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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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麵,月兮又在鎮子上轉了兩圈,發現上山的路果然都被人把守著,直到太陽落山,守路的人才陸陸續續回了家,至此,整個丁香鎮所有門窗都緊閉起來,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當中。
月兮躲在那棵老鬆樹上閉目養神,靜靜等待著夜幕的徹底降臨。
終於,黑夜如期而至,今夜的月亮不錯,薄雲一去,露出大半個臉來,不必掌燈,萬事萬物也能看個輪廓清晰的剪影,晚夜春風一吹,滿山樹影婆娑,還真別說,那林老說得不錯,確實是鬼影幢幢。
忽然,一道輕微的出水聲傳來,月兮陡然睜開雙眼,目光下落到河麵上,月光下水泛淩波,其中,爬出一個四腳的生物來。
好重的陰煞之氣!起碼是個幾十年的老怨鬼。
那是一個......人,應該說原本是一個人,如今已經沒了人形,四肢著地,看體貌,倒像是肚皮朝上翻著,“四腳”回頭看向身後,一個接一個的水鬼漸次爬了出來。
二、三、四......九、十,月兮默默地數著,連那個四腳在內,一共十隻水鬼,四腳為首,兩個一排,排得整整齊齊,看那模樣,似乎要去什麼地方。
他記得冥靈說過,丁香鎮所有死者一共九名,眼下看來,都被這個四腳量產成了水鬼。
隻是奇怪,民間關於水鬼比較普遍的說法是,水鬼隻能待在他死去的那一片水域,雖能上岸,但跑不了多遠,離了水力量也會被削弱,這群水鬼整裝待發的,倒是要去何處?
月兮心中忽生出一個想法來,他悄無聲息下了樹,散了頭發,手指勾了一捧河水將自己澆頭淋下,混進了水鬼的隊伍當中,四腳獨自帶隊在前,最後一個水鬼旁邊剛好空出一個位置。
但剛上前,他前麵那個水鬼便道:“咦?”
除了四腳是四腳著地,其餘水鬼都是佝僂著身子,活像菜葉子上被戳了一下而蜷曲的青蟲,個個都彎成了一隻風火輪,這樣的姿勢看不到前麵,倒是正好從褲襠裏下把後麵瞧了個實在。
隨著這聲驚疑一出,前麵的水鬼紛紛轉頭,月兮隻好以不變應萬變,巋然不動,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四腳也側行兩步回頭掃視了一眼隊伍,但似乎眼神不太好,定了一會又回到了正中間,然後整個隊伍就開始行進。
雖說是有驚無險,但這個姿勢實在很為難月兮,他如今的身體狀況與一個普通的五六十歲的凡人差不多,某些方麵甚至還要不如,試想讓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彎得跟隻煮熟了的蝦子一樣走山路,他該有多難受?
好在,他自小忍耐力非比常人,馮管有多難受,忍不忍得住,忍一忍,便也就過了。
對了!山路。
山上不是山神廟的所在麼,這群鬼竟然要上山?
月兮壓住心下的疑問吊在隊伍最後,期間,隊伍裏不斷有哀嚎聲傳來,這些鬼每走幾步就會哭嚎著“冷啊~”“好冷啊~”之類的話,但除了這些也沒有別的內容,也沒有旁的鬼在意,仲春之夜,確實還有些涼意,這些鬼又都是入夜之後溺水而亡的,執念自然就更容易落在最後的痛苦之上。
但月兮其實才是那個最冷的,自他複活之後,他身上就多了一個毛病——極度的怕冷怕熱,他們給這個毛病起了個名字叫寒暑症,即便月兮本身靈力五行屬火,也無法抵禦寒暑症,春夜的河水帶著沁骨的寒,他將自己從頭澆到了腳,再來股夜風一吹,止不住地便要發抖。
但他也不敢太放肆,鬼是不會呼吸的,他斂了全身的生氣跟上隊伍,在山道上左拐右拐,渾身僵得已是邁不太動腿,直不起來腰,終於,路邊開始出現一些紅色的碎屑,火藥的氣息也衝鼻而來,那是鞭炮的餘燼,轉過一個路口,前方一堵石牆,漆成了朱紅色,上麵頂著明黃的琉璃瓦。
果然是參拜之處!
月兮心中吐槽:真是玄了大乎!奇了大怪!一般鬼怪對神佛避之不及,竟然還有鬼敢主動往前送的,枉那些村民還跑到橋上去求神仙保佑,現在一群惡鬼反而殺到神仙老巢來了,這是什麼?死刑犯夜襲大理寺?
他悄悄抬頭瞄了一眼,見牆中間開了一個拱門,拱門兩邊的牆上是兩個石雕的大字,從陰影上瞧著應該是“福”跟“壽”,從拱門進入,厚重的香火氣鋪麵而來,其中又夾雜著一絲很刺鼻的氣味,似乎是油漆,混在香火與淡淡的丁花香的香味中。
這是一個很大的寺廟庭院,正中間一個大香鼎,應該是燃燒紙錢的,左邊一個大香池則是插香之用,其中還有很多燃完的香腳,緊挨著兩個石鼎,裏麵蓄滿了水,應該是養著些睡蓮,隻是眼下還不到花開的時候,開的花唯有丁香,這個院子裏種了許多丁香花,一簇一簇,恍恍惚惚的鬼影一般在風中飄搖。
走到盡頭,丹墀之上,有昏黃的燈光鋪在地上進入了月兮的視線,他再度抬頭,見到的是這座庭院的主殿,恢弘大氣,簷下掛滿了匾,八扇大門,眼下隻開了兩扇,大門兩邊漆得漆黑,又用金色的顏料題了詞,但光線照不到,月兮也看不清上麵寫了什麼。
大門左右各置了一個長長的鐵架子,上麵擺滿了燃過之後的蓮花燈燈座,可以試想倘若所有的蓮花燈長明,當是個叫人心中安定的景象,可殿內似乎隻燃了一盞豆火,那昏黃的門洞,乍一看就像是正在燒著紙錢的爐子,月兮恍惚間生出一股錯覺來,覺得他好像是一張紙錢,投進了爐鼎裏,要被別人燒成一撮供奉的香灰。
但他馬上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時間放這等閑屁,前方突然傳來了極為刺耳的抓撓之聲,那是尖利的指甲拉在了光滑的木板表麵,這座主殿的門檻極高,齊成人的膝蓋,聲響是前麵的四腳在攀越這道門檻,然後“嘭”的一聲響,四腳翻過去摔在了地上。
要知道,等閑的寺廟或是道觀,經過香火的供奉,會生出一道靈光,將妖邪之物攔在外麵,這座寺廟的每一處都昭示著它的香火鼎盛,神佛靈光卻極其稀薄,反而籠罩著一層鬼氣,是萬萬不該的。
正思索間,前方又有聲音響起,月兮抬眼,才發現是兩個水鬼匍匐在了門檻上,然後腦袋杵地,一骨碌滾進了殿內......
好吧!滾就滾吧,月兮心說可別將脖子給杵斷了才好,想法還沒撂下,就聽“哢”的一聲,前麵一個兄弟死得太僵,在門檻上折騰半天翻不進去,四腳直接上手將它的後半身翻了進來,然後它的臉就懟在了門檻上,身體翻進來的時候將脖子給折斷了。
......
待會還是動作利索一點好了。
很快就輪到了月兮,他學著旁邊水鬼的模樣,先將兩隻手搭在了門檻上,然後借著手做支點慢慢將腦袋提起,下巴放上門檻,整個上半身都翻過去,腦袋杵地,後麵腳一蹬,順利滾進了殿內。
但在進殿的一瞬間,他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座大殿被施下了隔音陣,外麵的聲音進得來,裏麵的聲音卻出不去。這個陣雖然不算太難,但沒有修為卻辦不到,也就是說這裏肯定有、或者有過人類修士的足跡。
而隨著他們倆進殿,隊伍整齊,又開始前進,這大殿極大,能行的路卻很窄,兩邊各是一列蒲團,蒲團之外,則是一口摞一口漆黑的棺材,擺得整整齊齊,少說也得有近百口,有的地方擺不下,甚至摞了有三層高。
月兮終於明白了那股刺激性氣味的來源,正是這些黑棺上新刷的漆,普通人家定製的棺木質量大都很一般,防潮要是做得不好,三兩年就會爛,村民們將過世親屬的棺木挖出來,見到腐爛,難免就要再給先人上一道漆。
很快,隊伍就又停了下來,似是走到底了,月兮正要抬頭看一看這座大殿的主神,因為萬不該有受萬人朝拜的神佛仙氣稀薄且還帶著鬼氣,連新死的小鬼都能長驅直入他的寢殿,還沒來得及動作,前麵卻突然有人說話。
“他應該今夜、最遲明夜就會到了。”
就在隊伍最前,聽那中氣,開口的竟不是個死人,而是個活人,月兮震驚抬頭,循聲望去,發現四腳前麵站著一個身材佝僂的老頭,但燈火太暗,老頭的臉完全籠在一片陰影裏,看不清長相,隻曉得他手裏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拐杖上掛著一隻葫蘆,裏麵有微弱的、月兮熟悉的香氣。
“屆時,我求我的解法,你要你的說法,我們倆互不耽誤,但現在,還要請你再忍耐配合一下。”
四腳與老頭對視,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緊接著,老頭向背後伸了手,在他身後是一尊高大的神像,高坐神台之上,隻是神像身上罩著一層紅布,月兮一眼便瞧出,那紅布上施了法,老頭伸手,便是將這張紅布扯了去。
紅布一去,一股詭異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月兮方知,這尊神像的仙氣不算稀薄,不過是被紅布壓住了,而詭異的地方在於,這尊神像身上同時雜糅著仙氣與鬼氣,不知是否受這兩股完全相反的氣息相衝,石像的五官顯得異常傳神。
雖然豆火昏黃,但因為燈盞就在石像正前方,那像塑得又大,五官的輪廓還是可以隱隱瞧見。
那是尊慈眉善目的女子像,坐姿,掌中托著一截花枝,月兮幾乎立馬就辨認了出來,那是一簇丁香花,她眼尾微斂,唇角輕收,盈盈地笑著,有那麼一瞬間,月兮覺得她真的在笑。
但馬上,月兮就發現那不是他的錯覺,因為緊接著,那神像眼皮一耷拉,竟真的動了起來,神台前麵是香案,香案上置著一個香爐、一豆燭火和一盤瓜果貢品,香案左邊是一個功德箱,而老頭就站在功德箱邊上,神像那雙噙笑的眼睛先掃了一眼滿地的水鬼,然後竟弓下腰來,她整個身體都向外傾斜,那隻持花的左手慢慢擱在了香案上,右手則撐著功德箱,她一寸一寸地偏頭,俯下身子,再然後一動不動地盯著功德箱邊上的老頭。
這一幕實在太過詭異,任是誰被這樣一個不知是神還是鬼的東西死死盯著,都必得背上發毛,心底生寒,但那老頭卻看不出分毫異樣,甚至連心跳都未曾加快過。
月兮刻意壓低了自己的心跳,四下除了老頭那沉穩的心跳也再無別的聲音,詭異的寂靜就這樣持續了近十息,然後,老頭才雙眼一闔,隻片刻又睜開,隨即吐出一口濁氣,歎道:“盯著我又能作甚?倒不如抓緊時間,減輕你自己的痛苦。”
神像仿佛聽懂了,竟一怔,而後她慢慢調整了姿勢,依舊向前探著身子,但不是向著老頭,而是衝著地上的四腳水鬼,兩者對視,神像忽然揚起了頭,就像是深呼吸一般,緊接著,一股莫名的氣息便從四腳身上被她吸入鼻中。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