的。”高尚那苍老沙哑的声音从来路传至,“你这个恶毒无耻的女人,你会永远被自身的罪孽所折磨,从此生不如死。我劝你还是出来做个痛快的了断吧!”
高尚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水忆夕可不是傻瓜,高尚这般说话正是因为找不到她,事到如今可不能随便投降,半途而废。
高尚还在说话,且越说越难听,水忆夕忍无可忍,伸手捂住了耳朵。
高尚己越走越近,近到仿佛就站在她面前。
但大雪有时候确实是极好的掩护和屏障,能遮蔽对方的双目。
高尚苦寻无功,终于决定离开。
水忆夕一颗心狂跳不止,但她也知道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然而就在此时,水忆夕怀中的小良初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良初不知道是害怕高尚,还是更恐惧水忆夕,居然在这等关键时刻,发出了致命的啼哭声。
高尚当然听到了,他立刻转头走了回来。
“你这是在恨我么,恨我错手杀死了你娘么,可我也不想啊!”水忆夕用力捂住他嘴巴,没片刻那孩子的哭声便低了下去,一会儿就没了声响。
小良初没有声音了,他死了,这个才不过满月的婴孩,就被水忆夕活活捂死了……
与此同时,高尚的手忽然伸入草丛之中,向她抓了过来。
水忆夕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只手几乎从她面前擦过,但终于没有抓住她。
高尚走远了,应该不会回来了。水忆夕瘫坐在地,面对着小良初的尸身,她禁不住捂嘴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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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儿赶到时却见水忆夕坐在雪地里发呆,再看她怀里的小良初,这孩子呼吸已无,手脚俱已僵硬,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苏婉儿使劲地令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去,扶她起来,温言道:“姐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咱们将他埋了吧。”
“埋了他?”水忆夕双目圆瞪,眼中密布血丝,叫道,“我是杀人凶手,是我杀死了他啊!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埋了!”
“姐姐,你不可这般自暴自弃啊,不然又将那高尚引来了。”苏婉儿急了,哭道,“如此小良初和沐姐姐岂非死得毫无意义了?”
水忆夕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过了许久许久,她忽然站起,抱着小良初的尸体,迈步而出。
苏婉儿吓了一跳,生怕她去做傻事,急忙跟上,说道:“姐姐,你要去哪?你要做什么?”
“去找三哥。”水忆夕说话的语气听来似乎十分冷静,她说道,“将此间发生之事都告诉他。”
“不可以啊!”苏婉儿急道,“就算三哥再大度,也不会饶恕你的……”
“他为什么不肯饶恕我?是高尚杀了他妻儿,可不是我啊!”水忆夕双眸瞳孔黑的可怕,她的脸瞧来仿佛也是黑的,她居然在笑,“他要复仇的人是高尚,又不是我!婉儿,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苏婉儿不由打了个颤粟,哪敢去看她的眼睛,只点头道:“姐姐说得都是对的……”
“沐姐姐,小良初,你们死得好惨,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我水忆夕用下半辈子起誓,一定会创造一个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的太平盛世,再不会有你们这样的悲剧发生,绝对不会再有!”她的眼眸瞳孔中仿佛又有了光,宛如黑曜石一般,却比那冰冷漆黑的雪夜更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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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水忆夕苏婉儿赶到时,却见牛源抱着沐儿尸体,跪倒在地,痛泣不止。这个沙场上的硬汉,流血不流泪的大丈夫,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
水忆夕抱着小良初正想上前,却被苏婉儿一把拉住,劝她道:“姐姐,你真要再给他伤口上撒把盐么?”
水忆夕一怔,看着牛源伤心欲绝的背影,叹道:“长痛不如短痛啊!”说罢向牛源走去。
苏婉儿从后方看得清楚,牛源双手接过包裹小良初尸体的襁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