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道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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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頭是個道人打扮,手上撐一竿白幡,脖子後麵插一柄拂塵,背上還背著個白布袋子,看著須發連連的,逃起命來卻十分利索,邊跑邊扯著嗓子喊:“貧道說的都是實話啊,丁香花又稱鬼花,鬼影幢幢,乃是大陰之物,此地禍事要解,需得將鎮子內的丁香花盡數除了,改種君子蘭。”
    幸而追他的幾人並非真心想要打他,隻是想將他攆走,見他跑遠,就停下來罵了幾句:“你這老騙子,還不快滾,再敢胡說八道,看我們不將你攆出鎮子去。”
    又回過頭去,複命似的走向街盡頭的另一個老頭,並道:“昌叔,攆走了。”
    那個被叫昌叔的老頭,看著年紀比道人還大,白發白須,手裏拄著根龍頭拐杖,拐杖上又掛一隻葫蘆,瞧著雖沉靜,但其實精神頭矍鑠,比起道人也一點不差,他站在上山那條路路口的大鬆樹底下,淡淡地道了句“他再敢在鎮子上胡說,不消客氣,直接打出去”,便轉身上了山。
    月兮細瞧著那老頭的背影,有些遠,瞧不大清,剛巧這時候,麵端了上來,他再一抬頭,桌對麵多了個人,毫不客氣地將麵碗攬了過去。
    “這麼巧啊,貧道正好餓了。”
    道人嘿嘿一笑,將白幡靠在桌邊,拂塵與隨身的布袋也都往桌上一擱,自筷籠裏抽出一雙筷子,埋頭“嘩嘩”吸溜起了麵條,吸了兩口似被辣椒油嗆著了,又捶胸頓足地抬頭,憋了半天憋出一個“水”字。
    月兮將桌上免費的茶水倒了一杯遞給他,道人忙不迭接過喝了,又呼呼吸了兩口氣,才算是緩過來。
    月兮也懶得跟他計較,去碗櫃裏取了兩個空碗來,又顧自舀了碗麵湯,將麵湯擱在道人麵前,又把道人碗裏的麵夾出一半到自己的空碗裏,並把麵湯表麵的辣油全倒進了自己碗中。
    道人看著他分麵的動作半是不滿、半是震驚地問:“你這麼窮啊?”
    月兮吸了一口麵坦然道:“我都是點的素麵,你以為呢?”
    道人上下打量了眼月兮,見他一身短打黑衣,發冠高束,插一根黑木簪子,雖然利落幹淨,但穿戴上確然不像個有錢人,便又笑了,道:“可你長了張有錢人的臉,身上也帶著有錢人的氣質。”
    月兮便問:“有錢人什麼氣質?”
    “嗯......”道人想了想道:“從容”。
    說完,道人將月兮盛來的麵湯重新倒進自己碗裏,一邊吸溜著麵條,同時含糊不清地道:“貧道姓林,你可以叫我林老,怎麼樣小兄弟,我看你這人好像還不錯,交個朋友吧?”
    月兮先掃了眼桌邊白幡,向著他的一麵上正楷寫著“推演算卦,趨吉避凶”兩行八字,而背著他的一麵依稀能透光辨析出來是草書狂娟了“林半仙”三個大字,他目光隨著幡杆下移又落在了道人擱在桌上的布袋上,那布袋沒有收口,平放在桌上,裏麵的東西就滾了一半出來,乃是一捆小香,月兮盯著那捆香道:“恭請清輝君上降臨?”
    這香與遇仙橋上那婦人所燃之香乃是同一種,林老見月兮目光落在小香之上,也不避諱,甚至嘿嘿笑道:“不是跟你吹啊小兄弟,這清輝君雖然凶名在外,但也正因如此,才能做到讓正邪兩道盡皆對其俱之、畏之,馮管他多大的凶名,他終歸從未戕害過普通百姓不是?要不要來一根,以備不時之需?”
    月兮見他那股自來熟的勁兒,便知此人平日裏嘴裏必沒少跑馬,扯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反問:“從未戕害過普通百姓,你對他還挺了解?”
    林老當即頭一抬、胸一挺,像隻剛剛下完蛋的母雞一般驕傲道:“那當然!”
    月兮見他這股子自信反而好奇了起來:“說得那麼厲害,你知道他本名叫什麼嗎?”
    他早年在人間很是遊曆了幾年,這種江湖騙子從前見過太多,別人端一句大師,就真拿自己當大師,裝腔作勢,不懂也要裝懂,跟坊間那群好事者一樣。
    坊間曾經流傳過多少他的話本子?
    不勝枚舉,數不過來,多了去了的版本,他自己挑來揀去的都沒有看完過。
    總之在他身上杜撰了各種事跡傳得神乎其神,那些人閑看也好,閑話也罷,就跟親眼見過他捉拿鬼王、邂逅舞姬、與美豔無雙的仙子雙修一樣,甚至連他在床笫上喜歡用什麼姿勢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結果實際上往往連他真名叫什麼都不知道,他往那一站,都沒人知道他就是正主,純純是人雲亦雲。
    不想林老很輕鬆地道:“月妄離啊,哦,對了,還沒請教小兄弟名諱。”
    月兮道:“月妄離”。
    林老一噎,隨之哈哈大笑了起來,手裏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朝月兮點著道:“好,好,有那麼點意思~”
    月兮便也笑了一下,複又道:“林暮”。
    當然是隨口起的假名字。
    林老臉上卻流露出欣喜之色,他抹了把滿嘴的油光問:“雙木林?”見月兮點頭,更是越過桌子來握月兮的手,熱情得不像話,“緣分呐,你我本是一家親,說不定八百年前的祖墳都是同一座。”
    月兮無意與他插科打諢,轉口問:“你方才說除此地的丁香花是什麼意思?”
    “嘿嘿~”林老那張幹枯的老臉上立刻掛上了賊兮兮的笑,他往月兮這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道:“貧道胡說八道的,貧道又不會真的捉鬼,總得編個由頭、編點說辭吧,不過是聽說他們這個鎮子的鎮長,一個老頭卻愛弄什麼花花草草,尤愛丁香,所以就幹脆借題發揮。”
    “你是說方才那個被叫昌叔的老頭是這裏的鎮長?”月兮問。
    “沒錯,就是他,是不是看不出是個愛弄花草的人?”林老咽下麵條篤定地道:“定是個悶騷的老頭。”
    月兮聽罷卻道:“難怪人攆你呢,出來行騙,卻連消息都不打聽清楚了。”
    林老聽到這一句如觸逆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腳踩在凳子上叱道:“嘿~你說貧道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說貧道消息不準確,貧道可就指著打探消息這一條吃飯呢,那貧道能不知道他們這裏喜種丁香是因為那個什麼丁香娘娘嗎?不過是因為......”
    林老忽地不說了,月兮盯著他問:“因為什麼?”
    林老再次往前一湊,似乎接下來的話不便大肆宣揚,聲音壓得極低:“因為貧道打探到了更為準確的消息,你不知道,他們這裏每年都會給丁香娘娘裁衣,以丁香為主題,都是那老頭一針一線做的,那做出來的衣服漂亮得喲,不過,都是給小姑娘穿的樣式,貧道感覺啊這個騷老頭定是對丁香娘娘不軌,觸怒了娘娘,但是這話又沒辦法明說,所以就改了其他的說辭咯,隨便試試嘛。”
    林老說完,別有深意地衝月兮眨了下眼睛,又坐回去接著吃麵,月兮望著對方半天,隻有兩個字能回敬:“失敬”。
    “客氣”,林老攏了攏手道。
    兩人又隨便扯了幾句,林老兩口扒完了麵條,抬眼看了看天色,大概是覺得時候不早了,此地留著不安全,又問月兮:“貧道這就要離開這個鎮子了,怎麼樣小兄弟,一起嗎?”
    月兮搖了搖頭,林老略有震驚:“你要在這裏投宿?那你可得小心,據說那東西會蠱惑人心,前幾日就有投宿的外地人被迷了心神,自己大半夜開門出去跳河了。”
    月兮懶懶笑了笑,道:“不怕,心有所求的人才會被蠱惑,這世上,沒有什麼能蠱惑得了我。”
    “嘖嘖~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什麼大話都敢說,實際上,往你被窩裏賽兩個美嬌娘我看你可能就找不著北了。”林老不以為然地砸了咂嘴。
    又頓了頓,他似有糾結,最終從懷裏摸出一粒碎銀來塞在了月兮掌心,又取了一根香,笑道:“但我老頭子欣賞你這個年輕人,這個給你,當我交你這個朋友了,萬一真的遇到什麼鬼神禍事,拿出來點一點也無妨,萬一管用了呢。”
    這種老騙子斂財容易破財難,要他放血,難度等同於讓鐵公雞拔毛,月兮指尖轉著那根香,盯著掌心的碎銀不覺笑了笑,再抬頭,林老已經撐著那杆白幡走遠了。
    他轉頭掃了眼回到櫃台後繼續打盹的掌櫃,這才又取出了那顆墨綠的小石頭,兩指一撚,樹苗在他掌中成型,他假做支頤之姿將樹苗抵在耳邊道:“老樹精,今夜,你想辦法調一個南盟的子弟到丁香鎮來。”
    片刻後,耳邊傳來冥靈沒好氣的回應:“你作妖作得總是很突然,又怎麼了?”
    月兮道:“事情真相先不必說,丁香鎮的河裏確實是有水怪不錯,今夜我會將它們除了。”
    冥靈這時反應了過來,不輕不重笑了聲,“原來是想把功勞讓給南盟啊,怎麼?你這個過去式的少主現在倒慚愧起來了,還想著彌補?”
    月兮不想與他爭口舌之快,隻道:“你如此辦就是。”
    冥靈那邊頓了頓,隨後又道:“我幫你問了,她說沒空,而且仙庭給南盟調不去人手不算,現在還要安排別人那可憐的人手,她拉不下來那個臉。”
    月兮這邊也頓了頓,然後他平鋪直敘地說:“我的靈力五行屬火。”
    這句話一出,冥靈那邊明顯頓住,再開口,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野猴子,你等著,我早晚把它收回來!”
    然後樹苗裏便沒了任何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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