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画室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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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楼画室的窗总是敞着的。晚风吹过楼下的樱花路,把细碎的花瓣卷进房间,落在沈砚摊开的画布上。他正用刮刀给远景的天空叠上最后一层钴蓝,松节油的气味漫在空气里,混着窗外飘来的晚樱香,成了独属于这个夏天的味道。
画架上是幅快完成的油画:计算机系的灰砖教学楼顶,夕阳把檐角染成金红色。两个少年并肩站在天台边缘,穿白衬衫的那个手里捏着半块草莓蛋糕,奶油沾在指尖;另一个背着画夹,校服领口别着支樱花形状的钢笔。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像两只即将振翅的鸟。
沈砚的笔尖悬在半空,盯着画中少年的眼睛。林野的瞳色总在光线下变来变去,清晨是带点褐的琥珀,午后又成了掺着浅灰的墨蓝,此刻他对着调色盘里的群青和赭石捣鼓了半天,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又在跟颜料较劲?”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沈砚正把刮刀往洗笔桶里戳。林野背着双肩包站在门口,校服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印着数学公式的T恤——那是沈砚去年给他画的生日礼物,用丙烯颜料涂的,洗了十几次还留着淡淡的痕迹。
“刚下晚自习?”沈砚转身时,带起一阵松节油的风。林野把书包往墙角一扔,顺势瘫坐在堆满画具的旧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糖,剥糖纸的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
“最后一节是老班的课,拖堂半小时。”他含着糖说话,声音含糊得像含着颗石子,“路过便利店,看见新出的樱花味汽水,给你带了一瓶。”
汽水被放在画架旁,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淌,在木地板上晕出小小的水痕。沈砚瞥了眼林野摊在腿上的习题册,笔尖还停在一道微分方程题上,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辅助线,像只被踩乱的蜘蛛网。
“这道题步骤错了。”他走过去,笔尖轻轻点在习题册第三行。林野的呼吸忽然顿了顿,因为沈砚的发梢正蹭过他的耳廓,带着点松节油混着洗发水的味道——和高二那年,沈砚趴在他桌前讲素描光影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哪里错了?”林野仰头时,鼻尖差点撞上沈砚的下巴。画室的顶灯是盏老式吊扇灯,转得慢悠悠的,把沈砚的影子投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沈砚没说话,只是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蝉鸣叠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
“这里,变量替换的时候符号搞反了。”沈砚圈出错误的地方,忽然笑出声,“跟高二那次做物理题一样,总在这种小地方栽跟头。”
林野的耳尖有点发烫。他想起高二期末考,自己因为一道选择题的符号错了,错失了和沈砚并列年级第一的机会,晚自习时对着错题本发呆,是沈砚偷偷在他笔袋里塞了颗草莓糖,糖纸上画着个歪笑的表情。
“那时候你还说我”脑子被颜料泡软了”。”林野伸手去抢习题册,却被沈砚按住手腕。两人的指尖相触,都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林野的手总比沈砚热一点,尤其是冬天,沈砚总爱把冰凉的手塞进他的校服口袋。
“现在知道错了?”沈砚挑眉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林野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上沾着点橙红色的颜料,像块没擦干净的晚霞,想必是刚才调夕阳色时蹭到的。
“知道了。”林野嘟囔着抽回手,视线却落在画架上的油画里。穿白衬衫的少年衣领处有块极淡的褐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他左锁骨下方的胎记,形状像片小小的枫叶,只有沈砚知道。
“画了多久?”他轻声问。
“一个月。”沈砚转身继续调颜料,“总觉得背景的云不够软,像块硬邦邦的棉花糖。”他往颜料里加了点钛白,用刮刀拌匀,“你上次说计算机系楼顶能看见全城的晚霞,是不是真的?”
“骗你干嘛。”林野凑过去,看见画布角落还藏着只鹦鹉,正歪头啄着少年掉在地上的蛋糕屑,“这只”小伞”画得挺像,就是羽毛颜色深了点——它昨天刚换了新羽毛,发梢带点黄。”
沈砚笑着往鹦鹉翅膀上加了点柠檬黄:“还是你观察仔细。”
画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摩擦纸页的声音,和刮刀调和颜料的轻响。林野低头改着习题册,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沈砚那边瞟。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T恤,后背被汗水洇出小小的深色痕迹,是刚才搬画架时弄的;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还是高三那年两人去写生时,在石头上蹭破的。
“在看什么?”沈砚忽然回头。
“没、没什么。”林野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研究习题,却听见沈砚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习题册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封皮内侧——那里贴着片压平的樱花,是去年春天,沈砚夹在他课本里的。
“这道题其实有更简单的解法。”沈砚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林野能闻到他袖口的味道,是洗画具用的肥皂香,混着点淡淡的颜料味,像雨后的画室,干净又清爽。
沈砚拿起笔讲解时,呼吸落在林野的颈窝,有点痒。林野忽然想起高三某个晚自习,也是这样,沈砚趴在他旁边改画,铅笔屑落在他的习题册上,像撒了把星星。后来他把那些铅笔屑收进玻璃瓶,现在还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听懂了吗?”沈砚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嗯。”林野点头,却没抬头——他看见沈砚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削铅笔时不小心划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他吓得手忙脚乱,还是沈砚反过来安慰他“没事,颜料比血难洗多了”。
“对了,”沈砚忽然想起什么,从画架后面拖出个纸箱,“上次你说想要我那本《印象派技法解析》,找着了。”他把书递过去,书里掉出张照片——是高二运动会,林野冲过百米终点线时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嘴角却扬得老高。
“你还留着这个?”林野惊讶地接过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林野跑赢了风,却没跑赢我的镜头。”
“当然。”沈砚笑了,“这可是我拍过最满意的照片,比获奖的风景画还好。”他忽然指着照片里林野的运动鞋,“这双鞋后来被你踩烂了,因为追一只叼走我画纸的鹦鹉。”
林野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他记得那只鹦鹉,是只野鸟,把沈砚刚画好的樱花图叼到了操场树上,他爬上去拿时摔了一跤,新鞋划了道大口子,沈砚心疼了好几天,说“画没了可以重画,你摔着怎么办”。
“后来那幅画不是重画了吗?”林野把照片夹回书里,“比原来那幅还好,你还拿了奖。”
“那是因为重画时,你帮我调了樱花的颜色。”沈砚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补了笔晚霞,“你说樱花的粉里要加一点点紫,像害羞时的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樱花路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画架镀上了层金边。林野的习题册改得差不多了,他合上本子,看见沈砚正对着画中少年的眼睛发愁,调色盘里的颜料换了好几种,还是不满意。
“其实不用那么较真。”林野走过去,拿起支细头画笔,蘸了点浅灰加赭石,轻轻在瞳孔处点了一下,“你看,这样就像了——阳光斜着照过来时,就是这个颜色。”
沈砚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果然还是你懂。”他把画笔递给林野,“你来画完吧,你的手比我稳。”
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画笔。他站在画架前,沈砚站在他身后,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投在墙上,像棵枝桠**的树。林野的笔尖悬在画布上,忽然感觉沈砚的呼吸落在他的发顶,轻轻的,像片羽毛。
“其实……”沈砚的声音很轻,“我画这两个少年时,总想起高三那次去计算机系参观,你站在楼顶给我讲星空,说哪颗是北极星,哪颗是猎户座。”
“你当时根本没在听,”林野低头画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光顾着看我校服上沾的粉笔灰了。”
“因为你讲星星的时候,眼睛比星星还亮。”沈砚的声音带着笑意,“尤其是说到”以后可以一起在楼顶看流星雨”时,亮得像撒了把碎钻。”
林野的手顿了顿,颜料滴在画布上,晕出个小小的橙红色圆点,像颗没剥开的草莓糖。他赶紧用刮刀刮掉,却听见沈砚低低的笑声,像被风吹动的风铃。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戴眼镜的学长探进头来:“同学,周末有樱花主题画展,要不要参加?”他递过来两张传单,上面印着棵枝繁叶茂的樱花树,树下写着“征集令:关于樱花的所有故事”。
沈砚接过传单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林野的手。两人同时抬头,视线撞在一起,像两颗流星在夜空相遇。林野忽然想起去年樱花季,他们在树下刻名字时,沈砚的指尖也是这样,轻轻擦过他的手背,带着点颜料的凉意。
“参加吗?”沈砚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当然。”林野看着传单上的樱花树,忽然有了个主意,“我们画鹦鹉吧。”
“鹦鹉?”
“嗯,”林野点头,眼里闪着光,“就画”小伞”和它的朋友们,在樱花树上筑巢,巢里放着画夹和数学书,还有……草莓糖。”
沈砚笑出声,把传单夹在那本《印象派技法解析》里:“好啊,还要画两只手,一只握着画笔,一只拿着习题册,在樱花枝桠上相握。”
学长走后,画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林野把最后一笔添在画中少年的眼睛里,沈砚把那瓶樱花味汽水打开,递给他。气泡在瓶口滋滋地冒,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画完了。”林野放下画笔,看着画布上并肩站在楼顶的两个少年,忽然觉得,有些秘密不需要说出口,藏在画里,藏在颜料里,藏在彼此的眼睛里,就很好。
沈砚拿起画,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就在那幅“樱花路尽头的少年”旁边。两幅画并排挂着,像两个紧紧相连的梦境。窗外的樱花树在夜色里摇晃,花瓣偶尔飘进窗,落在画框上,像给这个秘密盖了个温柔的章。
林野低头喝着汽水,忽然发现瓶身上的水珠已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条蜿蜒的小溪。他想起沈砚说过,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溪水总会流向大海,樱花总会落在春天,而他,总会找到沈砚的画室,不管在七楼,还是在心里。
“走吧,”沈砚拿起他的书包,“该回去了,不然宿管阿姨又要锁门了。”
“嗯。”林野跟在他身后,看着沈砚的背影,忽然觉得,画室里的秘密其实一点也不秘密——它藏在每支颜料里,每一页习题册里,每颗草莓糖里,藏在他们走过的每一段路里,像棵悄悄生长的樱花树,枝桠早已伸进了彼此的生命里,岁岁年年,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