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 第一章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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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能回来当真太好了……”
“阿离,不要为我难过,这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反悔的……”
“阿离,千万不可自暴自弃,你不是孤独一个人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阿离……阿离”
明离猛然抬头,眼前的小郡主不过是床榻上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没有言语,没有笑容,没有泪水,什么也没有。
但明离还要继续陪在她身边,还要继续使劲得握着她的手……
窗外的夜已深,窗外的夜好长,长得就像一个人永远得离开了另一个人。
但长夜终究是要过去的,朝阳终究要升起,男孩终究要长大成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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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下葬的地点选在朝阳峰以东的沃土之下,此地正是朝阳峰最向阳的所在。
小郡主的坟并不大,在巨大的华岳仙掌的映衬下甚至有点渺小,不过坟头很干净,这里也许是整座朝阳峰最干净的所在了。
小虎蹲坐在地,眼前的明离还站在那里,它已然记不清那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了。这几日小虎不禁想起当年的那个小韩离,应该正是未济师姐离开的那几日吧,他也是这个样子……
小狈死的时候小虎感觉难过极了,人类应该也有相似的情绪吧,甚至更为强烈,但小虎不能确定,明离到底是不是愧疚多于悲伤。
从韩未济到杨贵妃,再到到康胡儿,而今却是小郡主,那些关心他,他关心的人无一不离他而去了,到最后他想保护的人一个也保护不了,也许他真的不应该待在任何一个人身边吧!这个偏执的笨蛋是不是更加坚信自己这一生应该孤独呢?
小虎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声,告诉他,自己还在这里,还没死去,也不会死去!
明离好像听到了,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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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文王殿。
明离想起当年初到韩家堡,其庄严而沉重的气势将他震慑,最后还是在小虎鼓励下方才大胆上前。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小虎也长大了,也经历过失去挚爱的悲痛,而他亦非当年那个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僻少年。
“小虎,我们又回来了。”他摸了摸小虎脖颈火红的毛发,转身走向那扇石门。
“堡主已在里内等候多时了。”守门弟子中一人躬身说话,另一人推开厚重的石门。
殿內壁灯明亮,映出那面朝向大门的主人席,那是把巨大的檀木紫金交椅,多少年过去了,这把椅子上换了无数位主人,它依旧还在那里,从来没有变过。
如今,正有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交椅前,背对着他。
“你终于还是登上堡主之位了,看来韩解终究不是你的对手……”明离觉得此事好生可笑,当年自己玩笑般的心思居然变成了现实。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白衣女子转过身,看着他,还是那一惯的冷漠姿态,“不过我没他那么心慈手软。”
“你当真杀了韩解?”明离一想,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只会将他永远驱逐出韩家堡,虽然令尊因他而亡,但你并不会真的恨他,我说得对么?”
韩冰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还在用相同的表情面对他,说道:“你打算留下了么?”
明离没有答允,但也没有拒绝,开口道:“我师父,她还好么?”
一
长安,皇城,甘露殿。
昔年的寢殿还是当时的模样,只是琴案上那架九弦琵琶己布满尘埃,仿佛是那入棺的随葬之物。
李隆基伸袖抚去弦上的尘灰,试调音色,默想曲谱,依稀回忆起那霓裳彩衣曲的曲调,于是他横抱琵琶,盘膝而坐,动商按羽,一曲既成……
这首曲子本是激昂华丽,充满欢快之意,而今却变得低沉婉转,凄凉绝决,令人闻之泪落。
李隆基曲到一半,却己忍不住泪如雨下,依稀见得一人来到自己面前,轻声道:“大家,妾身为你舞上一曲,如何?”
“玉环,你回来啊!”
眼前女子眉目如画,年轻丰腴,但见她舞姿华美,和着曲调,分明己融入曲意之中,曲便是人,人便是曲,再不分彼此。
李隆基兴致起了,一改曲风,已然生机勃然,仿佛又回到当年他们琴瑟相合,郎情妾意……
高潮到处,“铮”的一声,弦断了,曲尽了,那个翩然起舞的貌美女子也消失不见了。
殿內仅剩一个白了发老人,一架断了弦琵琶……
李隆基长叹一声,就将那破琵琶抛到一旁。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缕箫音……
李隆基眼前一亮,立时站起,就向殿外快步而行,面有激动之色,说道:“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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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白袍如雪,俊朗不凡,只是鬓间几缕银丝宣告了他己不再年轻,正是水忆夕的父亲,当年的黎王水冰寒。
水冰寒一进殿內,便即拜倒在地。李隆基赶忙上前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阵,叹道:“寒儿,你也老了啊!朕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长安了,方才那首曲子可是龙眠么?”
“正是陛下当年亲自教授草民的龙眠。”
“草民?”李隆基叹道,“你终究还是在怪朕啊!也对,朕连玉环都保护不了……”
“玉环……”冰寒若有所思,他叹了一声,没有说话,改口道:“草民今日到此,只是想要问陛下一件事。”
“……你去过韩家堡了吧。”李隆基分明知道他要问什么,仿佛如释重负般的叹了一声,“事己至此,朕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想知道什么随便问吧,朕知无不言。”
“我是谁?”水冰寒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便是你,姓水名冰寒,你的父亲名叫水知节,先天元年的状元,但他并非朕钦点的……”
“那又是谁点了我爹这个状元?”
“朕的姑姑,太平公主……”
“……那我爹又是怎么死的?”
“撞柱而亡……此事乃是朕登基以来最大的耻辱!”李隆基又道,“一载之后你娘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来长安寻夫,得知你爹己死,没多久她也死在了太平公主府中。”
“如此说来我这名讳并非我爹娘取的。”
“冰寒二字乃是太平公主所取。”李隆基笑了笑又道,“想来姑姑也是以此自嘲吧。”
“我娘不过一介民女,既便我爹受太平公主赏识,她也不至于能入太平公主府中,我娘到底是什么人?”
“寒儿,你当真要刨根问底么?”
“此事一日不明,水冰寒死不暝目!”
“也罢……”李隆基闭目想了许久,又叹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水冰寒,说道,“高宗皇帝永徽四年,武昭仪三个月大的龙女暴卒于宫中,此事过后不久王皇后便即遭废……世人皆以为那是武后心狠手辣,杀死自己亲生的女儿以嫁娲王皇后,导致王皇后失宠而被废,对比武后之后多杀亲子亲女,以果推因,此事自然是不假的。其实,这件事只有一半是真的。”
“一半?!”水冰寒惊疑。
“确实只对一半。”李隆基又道,“那女婴确为武后所杀,但那女婴并非她与高宗所出,不过是某个无名宫女与皇族子弟的私生子罢了,而那名宫女早被武后灭口,自然死无对证。至于那位真正的公主早被送出宫门,湮没身份,养在民间,那位公主,正是你的亲娘……”
“……为何会是这样?!”得知真相后的水冰寒虽然极力控制,但全身还是不住的颤抖。
“此事本无人知晓,却是武后临终前亲口告诉太平公主的,希望她能找到你娘……之后的事不必朕多言了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水冰寒忽然大笑起来,他大声说道:“陛下,既然你早知我的身份,为何不将我早早杀死,以绝后患?”
“诚然,你与朕乃是同辈之亲,对朕的帝位有所影响,但朕实在不忍杀你……”李隆基又道,“当年朕心想,既然知你身份之人皆己死去,你又聪明绝顶,何不将你留在朕身边悉心培养,来日或有一番作为。”
水冰寒怔住了,他跪倒在地,叩首道:“草民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听闻你在南疆生了个女儿,她如今可在你身边么?”
“就在草民身边。”
“朕想见她。”
“水儿,陛下唤你,你进来吧。”
门外女子的声音应诺,旋即就见一个绿裳女子快步入殿,跪倒在地。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可有几分像你爹爹。”
那女子应声抬起头来。
“是你!?”
李隆基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般,瘫坐在榻上,脸上表情惊骇莫名。
二
许多人从他面前走过,可每个人的面目均模糊不清的,这一刻,他眼中的世界变得何等混浊不堪。
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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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告诉奶奶,长大后你想做什么?”
眼前女子有着慈祥的笑靥,但他不喜欢,甚至感到恐惧,他决定做个坏孩子,撒谎道:“孙儿想做个乐师,在宫里给奶奶谱曲子。”
那女子笑得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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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你当真如此无情,要赶尽杀绝么?”
“姑姑,莫要怪侄儿,怪只怪你不该效仿武皇后,到了黄泉路上,你且要好好看看,侄儿治下的盛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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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使劲想睁开了眼睛,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是空空如也,直到有人伸手相握。
“三郎,你累了,好生歇息吧,玉环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那女子有着温柔的笑靥,如此的温暖,仿佛要将他的心融化。
原来这一辈子,他真正想要的不是天下,只是一个人的陪伴而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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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亨快步而行,进得太上皇寢殿,却见殿內跪了一地的人,其中一人白衣磊磊,正是水冰寒,当下向他点了点头。
“是吾儿来了么?”
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唤着他,李亨抬头望去,就见床上卧着一个老人,他发鬓苍白,面容枯槁,气息虚弱,分明已是油尽灯枯,转眼便要驾鹤西去。
李亨心头百味杂陈,如今他己是一国天子,百官朝拜,然而面对眼前这个被自己逼上太上皇之位的前任皇帝,心头总有些惴惴难安,在他面前,自己好像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也长不大。
这一切是否将在今日彻底改变呢?
李亨跪倒在床边,握住父亲的手,流下泪来。
“亨儿,不必如此悲伤,终有这一日的。”李隆基转头四顾,像是在寻找着谁,“寒儿还在么?”
“草民在此!”水冰寒跪行至床前,握住李隆基的手。
李隆基颤抖着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说道:“寒儿,当年都是朕的错,迫得你离开长安……如今你能回来,当真太好!朕听闻正是你助亨儿收复了长安,既然如此,不如留下来继续襄助亨儿治理天下吧……”
水冰寒本意是平定叛乱后便致仕归隐,是以在李隆基面前称“草民”,如今李隆基这般说辞,却是另他进退两难了。
“难道说你还在怨恨朕么?”李隆基长叹一声,痛苦得摇了搖头。
李亨看在眼里,说道:“二哥,李亨才德浅薄,还请你不吝相助,重振我李唐盛世江山!”
水冰寒少时与前废太子李瑛为伴,皇族子弟私下均称他为二哥,李亨今日如此唤他,更以本名自称,如此厚遇,水冰寒当真是进退无路了。这些日子来他隐居衡山,直到叛乱发生,他一心系在大唐江山社稷的安危之上,终于忍不住出山,难道说,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么?
终于,他点头应下了。
“那便好。”李隆基笑了笑,摆手道,“除亨儿外,其余之人退出去吧。”
所有人都走了,寢宫內仅剩父子二人。
“水冰寒之才,你我有目共睹,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他,至于他的女儿……”李隆基顿了顿道,“你如何看她?”
“此女雄才,才智不在水冰寒之下,长安失而复得,她居功至伟。”李亨不无夸张得道。
“如此,我李唐江山社稷危矣!”李隆基喘息着起身,使劲握住李亨之手,说道,“此女乃大祸之人,留之不祥,须速速除去!”
“这……”李亨大是为难得道,“新朝方建,便杀有功之人,恐失人心……况且她是水冰寒之女,父皇不是要儿臣重用水冰寒么?”
“不能留,她不能留啊!”李隆基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口中不住地唸叨着,“太像了,她们实在太像了!”
“即然如此,儿臣听从父皇之命。”
“好,好,好……”李隆基连说了三个好字,枯容上挤出一丝笑容,他伸手拍了拍李亨肩膀,说道,“朕走之后,天下之责便落在你身上,你好自为之。”
三
夜冷风静,街上鸦雀无声,仿佛一个焦急等待消息的人屏住了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此时,皇城紧闭的大门骤然开启,一队骑兵狂奔而出,原本静寂的街上顷刻变成喧闹起来,家家点灯,户户明亮,将这片长安的夜染成火红。
太上皇驾崩了!这个消息如爆炸开般,一夜之间街知巷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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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定,一白衣男子翻身下马,到得府门前,一扣门环,没片刻府门被人打来,门后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见到此人,说道:“姐姐里边等您多时了。”
那白衣人点点头,随那女子进门,说道:“小箩,水儿还好吧。”
“姐姐一切都好……”那女子顿了顿又道,“您认错人,我叫苏婉儿,并非小箩……”
“你叫苏婉儿?是啊,小箩己经死了……”白衣男子有些尴尬的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那位小箩姐姐一定是个很出色的人吧,”苏婉儿忍不住又问,“姐姐也经常提起她来的。”
“小箩那丫头打小便陪着水儿,名为主仆,实如姐妹,可惜她死得太早了……”水冰寒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您觉得我像她么?”苏婉儿回过头来看着水冰寒说话。
小箩会问这样的话么?
水冰寒一时真不知该如何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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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想要我离开长安?”
房內,水忆夕水冰寒父女相对而坐,水忆夕眼望父亲,脸上不见喜怒。
水冰寒叹道:“我不知你哪里得罪了太上皇,他遗言命陛下杀你,然而陛下并不愿如此做,十分苦恼,为父不想他左右为难,是以才来劝你立刻离开。”
“那并未什么难事,只是父亲愿意随我一起走么?”
“这……”水冰寒摇头,“我己答应了太上皇,留在长安辅佐陛下,不能随你一起走……”说着他颇是遗憾的叹了一声。
水忆夕眼眶红了,说道:“这长安乃是非之地,陛下又是城府极深之人,女儿认为他极有可能过河拆桥,不会真心用你的,你留在长安十分危险啊!”
水冰寒不答,说道:“为父已经打点好一切,你明日一早便起程离开吧。”
“既如此,女儿听你的……”水忆夕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说下去,改口道,“夜深了,父亲为太上皇之事劳累了一整日,早歇回房休息吧。”
水冰寒欲言又止,点头道:“如此,你也莫要想太多,早些歇息。”
水冰寒走后,站在一旁的苏婉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姐姐,婉儿觉得你不该劝令尊一起走的,他留在长安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水忆夕冷笑道:“你要我这个做女儿坐视父亲身陷险地却不出言相劝么?!”
“不是的,姐姐你误会婉儿的意思了……”苏婉儿急了,想辩解,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水忆夕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你很聪明,比小箩要聪明许多,但还不够聪明,有些事心中想想便可,可不能随便说出口啊!”
这一眼,苏婉儿猛觉心头一阵寒,然而她又生出兴奋来。果然,自己没跟错人啊,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彻底利用的人,还有什么事不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