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雲頂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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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最大的正道組織叫仙盟,囊括了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門派與世家,其中門派以上三宗——孤鴻影、棲梧宮、浩陽殿為首;世家則有玄門六家之說,而六家又有上三家與次三家之分。
上三家——雲、蘇、祁;
次三家——江、白、流江。
月兮眼下去的便是上三家之一的雲家。
雲家仙府因坐落在蒼山之頂,浮雲之巔,常年被山間雲嵐霧氣所環繞,雲霧繚繞似仙人居所,故得其名——雲頂仙天。
而其作為天下六景,三絕三奇中三絕之一的“浮雲頂”,白日能看千山暮雪,渺萬裏層雲,到了夜晚流雲在山崖間如溪水流淌,人間清宵仿佛自此處流出,故又有一別名——清宵源。
雲起千裏渺,雲散立清宵。
長風不過浮雲頂,人間何處看煙霞?
真是自以為是,但是自以為是且雅,便是妙不可言。
但月兮此刻的心情跟“妙”字完全沾不上邊,他這位曾經的師兄突然之間不知哪根筋出了問題,禦劍停在了半山腰。
“再往上有雲霧遮擋,容易迷失。”雲徹是這樣解釋的。
月兮心說:迷失個燈兒,從前禦劍直登山頂,沒見你迷失過,但要從這個地方開始走上去,你知道會收我半條老命麼?
雲家仙山自山腰往上開著層層疊疊的桃花,遠望如一山煙霞乍起,又似一片幽火焚林,山風一吹,漫山星星點點的淡粉飄飄灑灑,如夢似幻,山腳下河水清湍,芳菲夾岸,山水相抱,既是相輔相成,又有雲在水中,花在雲中的巧妙,讓人置身其中,隻覺若非處於夢裏,必是身在仙境。
確是盛景不錯,閑作遊賞之樂亦可稱雅事,但須知——人需得飽暖了,然後才能思淫欲,再雅的事前提你得有精力去欣賞,現實麵前,風花雪月往往抵不過一個燒餅實在。
月兮默默歎了口氣,挑了根壯實稱手的桃枝折斷。
雲間林見狀大驚:“你在做什麼?”
月兮淡然道:“做登山杖”。
雲間林問:“這麼好的桃枝你掰斷了做拐杖?”
月兮反問:“你還能給我找個更稱手的?”
雲間林就有一點生氣,但轉念就收起了憤怒的神色,換上一副尖酸刻薄的譏諷樣,“這麼點兒山路還要搞個登山杖,矯情,看來野雞散修就是野雞散修,又雞肋又懶散,修行的基本功都沒打好。”
月兮馬上表示:“錯!我走上去之前是懶散的散,走上去之後就會是散架的散。”
雲雨婷看著月兮手中的桃杖咂咂嘴有讚歎之意:“好看!等用完了還能把桃花摘下來做桃花釀,那味道......誒?桃花釀?阿林,我又想到了一個賺錢的好辦法!”
雲雨婷一臉興奮,雲間林則完全與之相反,嫌棄意味十足:“你都已經是玄門弟子了,踏上了修仙路,脫離了人世間,能不能別一天到晚張口閉口都是賺錢?俗不俗?”
雲雨婷頗為不服氣,嘟囔著櫻桃小嘴反駁:“修仙還不是要吃飯穿衣,不照樣得花錢嘛,很現實的問題,這哪裏俗了?”
少爺哪裏容得人反駁,當即道:“花錢又怎麼?雲家缺你賺的那兩個錢麼?”
“那可說不一定,我五歲就開始賣花養活自己了,做生意我可是很有一套的。”
雲間林不屑道:“嘁~”
雲雨婷也道:“嘁~”
兩人“嘁”完,目光又不約而同落在月兮身上,少爺很自負,問:“我說,你這人有點兒奇怪,我們家這片桃林可是美得赫赫有名的,你怎麼一點兒也不為所動?”
少爺其實自負得有理有據,有恃無恐。
雲家這片桃林確實是美得遠近聞名,甚至有“天下花仙百花穀,除卻桃花清宵源”一說,與百花穀四季不凋,芳菲不盡相比雖遜一“奇”字,單若論景,也不負”仙天”之名了。
對了,說起這個百花穀,便是那另外六景,三奇之一。
所謂六景,三絕三奇。
其三絕分別是:雲頂仙天浮雲頂、棲梧宮天行淵、以及孤鴻影斷鴻崖;
而三奇則為:浩陽殿百花穀、流江式翠竹海,還有祁月山莊觀瀾望月橋。
這個百花穀嘛說來有趣,因為它竟是出自浩陽殿那幫胸無點墨,隻會附庸風雅的糙老爺們兒之手。
月兮心裏想的是看過八百遍了,還要我怎麼動?但嘴上不能這麼說,他就著手上桃杖掃了掃麵前一塊台階,轉身一屁股坐下來,疲累道:“走不動了,歇會兒。”
八百遍不完全是誇張的虛詞,雲家這片桃林月兮確實來過無數次,不隻是看花摘桃,這片桃林曾數次充當他的演武場,每回他在此處練完劍,都會倒立著用手爬上去,彼時年富力強,輕鬆如喝水。
可彼一時,此一時,今時不同往日了,一半物事,一半人非,人家說不服老不行,對他而言是不信邪不行。
月兮從前一直不能理解上了年紀的老人總說自己老了,走不動了,走兩步道就喘不上來氣兒,腰酸背疼腿抽筋。
他師尊這麼講的時候,他抱起老頭飛奔下山,將老頭放在上山的第一階台階之下,說:“我不信,你給我手腳上帶幾千斤負重的時候,跟我說”人貴體,仙貴氣,體強者不病不傷”,既然這麼好,我就不信你自己沒練過,又如何會走兩步就喘不上來氣?難不成是在騙我?除非你給我證明一下你靠自己上不去。”
他師尊說:“為師是個殘疾人,你不能這麼對為師,至少,你把為師的輪椅給為師送來。”
為了證明自己的教學理念沒錯,老頭子死鴨子嘴硬,但吃了虧,未見得不會以身份壓人報複回來。
月兮先打一劑預防針:“咱先說好,事後你可不能罰我,就算罰我,也不能是罰抄書。”
他師尊堅定道:“抄,抄一百遍,不能找你師兄幫忙,你師兄抄的不算。”
月兮轉身走得也堅定,還很瀟灑,老頭子很會識時達務,馬上改口:“你師兄抄的也算。”
如今再看,想不到報應來得這麼快,他還沒老就已經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了。
雲間林看著他,滿臉的不可置信:“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不是裝的吧你?”
又見月兮一腦袋虛汗,皮膚呈一股病態的白,像是有什麼先天不足不症,頓時想罵也罵不出口了。
雲徹自是也瞧出來了,他看著月兮問:“可是有病?”
想了想,又覺得這話說得不大對,遂而解釋:“我並非有意罵你。”
月兮了解雲徹的性子,雲修靈這個人極為純粹,他問一個問題,就真的隻是注重於問題本身,如果他問了一個有歧義的問題,他會主動解釋,倘若他沒有解釋,那他必定就是故意的。
月兮回答:“有病”。
雲徹又問:“身負何病?”
月兮淡淡地道:“富貴病”。
雲徹細長的雙眉便皺了起來,明顯不知何為富貴病,月兮也不賣關子,接著道:“受不得累,一受累就腰酸背疼,喘不上來氣,對溫度也很敏感,又怕冷又怕熱,病名不清楚,大概以前也沒人得過,但總之,賤命生了個金貴病。”
雲徹一臉“我了然了”地點了點頭,又道:“責任在我”,繼而提起月兮,眨眼間禦劍落地,已到了雲家仙府門前。
月兮顧不上其他,搓著手往掌心哈出一口熱氣,雲徹偏頭看他,迷糊了片刻後恍然大悟,沒什麼誠意地道:“哦,抱歉,忘了你怕冷。”
雲間仙府的高度,這個季節下雪也不足為奇,今年氣候好,暖得早,清明之前已不見雪痕,但早晚之時還是難免春寒料峭,這會時辰趕得不太好,日薄西山。
月兮點點頭算作回應,抬頭看去,此處幽謐,青石的台階上長出點點青苔,兩側的樹木也極為高大,樹林陰翳,紅霞殘陽都隻能在斑駁的樹影裏窺見零星點點,台階之上,高大古樸的山門連著兩側青瓦白牆,遠沒進密林深處。
這裏確實是雲頂仙天不錯,但還隻是旁係居住的外圍,至於嫡係所在的腹地清宵源,至少還要再行一炷香的時間。
雲間林與雲雨婷二人追得勉強,這才踉踉蹌蹌落了地,望見台階之上的山門,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月兮大概也就明白了,原本他看到雲徹,還以為自己想錯了,這兩人是沅芷君帶出去曆練的,現在看來碰上純屬巧合,這倆還是偷跑出去的。
至於他們在怕什麼——雲家家規嚴,主要得益於有一位嚴厲的掌家人。
跨進山門,入眼便是朱門照壁,絳闕巍巍,雕畫精美的照壁前立著一道人影,紅衣凜冽,是位女子,雲間林與雲雨婷遠遠望見那道人影便開始觳觫,每走一步,腳下都似有千鈞,雲徹忽然伸手握住月兮手腕,未及後者反應,兩人便已到了照壁之後,背後傳來雲間林與雲雨婷顫抖的聲音。
雲間林:“阿、阿姐......”
雲雨婷:“夢婷姐姐......”
回應他們的女聲清雅而冷酷:“自己去祠堂,各領五十鞭,打完之後,回去寫一萬字的自省書來,明日宵禁之前送到我麵前,若到時辰送不到,關一個月禁閉,抄《家訓》千次,《清淨心經》千次,《集廣啟眾賢文》千次。”
月兮差點腳下一軟,麵上端得又冷又正,毫不露怯。
多年不見,此女還是從前那副脾氣做派,一點兒沒變。
雲間林帶著哭腔懇求:“不要阿姐!挨完五十鞭,哪裏還......”
話未盡,被那女聲冷冷打斷:“再加二十鞭!”
這下,兩人再不敢有任何怨言了。
俗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打臉傷自尊。月兮私以為罰人不罰抄,罰抄不如打臉。
心不在焉之際,迎麵走來幾個白衣的小仙子,欣喜而嬌怯地向雲徹行禮:“拜見高祖君上”。
雲徹微微點頭回應,腳步上未作半分停留,拉著月兮走得四平八穩,大步流星,月兮耳力好,清楚地聽到了身後的竊竊私語。
“高祖君上身邊那人是誰?”
“沒見過,哪裏來的狐媚子!竟然能勾引得高祖君上牽他的手!”
“難不成高祖君上喜歡那樣的嗎?那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啊?嗚嗚~”
“別灰心啊,找個機會打探打探,撕巴了這個狐媚子。”
“萬沒想到晴照海棠款與催桃挽花款相爭多年,最後勝出的會是斷背山下的龍陽草。”
月兮聽不懂何為晴照海棠,也不明白什麼是催桃挽花,但牽手兩個字大大刺激到了他的神經,他假咳一聲,故作不著痕跡地收回手,也還是被雲徹發現了,後者回頭看他,他反應迅速地岔開了話題。
“他們偷偷跟著呢。”
雲徹淡淡地回答:“我知道”。
其實月兮也知道雲徹知道。
沒過一會,沅芷君牽著一個男人在雲頂仙天中閑逛的消息就不脛而走,一茬接一茬的人爭著搶著往雲徹跟前撞,也有偷偷在遠處圍觀的,想看一看傳說中的狐媚子到底是何等傾城之姿,能化了沅芷君這塊萬年寒冰,甚至毫不顧及形象,毫不掩飾偏愛地在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
然後沒看到的表示心裏發癢,看到了的人覺得非常失望。
月兮深深感受到了以訛傳訛、三人成虎的可怕之處,處在千萬目光焦點之處的人,隨便拉了別人一把,也能演變成兩人歡好多日,不日就將成婚,孩子計劃好了要送到孤鴻影求學的鬧劇。
然後仙子們迅速反應過來,兩個男人是生不出孩子來的,要是真讓他們兩個人攪在一起,那就是要絕後,祖宗禮法不容,天道更不能容,你我姐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大好的年輕人走上歪路,要替天行道,今晚就想個辦法把那個狐媚子給辦了吧。
於是鬧劇又迅速演變成一場浩劫。
月兮意識到自己的小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為求自保,他故作糊塗地問:“他們為什麼跟著?”
雲徹想了想,很平靜地說:“他們喜歡我,大概。”
同月兮被人討厭得很有自知之明一樣,雲徹被人喜歡得也很有自知之明,並且他早就習慣了這種被人偷瞧、注視、暗寄情思、亂傳謠言的生活。
雲徹的回答並不出月兮所料,月兮緊著問:“那你娶一個不就好了?”
雲徹卻搖了搖頭:“我不確定她們喜歡我,還是我的臉,又或者是雲家族高祖母這個頭銜。”
月兮不由得微怔。
雲徹在雲家輩分很高,高到雲家家主見了他也要低頭尊一聲高祖,至於其中緣由,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