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坤定來後這兩個月，因周轉資金充足了，產量月月上漲，他吃材料的胃口就越來越大了。
    程坤定不僅吃大宗材料商給的回扣，還要少買多報，賤買貴報。
    最近有一次，程坤定買了三千多元錢的各類低值易耗品和輔料，把票據拿回來，要小鄭注支出賬，注成八千多元。
    程坤定是老板，小鄭一直都是按他的少買多報的方式注賬的，但以前無非是買八百注一千，小鄭就在帳上給他平過去了。
    但這次，程坤定的胃口太大了，買三千就要想注八千，小鄭知道還有個大老板，多注這麼多，沒法平賬，不能在洪總那裏把自己套住了。
    小鄭就不按程坤定的意思注帳，說三千多元票據，最多能多注三四百元支出賬。
    但程坤定堅持要小鄭注八千多元的支出賬，兩人爭來爭去，程坤定就拿老板身份來壓小鄭，逼得小鄭大哭起來。
    恰好，洪明光回到了廠裏，一進辦公室，就碰上了程坤定正在訓得小鄭趴著哭。
    洪明光看了一下還擺著的票據和賬本，暫時沒有說話，就坐在他的座位上吸煙。
    其實，程坤定把事情看得過分簡單了。
    程坤定這麼大吃回扣和少買多報，總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洪明光根本不知道。
    出於生意人的本能，剛一開始合股經營，洪明光就在關注著程坤定的一舉一動了。
    洪明光焉能不知道材料市場各類主輔材料的現金價和月結價？零購價和統購價？
    除了平時關注，除了向部分材料供貨商核實，特別是像小賴這類可以稱兄道弟的供貨商，能不給洪明光說實話嗎？
    另外，月底還要趁著程坤定回家時候，找小鄭查帳。
    憑著做多年生意的經驗，洪明光不僅判定程坤定在吃回扣，還對這幾個月吃了多少，估計得八九不離十。
    這事兒，洪明光回老家時，也和他老婆說起過幾次，兩口子也商量好了應急預案。
    隻不過，程坤定以為洪明光根本沒察覺，越吃胃口越大。
    到了程坤定來後的第二個月，基本達到飽和生產了，材料用量更大，吃順口了，所以才會對小鄭提出如此有悖常理的注賬要求。
    見洪明光進來了，程坤定本來心裏很緊張，但見洪明光並沒說什麼，還坐下來抽煙，就以為沒事了。
    程坤定就裝模作樣說：“小鄭，哭啥子啊？我曉得你這期間工作頭緒多，但是，就叫你及時把賬注了，也不過一個把小時的活兒嘛，就把你忙得受不了了？
    “你看洪總也回來了，一個工作人員，這麼哭著，多不雅？快注賬吧！”
    洪明光就裝傻問道：“注個賬，會忙到哭？還哭得這麼傷心？”
    小鄭也機靈，當著兩個老板在場，哪個都不好得罪，就說：“也不是忙得哭了的，我今天頭疼得厲害，身體不適。
    “所以一見這麼多票據，我都不知道，怎麼就急哭了。”
    程坤定趕緊說：“那你咋不早說？要不把單據收起來，去宿舍休息會兒嘛。”
    程坤定打發走小鄭後，洪明光本想發火的，甚至想把這個表弟揍個半死！
    但囿於親戚麵子，也囿於程坤定到底拿了六十萬進來推進了生意，就強忍著沒開腔。
    這樣沉默了幾十秒鍾，洪明光隻說了句：“對一個小姑娘，莫那麼凶嘛。”
    洪明光說過，就去找梁玉簫說產品的事去了。
    等程坤定開車出去了後，洪明光把小鄭叫到外麵，找了個僻靜處，向小鄭打聽：“小鄭，雖然我們兩個都是老板，但我到底是大股東，你要給我說老實話。”
    小鄭來到光明家具廠，也有些時間了，也知道一些是是非非，就說：“洪總您問吧，我保證如實告訴您。”
    洪明光就說：“你也曉得，我為啥把你叫出來說，就是怕小程碰見了，對你不利，所以你要相信，我會保護你的。
    “你也曉得，這幾個月來，我是不是每月都找你看了賬本的？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問題，隻是不到很嚴重的時候，裝不知道而已。
    “你給我說說，他是怎樣強迫你注假賬的？”
    小鄭就說：“開始，采購少，程總叫我少買多報的比例，大約在百分之五到十之間。
    “後來隨著量大，他就要求多注支出賬百分之十到二十之間，可能您都從賬上看出來了。
    “這個月，他的胃口越來越大，你撞見他把我逼得哭的那會兒，就是他把五金、膠料和小雜件等二十幾張低值易耗品采購單據拿來，守著我注支出賬。
    “所有單據加起來才三千多元，但他要我注八千多元支出，我沒法做到，他才逼得我哭了的。
    “我這裏，還隻是有單據可查對的，他吃了多少大宗材料商的賬外回扣，那我就不清楚了。”
    “謝謝你，小鄭，你是個好會計！”
    洪明光誇過，又叮囑說，“你別給他說我今天找了你，你該幹啥還幹啥，裝著啥都不知道哦。”
    ……
    洪明光找小鄭了解情況後，心想，少說點兒，這短短兩個月，這狗日東西，裏裏外外撈的黑錢，沒個十萬二十萬才怪！
    現在還小呢，要是做大了，那還不把企業給掏空了？
    再說了，有了這麼大個漏鬥，能做大嗎？
    因為連續兩個月產值過百萬，再加上其中一部分產品是在老家社區他自己的店裏賣的，洪明光就在心裏暗中測算起來。
    現在就算來個清算資產，把程坤定的百分之四十還給他，我自己單做，資金鏈也不會再像幾個月前那樣緊張了。
    要是再遇到需要增加周轉資金，我寧可把城郊那個小作坊廠房和地皮賣了，也不再去求他了！
    洪明光就暗中打定了主意，不合夥幹了！
    但到底是親戚，不能太撕破了臉麵，還得想一個怎樣來散夥的好辦法……
    當然，梁玉簫是一點兒都不知道這個暗流洶湧的臭事兒的，還在一門心思地按照既定計劃，把工廠和品牌往好裏做。
    就在洪明光找小鄭談話後不到三天，梁玉簫給了程坤定一個板材申購單。
    這次采購得很多，各種厚度的素板六件，飾麵板九件，共十五件，七百五十張板。
    程坤定見這次一次就申購這麼多板，心想，隻要厚度按要求買了，何必買六十多元一張的板呢？
    我買五十一二、四十八九的板，一樣用，但還是按以前的板價注支出賬，單單這一次，就有萬餘元好處啊！何況還有板材商的回扣呢？
    於是，這次不管素板，還是飾麵板，全部買的是等外級板材。
    等板材拉回來，下在堆板區，大家都還沒發覺，因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層。
    等到第二天早晨，開料工來領板時，抬在手上，覺得咋這麼輕呢？
    開料工這才仔細看，原來是等外級板材！
    開料工就去找木工主管：“這個板，我不敢開料哦，等變形脫層了，還說是我開料沒開對頭，我可背不起這黑鍋哈！”
    木工主管過來一看板材，到辦公室來找梁玉簫：“梁廠長，跟我去看看板。”
    程坤定也在辦公室裏，他做的事，畢竟心虛，也就跟著梁玉簫來到堆板處。
    梁玉簫近前一看，不僅色澤偏黑，而且邊切口不光，再細看，表麵也不光滑，伸手抬一張，輕飄飄的。
    梁玉簫可是個老開料工呢！
    梁玉簫抬了抬，再掏出門鑰匙，平著從板側麵用勁一插，鑰匙插進去多半截！
    要是好板，隻能摁出個印兒的啊，何況抬著很沉呢！
    梁玉簫站起身來，說：“程總，這回的板，材料商坑了你了！”
    程坤定說：“怎麼說呢？”
    正在堆板區說著，洪明光也回到了廠裏，下車一見那幾個人都在堆板處，就也過來看。
    梁玉簫見了，就說：“洪總，正好您也來了，也來看看吧，這次程總進的板，肯定被材料商坑了！”
    程坤定說：“不可能，這幾家板材商，是一直給我們供貨的，還是很講誠信的嘛。
    “梁廠長，用起來不是一樣的嗎？沒啥區別嘛！”
    梁玉簫說：“程總，你可能不知道，這種板，區別大了去了！
    “門板和抽屜麵要卷翹變形，其他部件咬不穩螺母和螺絲，層板稍一承重就要彎曲，加厚部件會脫層，根本就沒法用啊！”
    這個梁玉簫哦，在洪明光麵前，都不曉得幫我打個圓盤！太不會見風轉舵了！太可惡了！
    程坤定在心裏狠很罵著梁玉簫。
    洪明光當然清楚這種劣質板的後果，語氣平淡地問：“小程，你這次采購的板，是多少錢一張的？”
    程坤定說：“還是以前那個價啊！”
    “小程，走，回辦公室去說。”
    洪明光還是語氣平淡地說。
    臨離開堆板區前，梁玉簫對木工主管說：“這個板不能用，叫開料工別忙著開鋸。”
    進到辦公室裏，兩個人坐下來，洪明光叫小鄭：“小鄭，把賬本拿來我看看。”
    小鄭拿出賬本，還給洪明光翻到這次板材的頁麵，遞給洪明光。
    洪明光一看：十五毫米厚的板，單價每張六十二！
    或許礙於親戚麵子，性格頗有幾分剛硬的洪明光，還是平靜地說：“小程，你看我要不要打這個板材經銷商的電話，核實核實？看板材商是不是故意算錯了？”
    遭了！這回算是翻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