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烽火  第十五章 舐犊情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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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两扇洞开的窗门兀自来回摇曳不定。
    就在方才,毕方闪电般跃起破门而出,韩冰儿紧随其后,须臾间二女消失于浓浓夜色之中。
    柳忆夕看着那窗口出了一阵神。如果自己有毕方那样的身手,方才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了,不过这毕方功夫再好,遇上韩冰儿这等高手,也只得逃之夭夭……更何况这世上较韩冰儿武功为高者大有人在,自己的父亲便在此例。可是父亲武功再高,也无法挽救女娲神殿,终究还要被奸人暗算,死于非命……侠以武犯禁,看来也只能犯犯禁而已罢。这世上一定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存在吧,可是那样的力量是什么呢,自己能否获得么?
    就砸斯斯,她只觉腹内一阵的剧痛,刹那间一个念头如闪电亮入脑海:孩子要出生了。
    小箩见柳忆夕忽然面色苍白,她既惊且怕,赶忙跑过来扶她上床躺好,叫道:“水儿,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快,快去请华大夫过来。”柳忆夕卧在床上,有气无力得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出来了……”
    小箩啊得一声惊呼,许是急了,她不辨方向,一转身居然想跃窗而出,直到柳忆夕提醒,才回过神来,奔出门去,迎面撞见一人,她却也不辨认那人是谁,只道:“我去请华大夫过来,帮我照顾好水儿!”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这丫头,可真是冒失呢,若是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啊!”那人叹息着转入房内,一见柳忆夕的模样,说道,“好妹妹,你也要做母亲了么?”
    柳忆夕感觉有人进来,只倒是毕方折而复返,心下大是惶恐,然看清那人相貌,松了口气,笑道:“韦姐姐,是你啊。”
    韦香兰说道:“我本该早来的,如今却迟了。”她轻抚柳忆夕那隆起的肚腹,又叹道:“记得当年我生哲儿之时,身上那般的痛苦,心中却又幸福之极,这做母亲滋味,妹妹今日也要品尝到啊。可姐姐我,好生对不起你啊……”说着眼眶中竟有热泪滚落。
    柳忆夕不明她为何要落泪,此时也不及细想了,自己生产在既,也不知华大夫何时才过来,怕是等不及了,便道:“姐姐,你是生过孩子的,帮我接生,可好?”
    韦香兰一愣,刹那间她感觉身上气力如抽干了般一丝也无,径直软倒在地,眼中泪水如潮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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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华大夫在小箩陪同下赶到明府内室,就见柳忆夕卧在床榻上,气息虚弱,却已昏迷不醒。他从医四十余年,也曾接诊过待产妇人无数,一见如此情状,大叫糟糕,当即至榻边一看,不由大骇。
    眼前的柳忆夕仰面而卧,那原本隆起的肚腹消失不见了,再看她面容苍白无血色,想是刚大出血过,身体极是虚弱。
    小箩自旁看着,不明所以,问道:“大夫,这是怎么了,难道水儿她自行将孩子生下来了?”
    “恐怕并非如此。”华大夫神情凝重,说道:“解开她上衣看看。”
    小箩依言而行,就见柳忆夕那雪白平坦的腹下有道伤口,想是刚缝合未久,线头仍在,其上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小箩心中大是不安,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剖腹取子之法。”华大夫脸上满是惊叹之意,“传说西域有人以此法产子,我道只是讹传,没想世间真有如此之事,那人也太胆大包天了!”
    小箩可不懂他说什么,她只关心柳忆夕安危,忙道:“水儿她还活着么?”
    “大人小孩均当无恙。”华大夫禁不住去细看那道伤口,不由啧啧称奇,“当真巧夺天工!那人多半是个女子,缝纫之技精妙之极,实乃此道老手,我不及也。”
    小箩快气炸了胸膛,这老头还是医师呢,怎能如此轻慢。她四下找寻,却不见那孩子,叫道:“孩子呢,孩子在哪里?!”
    此时床榻上的柳忆夕轻哼一声,苏醒了过来,他睁眼看到小箩,笑道:“小箩,你回来啊,韦姐姐正要替我接生呢。”转头见到了华大夫,却没见韦香兰在内,不由一愣,茫然道,“韦姐姐去哪了,我的孩子呢,他在哪里?!”
    二
    韦香兰感觉自己从此已不能再称之为人。她不敢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女婴哪怕一眼,只任由着她的大声哭泣,一颗心好似已被撕成碎片。她想要回头,可是她不敢啊!脑海中还不时的浮现出柳忆夕望着自己的表情,她是那样的相信自己,而自己却如此无情的背叛了她,甚至背叛了母亲这个神圣的身份,此时此刻,却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她?!
    如今她的只有逃,疯狂得逃,不知去向,不明前途的逃……
    “如今回头,你还有希望。”
    那声音忽然而来,黑暗中似有股刺人的寒意,韦香兰一怔之下,脚下停住了。
    是那个永远白衣如雪的韩冰儿,黑暗中那袭白衣如此耀目,就像一盏明灯,亮在通往地狱的入口。
    韦香兰如脱了般浑身无力,一下坐倒在地,抱着孩子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韩冰儿自黑暗里走出,走到她身边,伸手道:“孩子给我吧,我帮你送回去。”
    韦香兰正要将孩子送出,猛就见到韩冰儿嘴角边弯起的浅淡笑意,夜色下,好生诡异。她急忙将孩子收回,抬起头来盯着她,警惕得道:“此事对你毫无利处,你为何要怎么做?”
    韩冰儿不耐烦了,喝道:“快给我!”伸手便来抢夺。
    韦香兰猛然跃起,向后退去,她盯着韩冰儿,似已将其真正心思看破,冷笑道:“韩冰儿,你好黑的心肠啊!你根本就没想将这孩子送回去是不是?你是想要将她就地弄死了是不是?!”
    韩冰儿不答,只是迈步上前,脸上冰冷之极,寒声道:“原来你也会韩家堡的功夫。我之前倒觉奇怪,为何毕方一走你便来了,原来你两人却是同门呢!当真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告诉我,那个比勒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韩冰儿强绝的压迫之力,韦香兰感觉自己几乎便要窒息断气,她坐在地上,紧紧抱着那孩子,咬牙冷笑着:“天下第一堡啊,好生至高无上的存在。韩家堡易武便只有你们姓韩的人才配拥有,其他人休想涉足啊。韩冰儿,你如此的自傲自负,可是心爱的男人却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了孩子,你心中早已嫉恨成狂吧。在他们面前你伪装得滴水不漏,如今在这黑暗无人之地,你自无需再来约束自己了,弄死这孩子,再杀我灭口。嘿,如此这般,所有罪名都是我来背了。韩冰儿,你心里是这么打算得好吧!”
    韩冰儿依旧面无表情,只叹道:“这世上总有些自以为聪明之人喜欢自寻死路。”她掌心寒气奔涌,痴雪冰剑已出……
    韦香兰自知必死,不由得闭上眼睛,这时她感觉怀中那小女婴不再哭泣了,低头望去,就见她一对眸子清澈如水,正凝望着自己,旋即嘴角翘起,居然冲着自己这个恶人,展颜而笑。
    不能死,这孩子不能死啊!韦香兰感觉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她猛然抬头,迎着韩冰儿无情一剑,伸手便将之抓住!
    韩冰儿未料她还有如此之能,痴雪冰剑握在手中竟是寸进不得。她早已恨透了这些偷习韩家堡武学之人,当下心狠手辣,真气催动,顷刻便将她一只手掌削了下来,长剑中宫直进,便可结果她性命。
    “冰儿,数月不见,你却还是老样子啊!”
    那人说话的声音随着强绝真气同来,韩冰儿手中冰剑剑脊上出现裂痕,顷刻要碎。
    韩冰儿碎掉痴雪,抬头一看,但见来人全身上下均是一色漆黑如墨,若非那张银白色的铁皮面具,几乎无法从黑暗里认出此人。他取下假面,露出一张苍白削瘦,酷似明离的面容,微笑道:“好冰儿,你不识得我了么?”
    “韩节?!”
    韩冰儿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心中极度惊骇而又愤怒。但她毕竟是韩冰儿,那个冷漠隐忍的天下第一堡副堡主,终于没将情绪暴露出来,只是冷笑道:“昔日的韩家堡副堡主,坎部之主,今日却沦落到做契丹人的走狗,当真可耻之极!”
    “契丹人的走狗又如何,你也不见得就是大唐忠臣,不过各取所需罢了。”韩节一脸不以为然,淡然笑道,“冰儿,自收你为徒第一日起,我便是大为看好你啊!较之韩晋,你野心更大,心胸更广,以你之才,本不该困守韩家堡这等弹丸之地,可以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更何况在为师心目中,你才是离儿媳妇的上上人选,那什么姓柳还是姓水的的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韩冰儿见他话里藏话,又提起明离,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韦香兰怀里的孩子,心中顿生疑惑,皱眉道:“这孩子既是你的孙儿,却为何还要抢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冰儿果然是聪明的丫头,如此为师也不拐弯抹角了。”韩节笑道,“为师今日来此,正是要冰儿帮我一个小忙。”说着他向韦香兰一伸手,命令道:“把孩子给我。”
    韦香兰心中犹豫,此时那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想是预感到危险,她面对韩节,语发恳求:“你只要我将孩子偷出来,可没说要她性命啊。”
    “她是我的孙女,我为何要害她性命?”韩节颇有些不耐烦得道,“香兰,你的任务已然完成,大可回去了。不过这范阳是不能再待了,南下吧,去哪里都好,甚至回长安也成……”
    “回长安,如今的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韦香兰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又道,“师父,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要用这孩子做什么?”
    韩节皱了皱眉,同时感受韩冰儿投来相似的询问目光,他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女人,当真麻烦!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个孩子的外公,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来这孩子也是必须死的,不过她毕竟是离儿的骨肉,也算是我们明家的孩子,况且茗儿也不同意此事。如此我思来想去,找到了个更为高妙的法子,用这个孩子,将那人置于死地……不过此事还得冰儿助我。”
    “你指水冰寒么,原来他还活着么?”韩冰儿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道:“我为何要满足你如此恶心的私欲?”
    韩节叹道:“是啊,水冰寒那畜生居然还活着,他可是你的傻父仇人啊。冰儿,难道你不想报仇么?”
    韩冰儿面无表情,说道:“我已杀过他一次。”
    韩节未料她居然是如此反应,说道:“我走之后,韩家堡可还好么?”
    韩冰儿怔了怔,一时咬牙切齿,恨声道:“朝廷豢养之犬罢了,如何能称为好?”她心中忽然一亮,看着韩节,说道,“我若助你,你愿意回来帮我?”
    “岂止我能回来。”韩节笑道:“若是一切顺利,连离儿都能回来,不过到时你要做这个孩子的母亲了,此事你可愿意?”
    韩冰儿又看了那孩子一眼,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你说,我听……”
    三
    小箩跟在柳忆夕身后,见她一步一个踉跄,随时都有可能跌倒在地,小箩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开口相劝,可她却如何会听。
    自从那韦香兰盗走孩子,已近两个时辰,这段时间别说孩子了,连那女人的影都看不见。柳忆夕更如发了疯般,逮到人就问:“你见过我的孩子么?他在哪里?你们把他藏在哪儿去了?还给我,快还给我……”路人只道她真是个疯婆子,避之不及,谁敢搭理。
    此时的她已彻底沦为丧失亲子而疯癫的可怜母亲……终于,体力透支的她昏倒在街道路口。
    见她昏迷,小箩倒是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将她抱起,她身子好轻,是因为刚生下孩子的缘故么?
    小箩抱着她,心中却是那样的沉重:她恨韦香兰,也恨自己,怎么可以将那种人当作好人看待?然此时她内心深处最痛恨之人还是明离,他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为了救所谓的兄弟,居然真的抛妻弃子,他还配当别人丈夫么?
    “孩子,你回来啊!阿离,咱们的孩子回来了……”柳忆夕睁开眼睛,见到小箩,居然将她当作了自己孩子,紧紧抱住,欢喜得泪流满面。
    小箩好想大哭一场,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若也哭成泪人,水儿该怎么办啊。她一抹眼眶,低声说道:“水儿,咱们回家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用我的性命发誓!”
    小箩抱着神智不清的柳忆夕骑在小虎背上回明府,途间路人指指点点,她也不放在心上,方到家门口,小虎像似警觉到什么,咧牙低吼,作凶恶之状。
    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当日韦香兰盗走孩子,也没见你如此警惕过,何以惟独对我如此?”
    小箩听得这人说话,却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这韩冰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且每次出现,都像是早早预谋好了般,叫人不得不心生疑惑;喜得是若能得此人相助,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小虎却没小箩这么多想法,本能告诉它此时的韩冰儿有别于韦香兰,是个真正的恶人。
    韩冰儿不睬小虎,径直走到柳忆夕身前,见她神思不属,与平日判若两人,她扬起手,一个巴掌,重重得扇在她脸上,打得柳忆夕坐到在地,摸住了脸,那半张脸上多出五道鲜红的指痕。
    “韩冰儿,你这个恶女人,你要做什么?!”
    小箩经过初时的震惊才晃过神来,又急又怒,忙去看柳忆夕伤势,一时心疼得流下泪了。倒是小虎,此时却又不磨牙咧齿了,只是蹲坐在地,静静看着韩冰儿。
    韩冰儿瞥了一眼小虎,神情依旧冷淡,说道:“我所认识得柳忆夕可没她这般懦弱。”
    “你懂什么?!”小箩忍无可忍,叫道,“你做过母亲么?你懂得一个做了母亲的人失去亲子的痛苦么,你懂么?”
    韩冰儿不答,走到柳忆夕面前,见她坐在地上,兀自神情痴呆,说道:“我虽然没做过母亲,但我知道失去的东西,必须要靠自己的本事夺回来,如果仅是沮丧颓废,只是叫他人笑话而已。”
    “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人海茫茫,该去哪里找人啊!小箩终于忍不住哭将出来。
    “你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柳忆夕终于开口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韩冰儿,那双眸子虽无往日的明锐犀利,较之方才却明亮了许多。
    “此事乃是契丹军师比勒加所为,此人武功极高,我斗不他不过。”韩冰儿转过头去,轻叹了声,又道,“不过我已打听到韦香兰的下落,若是计划得当,兴许我们可以将孩子重新偷回来。”
    小箩惊呼道:“真的可以么,你不会是诳骗我们吧?”
    韩冰儿心想小箩这丫头关键时刻可一点也不蠢,正琢磨着如何解释,小虎怒吼一声,径直扑将过来。
    韩冰儿此时才真的明白了,小虎确实精通人性,自己只要打上一点歪主意,就能给它嗅出气味来。当日韦香兰盗孩子之时想来内心十分纠结痛苦矛盾,小虎也迷惑了,是以才会被她得逞吧。
    当下韩冰儿也不敢多想,更是不闪不避,只是伸臂来挡,任小虎尖牙咬中手臂,顷刻已是鲜血长流,濡湿了衣衫。
    小箩大惊,叫道:“小虎,你做什么啊!”就上前拉扯小虎。然小虎是死了心咬定韩冰儿,直到撕下了大块血肉下来,它兀自咬牙做凶恶状。
    韩冰儿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小虎的纠缠,捂着伤口,苦笑道:“既然你们不信我,那也无法可想了。”
    “我,相信你……”柳忆夕面色苍白如纸,她咬牙道,“只要能找回我的孩子,就是龙潭虎穴,修罗地狱,我也要闯上一闯。”
    韩冰儿怔了怔,不禁微微低头,沉吟道:“如此,咱们尽力而为吧……”
    小虎趴倒在地,气得直是喘息——当人类愚蠢到明知致命的陷阱还要往里边跳时,它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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