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的空氣質量實在是有些渾濁，倒也難怪總有年輕人愛往外跑，獨留小孩和老人在這。
    不過好在，小縣城裏的設施還是挺齊全的。
    至少還有一所幼兒園和一所小學。
    遊先生和譚女士因為一些事被迫將年僅四歲的小遊池安置在縣城爺爺奶奶家，這一住就是一個學期。
    那時的小遊池還是個奶娃子，爺爺奶奶都十分喜歡他。
    所以即使這裏的環境不比城市，小遊池生活得還是很開心。
    他記得，那天是六一兒童節，幼兒園的小朋友沒有哪個從學校裏出來的時候不是帶著笑的。
    因為外邊的家長早就準備好了要送給自家孩子的小禮物。
    當然，小遊池也不例外。
    他的爺爺奶奶一起站在校門口等他，手裏拿著一根大大的棉花糖，是小遊池饞了好久的那款。
    “爺爺——奶奶——”小遊池的心砰砰直跳，激動地朝爺爺奶奶跑去。
    “唉——慢點跑，別摔著了——”
    小遊池一把撲進爺爺奶奶的懷抱，小嘴咧開得都合不上。
    “呐，這是給我們小池的兒童節禮物，怎麼樣，還滿意吧。”奶奶彎著眉，輕輕撫摸著小遊池的腦袋，眼裏流露出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嗯！超喜歡！謝謝奶奶！”小遊池趕緊接過棉花糖，眯著眼角,奶聲奶氣說道。
    而爺爺奶奶就吃這一套，笑得合不攏嘴。
    一人各拉著一邊的小手，迎著臨近傍晚的落日，三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構成一幅美麗的陰影畫。
    在這個不大的小節日裏，縣城裏的餐館倒是人滿為患。
    等到吃完回家，夜幕已經降臨了好久。
    而這時，縣城裏的一點點微弱的優勢才顯現出來。
    繁星偷了人間的酒，像是醉了，在靛色的天空漫漫鋪開。
    小遊池昂著頭，星河映入他的眼底。
    “哎，小池呀，那個是不是你認識的小朋友哇？”奶奶搖了搖小遊池的嫩手。
    不遠處，幼兒園門口，僅有一盞路燈的照亮下，保安室窗戶下，蹲著個小小的人影兒。
    昏黃的光暈打在他身上，將那股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孤獨，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小遊池仔仔細細上下左右瞧了一遍，實在是想不起來幼兒園班上有過這麼個同學。
    不過他卻不是很想告訴奶奶，他隻覺得，這個小朋友，肯定也不想要一個人呆著。
    “嗯！我認識他！”小遊池堅定地看向奶奶，不知道是不是星空在他的眼睛裏留下了什麼，此刻的小遊池，眸子裏是有著細碎光亮的。
    奶奶一聽，就靠了過去。
    “小娃娃，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呀？爸爸媽媽呢？”奶奶在小書漁麵前停下，微微弓著身子，一手撐著大腿，一手朝小書漁伸去。
    可能是呆的久了，有些困，小孩看過來的眼睛裏霧濛濛的，眼尾是淡淡的粉色。
    小書漁懵懂的樣子太容易激起慈祥奶奶的憐愛之心了。
    “不知道……”稚童的奶音盡顯失落之感。
    爺爺的眉頭緊了緊：“怎麼不回家？一個人多危險呀。”
    小書漁直視著爺爺的眼睛，隨後耷拉下眼皮，雙手交叉搭在腿上，連帶著頭也垂在上邊。
    “一個人……怕……”
    也不知道哪裏突然來的保護欲，小遊池可以說是一下子衝上去抱住了同樣小小個的小書漁。
    “別怕，我保護你！”
    ……
    回到小院，奶奶打開了燈。
    突然的亮光讓兩個小朋友都沒控製住眯了眯眼。
    不過到這時候，小遊池才看清楚小書漁的模樣。
    眼睛大大的，臉蛋白白的。
    但這或許是那個年紀他能想出來最好的形容詞了。
    “娃娃，告訴奶奶爸爸媽媽的電話好嗎，奶奶讓他們來接你回家好不好？”
    “唔……”
    “怎麼啦？”
    “不在……外婆……”小書漁明明是跟小遊池一般的年紀，話卻總是說得支支吾吾的。
    “是外婆在帶你是嗎？”奶奶的語氣很輕柔，“那我們叫外婆來接你好不好呀？”
    小書漁不吭聲了。
    爺爺奶奶見了，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小孩子嘴倔的時候，一般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不過就是多照看一會兒，對於喜歡小孩子的遊家爺爺奶奶來說，倒也沒什麼損失。
    小遊池眨巴著眼睛，熱烈的目光緊盯著小書漁。
    這樣的小朋友，他以前都沒有見過，跟他幼兒園裏的好朋友們都不一樣。
    “你怕什麼呀？”趁著爺爺奶奶去打電話詢問街坊鄰居的空隙，小遊池悄悄靠近小書漁，貼著他的耳朵，很小聲地問了一句。
    “打雷……”說著，小書漁還肉眼可見地抖了抖。
    小遊池不解：“可是現在沒有打雷啊。”
    說罷，他仰起頭，奶乎乎的小手指向夜空：“你瞧，星星多漂亮呀！”
    小書漁聞言也抬起頭，被這從未注意到的大片大片的星星迷了眼，不自覺開口道：“星星……”
    那確實是他未曾見過的一方天地。
    他不知道，原來暗下來的夜晚，並不隻是令人恐懼的黑暗，還有光。
    “你是不是怕黑呀？不怕不怕，星星這麼多，一點兒也不黑啦！”
    小書漁隻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握住，明明不大，卻是很溫暖。
    他繼續眺望著滿天的銀光，隻是靜靜地坐著，希望能將它多留在自己的記憶裏一會兒。
    “嗯……”
    ……
    “娃娃——”
    奶奶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剛剛跟你外婆聯係上，她馬上就來接你啦。”
    饒是問遍了街坊鄰居，左右打探，這才從一家麻將館裏遍知八方的李老頭嘴裏問出了小書漁的外婆。
    隻是說了一句，在學校門口蹲著，那邊的李老頭幾乎是立馬就反應過來了。
    掛完電話，遊奶奶甚至都錯愣了片刻。
    這孩子，是經常這樣嗎？
    剛剛還滿眼冒著光的小書漁這會兒又垂了眸。
    小遊池偏過頭去看他，正好在他耳後看見了一塊緋色的痕跡，像是山花綻放在幼童稚嫩的皮膚上。
    心裏沒來由的有些酸酸的，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這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叫不舍。
    小書漁的外婆沒一會兒就來了，身上是還沒散的煙味兒。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遊奶奶蹙眉：“小孩子不見了，怎麼這麼遲才發現？”
    “嗐，這兒就這麼大，能跑到哪裏去？小書漁外婆滿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走了，回家。”
    小書漁從台階上跳下來，伸手要去抓外婆的手，被外婆躲開了。
    “等等！”小遊池急著喊出了聲。
    “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
    “小屁孩記什麼名字，反正也見不了幾次麵。走了。”這下倒是外婆拉住了小書漁的手，把他往外拉。
    被拉著的小書漁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始終隻是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小遊池站在原地，眼裏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小池，你不是說你認識這個小朋友嗎？”
    “我……”
    遊奶奶肉眼可見地歎息：“倒是那個小娃娃……”
    小遊池抿了抿嘴，轉過去對著奶奶的眼睛：“奶奶，我還能見到他嗎？”
    奶奶也瞧過來，少見地沒有回話。
    ……
    遊池緩緩睜開了眼睛，在昏暗光線下，看清了宿舍的天花板。
    “呼——”
    倒是夢見了從前的事，隻是多了一些曾經沒有的美好。
    比如那天晚上並沒有星星，而書漁和遊池也並沒有講上幾句話。
    耳後的痕跡，淡了很多，隻有那麼近的距離，才能看見淺淺的痕跡。
    但畢竟印象深刻，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了，再一次看見，倒是想起了許多事。
    今晚的舉動不知是不是下意識，總是控製不住地想起當年那個瘦削的背影。
    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作者閑話：

    也許大概是回憶篇?