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烽火 第十六章 仇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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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兰姐姐,今日家里来了好多好多人,送了好多好多的箱子,我问韦坚,韦坚说那是送来换姐姐你走的,这是真的么?”女孩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满是惊慌的样子。
少女笑了,轻抚妹妹头发,说道:“小华傻丫头,韦坚那小子调皮捣蛋惯了你又不是不知,可别听他瞎说。那不是换姐姐的,那是聘礼,姐姐要出嫁了。”
“姐姐要出嫁,为什么啊?”小华更是惶恐得说,“那姐姐不是不能陪小华玩了?不可以,姐姐不可以出嫁,要嫁小华陪姐姐一起出嫁……”
少女又笑道:“傻小华,再过五六年等你长大了,也要出嫁的。那时你心里想得都是丈夫和孩子,自然不会再要姐姐陪你玩了。”
“那姐姐你现下是喜欢丈夫孩子呢,还是陪小华玩?”
#
韦香兰一惊而醒,才知道那都只是梦,这是没有小华,更无兰姐姐,只有她这个破到烂掉的坏女人而已。
她轻叹一声,抬眼见那桌上蜡烛燃到仅剩半截,仿若自己拿残破的生命。微弱的烛光下,床上女婴兀自睡得深沉,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此时的她是否也在做梦呢,是梦自己娘亲么?
韦香兰走到榻边坐下,望着孩子那张小脸,又自叹出一声。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既已为贼,何故叹息。”
听到这人说话,韦香兰吃了一惊,旋即又平静下来,说道:“你居然真的敢来……”说着起身回头,看清眼前之人,不由一愣,惊声道:“是你?”
如果用“绝世”来形容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实在是太过简陋落俗的词汇了。此人一袭磊磊白衣,面冠如玉,单论外貌至多不过三十出头,他身上似乎有股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之力,不论对象是男是女,其杀伤可想而知是巨大的。
饶是韦香兰久经情场,这么多年看惯风花雪月,乍一见他,却也不又得面红过耳,心跳如雷,急急低下头去,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轻声道:“黎王殿下,你我又见面了。”
那白衣男子咦了一声,打量韦香兰,大是疑惑得道:“恕在下健忘,却不知何时见过娘子?”
“那都是二十三四年前的事了……当年在长安,咸宜公主大婚,殿下就在送亲队伍里。那时的我不过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您自然不记识得……”韦香兰颇有些气馁的轻叹了声,又道,“当时有好多女子都在偷偷看你呢……”
“二十三四年前?咸宜公主大婚……”白衣男子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睁眼道,“我想起来,你是跟在韦元珪韦大人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吧?”
韦香兰笑道:“是啊,韦元珪正是家父,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还记得我。”
“别在提殿下了,我早已不是什么黎王……”白衣男子叹息一声,打量起韦香兰,又似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传闻当朝太子迎娶了韦元珪长女,难道不是你?”
韦香兰脸一白,低下头去,旋即又抬起头来,笑道:“那是家妹宣华,我可没做太子妃的命……”
白衣男子如何看不出,那笑是伪装出来了,里边有太多的无奈与苦涩,他也是过来之人,知道此时不能再问下去了。
一时两人均陷入沉默。
这时光匆匆,二十载光阴须臾而过,其间又有多少人多少事是永远无法忘却的呢?!
“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是白衣男子开口打破沉默,他眼望床榻上的女婴,目光那样的温柔,“这孩子乃在下挚亲,希望你能好心成全,将她还给我。”
韦香兰啊得一声惊呼,才想起此间之事,不由神色一黯,低声道:“殿下,你本不该来的,这是个陷阱呢!”
白衣男子大惊,猛然纵身后跃,然右足还是结上层厚厚的雪白之物,犹如冰雪,他骇然色变,惊道:“韩冰儿?!”
就在这时,却听得帐门外有人长声大笑:“水冰寒,想不到你也会成为惊弓之鸟啊!当日韩冰儿杀你不死,今日你可没这般好运了。”
二
大雨虽霁,天色兀自黑沉沉的,不见星月,想来不多时又有暴雨降下。
三人一兽出了范阳北门。韩冰儿在前带路,小虎依旧死死得盯着她;小箩搀扶着柳忆夕不时询问她身体状况,柳忆夕只笑着摇头说自己无恙。
“契丹主力聚集在滦河南面,离此地还有数十里之远,且沿途哨岗极多,均是帐篷之类的所在,韦香兰带着孩子便身匿其中。”韩冰儿又顿了顿,皱起了眉头,又道,“找到韦香兰其实不难,以她的武功我自然可以拿下……只是就怕比勒加也会出现,可就麻烦了,如果明离在的话……”
说到这里,她急忙闭嘴不语,果然柳忆夕脸色发白;小箩气愤愤得直瞪眼;连小虎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心中叹息,那个傻小子,为何总要做出令人泄气之事呢?
一时众人无语,闷闷前行。柳忆夕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怕是又要下雨了,咱们快些赶路吧。”
韩冰儿见她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已恢复了八九成,心中不禁大感欣慰,自己看中的对手,终究是不能太弱的。
正如韩冰儿所言,契丹人防哨重重,然对于韩冰儿小虎之类轻功高手而言简直形同虚设。尤其是小虎,即便是驮着柳忆夕小箩两人,依旧来去如风,仅仅片刻功夫,已至目标营帐。
但见营帐里点着烛火,隐约可听得话语声,因深怕是比勒加,三人一兽藏在暗处,屏息凝神,却听里内有人说道:“二十年过去了,对于当年之事,明兄还是纠缠不清么?”
柳忆夕一听这人说话,心中当真是惊喜交集,相处了二十余年的亲生父亲,她又如何能不认得?!
#
水冰寒见那黑衣人取下面具,露出苍白消瘦的熟悉面容,吃了一惊,说道:“是你?”
“你还记得我啊!”那黑衣人笑得十分古怪,“大名鼎鼎的黎王殿下居然会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我当真三生有幸。”说着他阴阴一笑,又道,“还是说你心中有愧,是以才念念不敢或忘。”
水冰寒不置可否,只叹道:“二十年过去了,对于当年之事,在下却是有愧有心。”
“少来这里假惺惺!”那黑衣人哼声道,“你这伪君子,老子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水冰寒不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才道:“……是以你才抓了我的外孙女,为得便是要引我至此,以报当年之仇?!”
黑暗里,微弱的烛光下,映得那张面孔苍白而扭曲,他咬牙切齿,狞声笑道:“世上只要有你活着一日,我便永远生不如死。水冰寒,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了你,为何还要有我?!”
水冰寒无法回答这个困扰了人类几千年的问题,只道:“茗儿,她可还好么?”
黑衣人双目铜玲般圆睁,却还是有透明的液体流出!他急忙闭上眼睛去……此时此刻,那些乖戾,扭曲,狠毒都消失不见,他沦为一个连妻子都救不了的无能丈夫。然那也只是瞬间之事,他再度露出冰冷的表情,狠声道:“她的名字也是你这种伪君子配提起的?!”
水冰寒暗自叹息,深知过去之因,今日之果,那都是注定之事,永远也无法挽回,既然如此,便只有……他转头看了床榻上的孩子一眼,说道:“明星,你我之事,今日在此就做个了断吧,这孩子本是无辜,你不该再令她身陷苦厄。”
“你杀死了我,这孩子自然归你所有,你要怎么教她,那是你的事。”明星冷声道,“自然若是你死了,这孩子归我,我要怎么教她,你也管不着!”话音方落,人已至水冰寒身前……
水冰寒的身法看似并不如何迅捷,却是从容不迫,等闲避开明星突如其来的一击。
明星攻势却一浪高过一浪,俨然是要将水冰寒逼入只守无攻的绝境,只因他心中十分清楚明白,以水冰寒的的武学造诣,只消有一息可存,自己便是输了八成。
水冰寒一退再退,直到营帐门口,却是无法再退了,忽然间,他移形换位,正是坎部武学中极精妙的一招“仙子凌波”。他径直转到明星身后,并指如剑,刺向明星后脑天枕穴。
明星感觉脑后有股绵长的劲力,当是兑部武学无疑了。他急忙转身回头,就见水冰寒一指已到眉心,刹那间往昔记忆涌入脑海:二十年前,在南诏国与他初此交手,就因这一指,自己溃败下来,眼看着心爱的女子被抢走,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才知当时的自己不过只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小毛孩,还想爱人护人,当真玩笑之极!
然今日的他如何还是当年的他!
明星怒喝出声,下一刻他的举动着实叫水冰寒大为吃惊:他居然不闪不避,只是张开嘴巴,就狠狠得一口咬在水冰寒的指头……
水冰寒指尖蓄以强绝真气,宛若钢铁,比勒加这一嘴下去岂不牙碎嘴烂?!果见他满口是血,居然还是生生啃掉水冰寒半寸指尖,鲜血迸流而出。
二人两败俱伤,只是如此伤法委实乃亘古未有之奇闻,毕竟两人居是不世出的武学高手,却哪想到得惨烈处,竟犹如流氓斗殴,疯狗互嘶。
水冰寒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摇头叹息,说道:“事已至此,你我还要再斗下去么?”
明星狞笑道:“今日之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三
“这个人就是阿郎的爹爹啊!”小箩气恨恨得道,“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呢!”当日在韩家堡虽有一面之缘,小箩实未想到此人会如此凶残。
“水冰寒原来是爷爷的关门弟子,怪不得如此精通韩家堡武学。”韩冰儿正自沉思,听小箩说话,也叹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所认识的韩节也非如此样人……”
小箩转头盯着韩冰儿,一脸狐疑,“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离开韩家堡,化身成了比勒加么?”
韩冰儿不予回应。
小箩兀自圆眼直瞪,这韩冰儿这个人,她可是千万个不能相信。这时却听柳忆夕忽然开口道:“此事暂且不提,趁着二人过招,你能否把孩子抢出来?”
韩冰儿透过营帐缝隙观察帐内情况,且不说两人如何相斗,那孩子似乎并非受到影响,兀自呼呼直睡,却见韦香兰守在床边,神色焦急。她微一沉吟,转向小虎道:“你可愿助我?”
小虎歪头看着她,又瞅了瞅柳忆夕小箩。柳忆夕笑着点头,小箩咬牙一阵,也点头道:“好啊,你去吧。”
小虎没做迟疑,突如其来,瞬间移动,已扑到帐门口。水冰寒明星二人正斗得激烈,乍见小虎出现,也自一惊,小虎口中呜嗷有声,就挡在两人中间。
说时迟那是快,韩冰儿施展仙子凌波的绝技,虽无突如其来之迅猛,然其身法之飘忽令人无法琢磨,须臾之间已转入帐内。韦香兰一见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被寒冰真气制住,韩冰儿伸手一抄,就将那孩子抱入怀中。
也不知是否有意,那孩子方入韩冰儿怀抱,竟如临大敌,双手双脚胡乱挥动,尖声大哭起来。
这一声哭闹却是将营地内的契丹人都惊动了,就听得帐外一阵人声嘈杂之声,顷刻之间已有军队聚集而来。
来的乃是两支契丹十人队,虽不过二十人,然个个身材魁梧,马刀出鞘,夜色下刀光如雪,却已将营地团团围住。
小虎咧嘴作凶恶状。韩冰儿微微皱眉,这些契丹兵并不在话下,只是这一仗本该是应当避免的。
“你们不识得我了么?”韩节取过铁面戴上,又恢复成了契丹军师比勒加。
那些契丹人见是他,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时一个契丹武士走将出来,以契丹语道:“军师,你为什么在这里,他们都是什么人?”
“他们是我的客人。”比勒加挥手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比勒加在契丹军中威望极高,仅次于大将军可突于,那契丹军士虽然心中疑惑,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毕恭毕敬得走了。
比勒加眼望水冰寒,冷笑道:“你是否觉得奇怪,我若得契丹之兵,胜你机会大是增加,却为何主动放弃?”
水冰寒淡然道:“二十年前你我相斗,我若借助南诏之兵,你焉有今日之命?”
比勒加抚掌大笑道:“照啊,自此以后你我可是两不相欠了。”说着他忽然转向韩冰儿,笑道,“冰儿,你来得当真及时,没枉为师辛苦布局,如今这孩子就交于你来养育吧。”
此言一出,水冰寒柳忆夕均是脸色大变。小箩大怒叫道:“韩冰儿,你这骗子,你果然是他们的人!”
韩冰儿面无表情,抱着孩子走出营帐,经过柳忆夕身旁之时,想是心中有愧,也没抬头她一眼,倒是柳忆夕低头说道:“我为何不能信你呢?”
“是啊,你不为何不能信我呢?”韩冰儿苦笑一声,叹道,“你,本不该信我的……”
当日水冰寒坠落舍身崖,虽然未死,然至今伤势未能痊愈,功力大不如前,如今被比勒加缠住,一时却是难分胜负。至于韩冰儿,莫说柳忆夕小箩,就是小虎也非她对手,如今孩子落在她手中,想要夺回,除非明离忽然出现,此事却又何其难也。
夜色下,襁褓中的孩子哭得那般的悲伤凄厉,仿若是在哀悼这个人世。
柳忆夕眼在眼里,听在耳中,终是忍无可忍,抢步上前,大声叫道:“韩冰儿,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你凭什么要将她抢走?!”
“你能保护她么?”韩冰儿像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般,转头盯着柳忆夕,大声说道,“如今孩子就在你眼前,你能将她抢回去么?诚然,你是她的亲生母亲,可如今的你一无所有,是没有能力保护这个孩子的。”
这话就像一枚尖锥,那样无情的刺入柳忆夕心头,那样的剧痛令她几乎无法站立。她知道韩冰儿说得的确是大实话,自己不会武功,更无可以依靠之人,这样的自己别说保护孩子,恐怕连做母亲的资格都要失去了吧。
柳忆夕感觉这一刻她的世界死了,正如当年的失明失忆,只觉身周漆黑一团,没有光亮,更无出路。
可是当年她不是也活下来么?
那段黑暗的岁月是什么支撑着她一直走下去的,此时此刻这种支撑之力为何又消失呢?
“这个世界无法给予我想要拥有的东西,那么,就要靠我自己的双手来创造!”
终于想起来吧,能够活下去的理由。那个少女,就算永远失明,就算永远活在黑暗孤独之中,却还有着要比所有人都强的信念。此时这样的信念,又将在胸中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韩冰儿,你说得没有错,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保护不了孩子,甚至没资格做母亲。”柳忆夕抬起头,一扫方才的颓废迷惘,那样的眼神,如此之决然,她说道:“今日你要夺走我最重要的人,我无能为力,但终有一日,我会讨回来的,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韩冰儿一怔,就在这分神之际,猛觉身边多了一人,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终于还是来了啊!
也许真是心中有鬼作祟,既然认定此人就是明离,韩冰儿就像是给点中了穴道般一动不动,眼睁睁得看着自己怀抱里的孩子,如此轻而易举就被那人夺走了。
可惜啊,那人不是明离,武功是假的,性别也是假的。韦香兰抱着孩子退到一里之外,嘴角弯起,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太也僵硬,不似真的。
柳忆夕不料韦香兰居然能将孩子抢回来,当真又惊又喜,快步上前,喜道:“韦姐姐,快,快把孩子给我!”
韦香兰看她一眼,又低头去瞧怀里孩子,说道:“不能给你的,我夫君说要这孩子呢。”
柳忆夕惊道:“韦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此时她才发现韦香兰身上的不对劲:她表情僵硬麻木,吐字说话,展颜发笑均极不自然,好似有人从背后牵引着般,此时此刻的她俨然只是个牵线木偶,而非活人。
“傀儡之术啊!”比勒加冷笑道,“疯医孙蜚,你又有什么恶趣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