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兩人想不出什麼頭緒後，坐回了車上，但是沒有發動，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在車窗外麵，五點鍾的時候，清潔工人穿著醒目反光的工作服，推著小推車，裏麵放著掃把和撮箕，走一段停一段地打掃。
    再過半個小時左右，菜市場的商販也陸陸續續地騎著小電瓶或者是開著麵包車，來到了工作地點，從合作的大貨車上麵卸下自己的貨物，在攤位上麵擺放整齊。
    六點之後，人逐漸多了起來，路邊的小超市和早餐店也開始了營業，搶著第一波新鮮菜的老人或是婦女拽著自己的小行李拖車，在菜市場裏麵掃蕩，挑挑揀揀，就想給家裏人煲個好湯。
    林耿歪著腦袋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透過玻璃看著外麵的生活常態，感覺愜意極了，突然一個身著黑色廉價西裝的年輕男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年輕男子身材屬於消瘦型，個頭不高，最多一米七，理著一頭清爽的發型，臉上掛著公式微笑，左手腕掛著一個藍色的布袋子，上麵印著類似於廣告的白字，裏麵看上去裝著是他正在發的傳單，就站在方叢廉停車的方向不遠處，見到有空手的老人就會上去遞上一張，遇到感興趣的，還會陪著走上一段，解釋著什麼。
    林耿坐在車上，看不清楚上麵寫的是什麼，見有個旁邊路過的一個拿著傳單的老人，不屑地扔在了垃圾桶的上麵，高傲地蹬了兩腳，一個跨步，騎上了八二年的自行車，載著車框前麵綠油油的青菜，消失在後視鏡內。
    林耿有點感興趣，於是下了車，走到垃圾桶旁邊，拿起了那張重新獲得身份的傳單。
    方叢廉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就下了車，以為他餓了，也沒有多管，靜靜地通過手機處理著一些瑣事，但是見人就拿了張紙上來，有一些不解，於是瞥眼看了過去，“林老師，幹嘛去了？”
    林耿沒搭理他，因為這張傳單就像是證實他猜測的關鍵證據一樣，讓他自己都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巧合。因為這張傳單就是在介紹一款保健藥，打著延緩記憶減退，保證睡眠質量的旗號，上麵寫著一些有待商榷的藥性，的確是給人一種與神的距離，隻差吃這款藥的錯覺。
    “這是什麼？”方叢廉把手機放回衣服口袋裏，用胳膊肘撐著駕駛之間的手扶位，越過檔位，注意力全在林耿手上的傳單上，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腦袋頂隻離對方的臉頰不足五厘米，稍長的發梢還能微微接觸到對方的皮膚。
    林耿有些不適地往旁邊的移了移，準確地來說，是有些小鹿亂跳地慌亂，把傳單遞給了方叢廉。
    方叢廉沒有在意他刻意的閃躲，接過傳單，還沒有仔細看上麵印得整整齊齊的黑字，光是占了四分之一紙張麵積的一個禿頂中年男子左手拿著一瓶聽都沒有聽過的藥，右手在藥的前麵比了一個大拇指的圖畫，就把整張傳單想要表達的內容給猜出來了。
    “保健品推銷員？”
    “不知道，上麵寫的宣傳會的日期是十號，還有五天。”林耿老實地回答道。
    “想去看看？”方叢廉看了一眼上麵的地址，沒有很遠，就離菜市場兩站路的距離。
    林耿還未來得及回答，突然被方叢廉口袋裏麵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瞬間靜音。
    方叢廉接通了電話，臉色一沉，看著林耿都覺得這人是不是老天爺的親生兒子，現在下凡渡劫來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中轉站出現了五袋碎屍，在裏麵發現了基本吻合的兩塊半邊頭顱。”
    鑰匙一擰，油門一踩，方叢廉火速地朝滬塘區垃圾中轉站的方向駛去。
    身後原來一個發傳單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兩個人，新來的那個人稍高一些，稍微有些寬大的西裝讓人看起來更加顯得消瘦，他接過那人手腕上的藍色布袋子，從裏麵抽出來十來張，邊給路過的老人獻上自己的微笑服務，邊回答著那個人的提問。
    “小莊啊，你真不跟著我們幹？”
    這個叫小莊的男人，短短幾分鍾內，就把手中剛拿出來的傳單給全部發完了，又打開布袋子，從裏麵抽出來一些，回答道：“多謝李哥賞識，但是我又不是沒工作，人家老板對我挺好的，提供吃的住的，一個月還有三千塊錢。”
    “對你好？那你怎麼現在還是個看大門的啊？”這個叫做李哥的男人滿臉不屑，手中的傳單一張也沒見少，最後恨鐵不成鋼地補充了一句，說道：“年輕人，還是得多出去闖蕩，當個保安沒什麼出路。”
    “我知道，李哥，隻要你需要幫忙，就跟我說聲就行，錢這事好商量。”小莊憨笑了幾聲，又遞了出去幾張傳單，毫無城府的笑聲越讓這個叫做李哥男子覺得孺子不可教也，無奈地搖著頭，做著手中的工作。
    滬塘區垃圾中轉站位於合泰路83號，距離市區較遠，最近的公交站牌也得走個二百來米才能到中轉站的外圍。如今天氣冷，味道倒也還行，但是走進之後，也需要口罩過濾的保護，不然熏得人腦仁發脹。
    也正是因為此地隻有個垃圾中轉站，所以周圍沒什麼人流，倒也省下維持秩序的警力，拉了一條黃白色警戒線後，就隻留下兩名年輕警察守在了外麵。
    方叢廉和林耿趕到時，林含菲和譚毅早就到了，那五袋碎屍也都在原地被拍好照，並標注好之後，轉移到了一片稍微幹淨平坦的地方，排排堆著，因為現場環境太過惡劣，恐幹擾檢驗結果，所以法醫那一塊不打算就地拆袋檢查。
    當然，除了那個裂開的袋子，也就是因為這個袋子的裂開，才導致半顆帶肉的顱骨滾了出來，嚇得清理垃圾的中轉站值班的中老年男人現在腿還是軟的。
    其餘四個袋子因為沒有拆開過，所以林含菲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過來之後，就簡單地了解了一下那袋破開的內容物，隻能說是挺碎的，碎到有些分不清那是肉還是蛆。
    “好家夥，林老師，這都不是你猜的那種大卸八塊的碎屍，簡直就是肉糜樣碎屍。”方叢廉看了一眼那坨碎肉加蛆，頓時覺得那顆分開的帶肉顱骨順眼多了，除了在各個空隙中能清晰看到一直在蠕動的蛆之外。
    林耿也沒有想到是這幅場景，衝擊力極強，而且碎屍看上去也有一段時間了，蛆都不知道是第幾代子孫，白的棕的黑的，軟皮的硬皮的，都在拚命地往裏鑽。
    難怪其他人的動作都迅速了很多，實在是太惡心了，就算是對於一個有豐富偵查經驗的警察來說，這個場麵的惡心程度都能排上前五了。
    “怎麼了？林耿又說中了？”林含菲在現場也沒有什麼工作需要做，把那五個袋子周圍配合翻找，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碎屍塊，邊摘下髒兮兮地手套，扔進了譚毅遞過來的垃圾袋裏。
    “那可不是，站在站牌那看得好好的，突然向我問起這個地方，這才幾個小時，碎屍都找到了。”方叢廉語氣上雖然帶有著一些調侃，但是對於林耿這種對犯罪偵查的敏感天賦，還真是佩服。
    林耿被兩人一來一往，調戲得耳尖都泛起了紅，直到方叢廉開始問起了正經事，“檢查出了什麼嗎？”
    林含菲搖了搖腦袋，疲倦地說道：“這個得找我導師他老人家看一下，我目前檢查得出來的時間範圍跨度太大，對於破案來說借鑒程度不大，正好我導師前幾天來這開研討會，到時候請他過來幫個忙吧。”
    垃圾場雖說沒有什麼人員幹擾，但是非人類的幹擾因素也很大，所以現場痕跡檢驗科的人員也沒有什麼事，集中地以發現五個黑色垃圾袋為中心，在方圓三米的地方尋找有用的信息。
    林耿拋下方叢廉，一個人溜達著，走到了報案人的身邊。
    報案人姓孫，是中轉站的工作人員，長相憨厚老實，黑色的連體雨褲能看出他當時正在例行今天的工作，卻被突然滾出來的半顆頭顱給嚇破了膽，到現在也沒有太緩過來，身邊一片嘔吐物，甚至能看到玉米肉餡的包子食糜。
    “你好，我是建寧市公安局的警察，能問你幾件事嗎？”林耿蹲在了報案人的身邊，能看出來，對方現在的精神很脆弱，反應很緩慢，愣了幾秒，才緩緩地點過頭。
    “您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包括時間，當時正在做什麼？”
    又過了幾秒，大叔咽了幾大口口水，才緩緩道來：“今天輪到我值班，早上六點我就過來了，沒過多久車就來了，我就負責把車上的垃圾幫忙扒拉一下，可能是我的耙子勾了一下旁邊，把那個袋子就搞爛了，我還以為是個豬腦袋，一看是個人，嚇死人了。”
    大叔說的是本地建寧話，讓林耿聽得有些懵懵懂懂，但是大部分還是聽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