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狼之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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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徹早有丁香鎮鬧鬼的情報,正如月兮所料,他是避開人群徑直上了山,憑借金魂鈴,一眼便瞧出神像的問題所在,為了摸清事情原委,所以找了口棺材躲了進去。
    而就在當夜,遇見了混進水鬼隊伍的月兮。
    老頭聽了雲徹的話,一雙老眼霍然睜開,審視著看雲徹是否有騙他的嫌疑,雲徹也不藏著掖著,徑直說了下去。
    “為鬼仙者多是大賢,參拜者知道自己拜的是誰,被參拜者知道自己為何被拜,兩邊都有一個明確的認知,一方自願供奉香火,而另一方樂意享用,雙方各取所需,這是鬼仙的修行方式,但這位沈小姐卻不同。”
    雲徹掃了一眼趴地而跪的神像接著道:“你們方才說你是為了保住她的魂魄才以鬼仙的方式養她,村民們拜她,自認是拜的山神,彌留之際的沈小姐卻不會以山神自居,是以村民們參拜,拜的不過是這尊神像,神像是神像,沈小姐還是沈小姐。”
    雲徹一口氣說完,自以為解釋得很清楚,幾人卻是大眼瞪小眼。
    雲雨婷舉手問:“沈小姐?誰是沈小姐?”
    雲徹回道:“神像裏扣住的魂魄,是沈家三小姐。”
    老頭在聽到“沈小姐”三個字時,臉上就已經一片吃了瀉藥的難看了,僵著一張臉半天沒有開口,心中博弈著雲徹還知道多少。
    而月兮同樣吃了一驚,他隻是沒表露出來,埋頭默默聽著。
    他找到這裏來,知道這個神像裏扣的是沈三小姐,是因為他前世撿到的那塊玉佩中的殘魂,他曾與殘魂共情,了解了沈家當初滅門的真相,也知道沈三小姐一縷殘魂被沈家當時的管家呂伯帶走。
    但玄止山斷裂峽穀一戰,殘魂出來替他抵擋燃元火陣時就已經灰飛煙滅了,雲徹是如何知道的沈三小姐?
    雲間林越聽越一頭霧水:“沈家?哪個沈家?”
    隻有蕭逸然把握住了重點:“意思是這尊神像有兩個意識,一個是被香火供奉出來的未成型的神識,另一個就是被放進去的沈小姐?”
    雲徹道:“沒錯。”
    蕭逸然問:“那是不是就是說沈小姐被封印在神像之中,但體表的仙氣攔住了作為鬼魂的她,她出不來,而神像受香火供奉導致仙氣一直增長,最終陰陽平衡被打破,她被仙氣壓製得受不了了,所以才會去吸食陰氣來中和?”
    他雖是臨時受命被調集過來執行任務,但路上也詳細了解了丁香鎮的情況,早先他還沒有想通掘墳一事,眼下再看,情報裏說的那些化為一捧骨灰的屍首,豈不正是被吸食幹淨陰氣之後的表現?
    雲間林理了理前因後果,約莫也反應過來,隻是不知道沈三小姐是誰,隻有雲雨婷還懵懵的,但沒人問她也不敢開口。
    老頭僵了半晌後問:“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修成正果,香火越旺,反而是在害她?”
    說罷,不待任何人回答,老頭疲倦地靠著門框,又頹然笑了笑,這一刻,他的聲音如他人一樣蒼老。
    “我還以為能補償她的……修橋、鋪路、改造這個無人問津的小山村,修建香火鼎盛的山神廟,我以為她修成正果之日,就是我恩怨償盡之時,沒想到隻是孽越作越大,恩與怨原封不動,看來......是償不盡了。”
    雲徹靜看老頭半晌,忽道:“也不全然是無用功,至少,她的確共享香火養了魂,否則早消散了。”
    老頭抬眼看向雲徹,眼中存了一絲希冀:“你是雲修靈,你能幫她解脫嗎?用金魂鈴。”
    蕭逸然與雲間林聽到“金魂鈴”三個字神色同時一緊,想說什麼,但見雲徹都未作反應,想著還是不提為好,隻在心裏將老頭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雲徹未答,老頭也沒真的抱希望,又收回目光,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也不要想著從我嘴裏問出什麼來。”
    聽到這句,雲徹才有了反應,極度淡然地開口:“你本姓呂,不姓昌,你以為你封了口就能守口如瓶,其實不然。”
    老頭再度一驚,抬頭問:“你還知道多少?”
    雲徹道:“不差你嘴裏那一點。”
    老頭麵上心下俱是震驚難以複加,又怕對方是要詐自己的話,謹慎道:“那還來問我做什麼?”
    “尊重證據。”雲徹淡淡地說,“你想當人證還是物證?”
    這個問題問得平靜,問題本身卻不平靜,答案事關生死,老頭破罐子破摔地笑道:“高嶺之花的沅芷君也是個不分青紅皂白就草菅人命之徒麼?”
    如此的威脅與反唇相譏,這句話一出,雲間林徹底不能忍了,正要開罵,被雲徹一抬手堵了回去。
    “仙盟中的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雲徹毫無波瀾地開口,靜如平湖,“我臭名昭著不是一年兩年了,名聲好壞我並不在意。”
    月兮聽在耳裏不由得抬眼看向雲徹,又慢慢將目光落了下去,像在走神,他琢磨著雲徹這句話,後半句不在意是真的,至於前半句的臭名昭著......
    在月兮的印象裏雲徹有英名、才名、芳名......各種各樣好的名聲,就是沒有過臭名。
    老頭聽完也不太信,剛嗤笑出聲,卻聽蕭逸然惶急道:“沒有的事君上,絕對沒有,不過是......是些閑言而已。”
    如此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又叫月兮心生疑竇,便是雲徹想誆一誆老頭,蕭逸然又是否有這個打配合的默契與急智?
    雲徹轉頭用眼神安撫蕭逸然,“無妨,我知道他們怎麼說我的,我並不在意。”
    月兮聽到這句沒忍住好奇心,抬頭問:“他們是怎麼說你的?”
    雲徹平鋪直敘地道:“居功自傲,自矜功伐,剛愎自用,獨斷專行。”
    嗬~真是好耳熟的幾個詞彙,月兮聽得想發笑,更覺不可思議,他用一種“你確定這說的是你的眼神?”看向雲徹。
    事實上,在他臨死前的那段時間裏,他聽別人這樣罵他聽到耳朵起繭子。
    但雲徹回以他一個“我確定這說的是我!”的眼神,坦蕩又堅定。
    月兮有些把不準了,別看雲徹長了張高嶺之花的臉,一身高嶺之花的氣質,他確實會為了某些目的一本正經地張口騙人,但雲徹從不撒沒有必要的謊。
    想到這裏月兮閉嘴了,收回視線,再次從這場鬧劇中抽身出來,好像事不關己,他從懷中掏出一支指長的哨子,湊在唇邊輕輕地吹。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來,這個時候,這樣的情景中,他做著不合時宜的事情,但並沒有人說他,會吹哨子的人不多,文人墨客都偏愛笛簫,落拓瀟灑,沒什麼人瞧得上哨子這種小玩意兒,可他吹得好聽,有如鹿鳴,空靈到好似靈魂正在被靜靜洗滌。
    哨子音中,呂老頭突然道:“我就當個物證吧。”
    神像回頭看他,呂老頭蓄力朝神像衝撞過去,本還在細聽哨音的雲徹反手將神像撤出半丈遠,同時將老頭藏匿的爆破符傳向空中,於夜色裏絢爛炸開。
    呂老頭竟然采用了萬奎提供的第一個方案!在最後關頭寧可毀去泥胎金身也要死守秘密。
    “你這又是何苦呢?三十幾年了~”
    眼見失利的老頭忽然朝著神像哭喊起來,他跪伏在地,口鼻流血,真有點求神拜佛的架勢。
    “該死的不該死的人都死光了,就算爭出個對錯來又有什麼意義?他也已經死了......”
    方才還硬得像塊堅冰,眨眼間堅冰化了,哭得老淚縱橫,人隻要有希望,就會比蒲草還韌,比石頭還硬;一旦希望沒了隻剩下絕望,不用雨打不用風吹,自己就土崩瓦解了。
    哪怕再堅強的人,都是一樣。
    神像麵對著老頭,靜靜的,它也說不出話來,但總讓人覺得它想說點什麼。
    忽然間,一聲鈴響,雲徹發尾的金鈴蕩在風中輕輕擺動,神像周身靈光大盛,慢慢的,從中凝出一個女子狀貌的魂來。
    在場之人無不大驚,月兮手不可自控地一抖,哨音跟著一顫,沒能再吹下去。
    久不聚形,在仙氣的長期壓迫之下,魂魄自我意識薄弱,凝出人形便已是極限,但她仍艱難地開口,想要表達。
    “新、月......新月、姐姐......”
    聽來是個少女,音色清靈。
    老頭霎時間止住了哭聲,他不可置信地跪坐仰望半空中漂浮的不成形的靈體,老眼之中熱淚渾濁。他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他隻是那麼呆呆地望著半空中的靈體,好像一眼滄海,一眼桑田,時間都靜止在了這一刻。他眼角濁淚無聲地流淌,似乎隻是仰望,就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這一刻,他真正像個神前的信徒,虔誠勝過誦經萬遍的佛陀。
    短短的幾個字,不知有何魔力,老頭口風變了。
    “我說,是......”
    但隻說到這,跟著就是“轟”的一聲響,老頭頭一歪栽倒在了地上,七竅流血,他最後一眼看向雲徹,聲音已有些輕不可聞。
    “謝謝你......救她......”
    再然後,失了生氣。
    “怎麼回事?”雲間林迫不及待衝上前查看,“毒藥也掏了,爆破符也沒了,他怎麼死的?”
    雲徹定定地看了老頭一眼,方才淡淡地開口:“緘口咒。”
    雲間林當即反應過來是自己知識麵出現了漏洞,掙紮了下還是問:“是什麼?”
    雲徹道:“一種詛咒,保證立誓者守口如瓶,一旦食言,就會靈氣逆流,爆體而亡。”
    蕭逸然嫉惡如仇:“誰人這麼狠毒!”
    雲徹卻搖了搖頭:“緘口咒非是自願不能成。”
    雲間林與蕭逸然又同時沉默下來。
    掃邪除怨,做慣此事的他們生離死別已看得太多,但當有生命在眼前消逝,還是讓人不由得沉默。
    頓了頓,蕭逸然又問:“那君上,現在怎麼辦?”
    雲徹道:“此次的功勞記在南盟名下,你先把這裏的事收錄歸檔吧。”
    丁香鎮鬧的是水鬼,這裏能收錄歸檔的就隻有子車妃,蕭逸然看了看神像問:“那它?”
    雲徹:“要不了多久會真相大白的。”
    “是”
    蕭逸然應了,手中翻出一卷圖軸,往子車妃身上一照,子車妃的模樣便原封不動地刻錄進圖軸中去了,蕭逸然收好圖軸抱拳鞠了個躬,“多謝君上。”
    雲徹點頭回應,又看向靠著光樹幹的月兮,他早已站了起來,眼睛望著懸崖外,手中還擺弄著那隻哨子。
    “功勞記到南盟名下,你有意見麼?你為什麼而來?”雲徹問。
    月兮回頭與雲徹對視,編了個落俗但可信的理由:“揚名立萬”。
    雲間林聽完便嗤之以鼻,但雲徹沒有,他隻是想了想,道:“你想要揚名立萬,隻靠一個水患作祟的案子並不足以,神像身上涉及到一樁很大的玄門舊案,把水患的功勞記給南盟,翻案的事記在你的頭上可以麼?這保證能讓你聲名鵲起,隻是,需要你跟我走。”
    蕭逸然、雲間林與雲雨婷三人同時一驚。
    沅芷君這是在主動向人發出同行的邀請,可仙盟中無人不知——沅芷君雲修靈是一頭孤狼,自七年前那場風波之後,他再未與任何人為伍過。
    雲徹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個話來,但眼前這人讓他感覺很奇怪。
    他麵色寡淡,氣場冷沉,懶懶地靠在光成木頭樁子的樹幹上,目光遠眺山間林海,明月在他頭頂那麼亮那麼圓,月光撒在他的臉上,那神色,像是什麼也不在意,完全無法匹配他口中“揚名立萬”四個字。
    他的五官微帶著一層陰鷙感,但雲徹覺得他沒有看上去那麼不近人情,他用哨子吹出安魂的曲,普渡前廳裏慌張無措的新生冤魂。
    雲徹腦子裏真正想的其實是在棺中他被子車妃魘住的短時間裏,他錯眼將此人認作故人,這導致即便他後來從幻境中脫出,還是很久都緩不過味兒來,這兩個人明明相差巨大,一者陰鷙,一者明快;一者冷沉,一者朗俊。可那一瞬間他就是沒能將兩人辨分開。
    雲徹不知道他是受了子車妃魘術的影響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但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值得他去嚐試。
    “跟你走?”月兮沉吟。
    玄門中大把仙君仙子,今日的但凡不是雲修靈,他都能夠痛快應下,在雲修靈身邊到底風險太大,他不介意賠雲修靈一條命,隻是怕出師未捷身先死。
    “不願意麼?”雲徹沉著眉問。
    月兮看他那架勢,像是哪個惡勢力組織的領頭人在走過場地招安,仿佛你膽敢說出一個“不”字來,他就會一劍穿了你,然後說“做不了朋友那就是敵人了”。
    月兮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被給予拒絕的權利,於是很識時務地道:“可以,管飯就行。”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這是月兮的信條。
    更重要的是,衡量之後他清楚地認識到,他從雲徹手中帶走沈三小姐的可能性為零,既然雲徹也早就知道了一些內情,他倒是很好奇,雲徹到底是從哪裏知道的。
    刀尖舔血的日子都過了不老少,在雲修靈麵前裝裝樣子又算什麼?更何況危險與回報總是並存的,有雲徹的身份在,很多事情會好辦很多。
    “雲徹”,雲徹看著月兮淡淡地道。
    “林暮”,月兮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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